第8章 副食本

坐在門檻上一直偷瞄的李大有看事情已經妥了,趁熱打鐵趕緊湊了過來,“爺,我去給月秋拾辍東西哩。”他就知道爺爺舍不得動手,來縣城的路上還板着臉專門讓他在路邊砍了拇指粗的藤條說要進城收拾人。

那神情那語氣李大有差點兒就信了。

雷聲大雨點小,藤條打到他身上都招呼不到月秋身上,這些年爺爺隔個幾天就要進縣裏看一眼月秋,明顯是不放心人在縣上,他眼皮淺,工廠工人是個砸不破的飯碗,但再好的飯碗,月秋一個女娃在城裏,還是回家好。

他樂呵,李老頭瞪了他一眼。

李大月立馬去給李月秋收拾東西,東西李月秋早打包收好了,還差一個副食本。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城裏人家家戶戶過日子除了票據、錢還有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副食本,什麽東西缺乏就列入副食本的供應品目,像麻醬、堿面、帶魚等就在副食本的供應之列,都是定量供應,憑“本”才能購買。

剛剛李安國和付雙紅一直在屋裏不出來,等着聽院子裏的情況,誰知老頭子發火是發了,但三言兩語下來最後卻打算帶着人回鄉,倆口子慌了,月秋不能走,起碼現在不能。

老頭子也太疼這丫頭片子了吧,說什麽就什麽,付雙紅心裏亂麻麻的,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副食本攥她手裏有多大的用她最清楚,但現在已經不是副食本的問題,月秋回去了,秦偉答應他們的肯定是不能兌現了。

李月秋來屋裏找人,“小嬸,我的副食本呢。”

副食本這本子雖然再過幾年會取消,但現在主食都不夠吃,副食更是稀缺,肚子沒油水的時候就指着副食本,用處很大,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這本子,為了增加家裏的一點副食品定量,不少人會費盡心思托關系去弄一張副食本,有的甚至都結婚成家了,還特意跑去專門單獨另立一個戶口冊,以此多一個戶口多一份額外副食品定量。

李月秋的副食本是她爸在世時弄到的,她到縣裏之後,爺爺把家裏的副食本交給了她,不過轉眼她就被哄得交給了付雙紅。

這是她爸當初費了不少勁弄的本子,她得帶走。

付雙紅笑的勉強去拿副食本,李安國苦大仇深的走到外面,“爸,月秋小不懂事,你也不懂?肉聯廠的活計辭了就找不到這麽好的了,鄉下地方月秋呆不了。”鄉下的條件要是好,他爸當初就不會把人送縣城裏來了。

“有什麽呆不了的,小時候不照樣住鄉下,餓不死。”

“是餓不死,可你得為她将來想想啊,大哥就這麽一個孩子,她回鄉下你難不成讓她找個莊稼漢嫁了不成?窩在小地方沒前途的。”

李老頭心裏還在搖擺不定,一聽這話唬了臉,“莊稼漢怎麽了?你也是我種莊稼供出來的,沒見壞了你的前途,等回了鄉,我會給她找合适的對象讓她安生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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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國有口難開,他不知道怎麽說,也不敢說,月秋回了鄉,他轉到玻璃廠辦公室主任的事情就黃了。

這時找副食本的付雙紅磨蹭了好半天終于出來了,一出來着急忙慌的說:“我這記性!也不知道本子被我擱哪了,找半天找不到,月秋,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找到了讓人給你送到鄉下。”

箱子和行李都已經搬上了門口的自行車,用粗麻繩綁好,付雙紅來這麽一句聽起來沒什麽,但李月秋知道是打算一拖再拖,拖到後面把副食本的事拖沒了的意思,因為上輩子付雙紅就是這麽做的。

李月秋手指纏着胸前的麻花辮的發梢,翹了翹唇角,“我前幾天還看到小嬸你拿着副食本去副食品店打麻醬,怎麽今天就找不着了。”她語氣一轉,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家裏估計遭偷了。”

