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跑不脫……

“秋丫,進來。”

李老頭喊了一聲杵在茅草屋門口不動的人,讓她直接進屋來,看迷信這事,各人管各人,誰也不管着誰,他讓李月秋進來,然後把帶來的半袋米遞到阿祖手邊。

米已經褪了谷殼,篩過糠,一粒粒白瑩瑩的,帶着大米獨有的香氣,這是找阿祖辦事帶的見面禮,阿祖不收錢不收票,她一個人住在這裏,獨門獨戶很少下山,錢票這些大多時候也用不到,所以找她看相辦事,她只收一些口頭上的吃食。

過來找阿祖的人都曉得她的規矩,不用阿祖開口,帶的都是能吃的糧食。

李老頭在阿祖耳邊說了幾句,阿祖一根手指也沒動彈一下,只是輕輕點了點腦袋,表示她曉得了。

站在門口的李月秋猶豫了一下擡腳走進去,老實說迷信這種東西上輩子她是不信的,她讀了那麽多的書,知道凡事講究科學,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而且有時候還會害死人。

但她重生之後,對這種事情變成了半信半疑,畢竟她能重生這事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所以說還是要能信則信,這會她看着阿祖,莫名心裏就有一些敬畏和忐忑。

李月秋在李老頭旁邊坐下,她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爺爺帶她來這是幹什麽,來的路上爺爺也沒和她說是原因,家裏也沒出啥事,爺爺是要算什麽。

茅草屋裏雖然簡陋但很暖和,燒着火,陳設簡單,通風口挂着一些曬幹的樹葉,聞着味道好像是草藥,地上除了爺爺帶過來的大米,旁邊還擺着半袋的蠶豆,蠶豆已經剝了殼曬幹,弄得很幹淨,一點,這應該是剛剛走掉的陳立根母親送過來的。

阿祖就靠着牆躺在一把老舊的椅子上,腿上蓋着破舊的衣服,她太老了,滿頭的白發根根分明,比雪都白,皮膚上爬滿了老年斑,臉上褶子堆砌在一起,仿佛是骨頭上只披着一層幹涸的皮,她擡手的動作慢吞吞的似乎極其的吃力,渾濁的眼睛動了動,終于把手覆在了李月秋的手上。

李月秋手指蜷縮了下。

阿祖的手很冷,像是雪天的冰渣子,粗糙開裂,十根手指的指腹很黑,像是染着一層厚重的泥垢,她枯柴般的手來來回回摸着李月秋的手,從手腕關節一直到十指的指尖,像是在摸她每一根骨頭。

“嘶。”李月秋皮嫩,手上更是一點繭都沒有,阿婆的手有繭不說還有很多的糙口,她耐不住,手疼的厲害,一下出了聲不算還想把手收回來,但阿祖抓着她的手,用的力氣十成十,渾濁的眼睛呆滞得一動不動,聲音很兇,“受着。”

好半響,阿祖手上的力道輕了一些,用很久遠的聲調說:“這丫頭小時候我給看過了,皮相好,美人胚子,福氣好。”

她手上的動作不停,摸着摸着渾濁的眼睛亮了亮,像是鍍了一層灰蒙蒙的光,“這命格……”這次她打開李月秋細嫩的掌心,盯着上面的掌紋看了好一會嘆息的問:“多大了?”

李月秋手被摸得疼,兩只手泛紅,像是被禿嚕了皮,她小聲道:“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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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阿祖這話的迷信可不準,出生那會摸骨也說她福氣好,一輩子不