副食本這麽重要的東西,關乎嘴上吃的生計,堪比房産證明書了,就是再寬裕的家裏都會好好存放,而且随時都要取用怎麽可能會随便亂擱亂放,還找不到了。

“偷……應該不至于。”付雙紅應的支支吾吾,好好的怎麽說到偷這麽嚴重的事情上了,偷東西是會判刑坐牢的,這丫頭片子今咋作精作怪的難纏。

“肯定被偷了,你中午要做零工,我和小叔在廠裏,豔兒要上學,家裏沒人,一定是遭偷兒惦記,我去報派出所。”李月秋摸着自己的小下巴分析的頭頭是道,一口咬準了副食本是被偷了。

看她真打算去派出所,付雙紅額頭出了一層汗,“月秋!你,着什麽急,等等!”才說了兩三句,都沒影的事,報什麽派出所。

“副食本被偷了,報派出所吧,找警察同志。”李月秋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語氣不緊不慢,“早報能早找到,就算找不到,派出所會留個底,到時候補辦起來也方便。”

幾句話堵得付雙紅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了,李大有看不過眼想上前說幾句,他經常來縣城看月秋,來了小嬸雖然面上熱情,但感覺心裏不咋個高興,所以他來了幾乎都不進小叔家門,這副食本肯定在小嬸手裏,那麽重要的本,他可不能讓月秋吃這個悶虧,得拿回來。

“大有,你回車上。”李老頭把水煙袋別到腰上,對着李大有揮手讓他別摻和,一雙眼睛仿佛有穿透力似的看着李安國,李安國被看的不自在,自個上屋裏去找,沒一會就拿着副食本出來,“月秋,找到了,你小嬸放換洗的衣服內襯裏,所以剛剛沒看到,來,你拿着。”

已經一只腳踏出門口要報派出所的李月秋立馬轉了方向,上前接過李安國手中的副食本,打開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的收進兜裏。

付雙紅深吸了口氣,看李月秋的模樣哪有半分要去報派出所的樣子,頓時明白過來這丫頭片子下套呢,她本就極其愛面子,這下面子裏子都沒了,“月秋,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貪你的副食本。”

也不想想這幾年裏是誰照看着她,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跟他媽一樣的貨色,白眼狼!

李月秋瞥了她一眼,沒接話,當沒聽到。

這一排平房都是家家戶戶挨着,誰家發生點屁大的事,都能引出一批閑來無事湊熱鬧的人,眼見門口有不少人交頭接耳的看熱鬧,付雙紅索性推開拉着她的李安國,先聲奪人,心酸道:“月秋,這兩年,你住家裏我們哪裏對不住你了,短你吃短你穿了?你要這樣戳我心窩子。”

付雙紅早前讀過書上過生産隊的掃盲班,不是那種只知道撒潑滾打的女人,不然李安國當初一個工廠工人也不會看上她。

她這一說看熱鬧的鄰裏鄰居紛紛點頭,照顧親戚的孩子本就不好拿捏分寸,管的嚴了別人會說你苛待,管的松了別人說你縱着,李安國一家對這侄女已經挺不錯了,逢年過節都會給做衣裳,家裏的家務活也不讓人沾手,養的很嬌氣。

又是這樣,李月秋記得上輩子她還好不容易從市裏逃回來,爺爺問小叔小嬸咋連那麽大個活人跑去市裏都不知道,那時候她躺在床上臉上的傷口疼的厲害,腦袋迷迷瞪瞪,隐約聽到付雙紅也是用這種語氣告訴爺爺:我照顧了她七年,一點都不敢把人磕着碰着了,照顧豔兒都沒比這細致,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哪能想到她會跑到市裏,孫兒孫女裏你最疼她我知道,爸怪我,當初還不如不要把人送到城裏,好好呆鄉下。

後來付雙紅還說了很多話,但迷糊中的她聽的不太清,不過自從那之後身體硬朗的爺爺身體就一直不好。

李月秋朝付雙紅走過去,“你可不是短吃短穿,好吃的不都是藏着躲着吃?關鍵那些花的還是我的票和錢,以前我願意給你花,但現在我不願意拿回來還成我的不是了?你這是什麽思想,簡直就是地主剝削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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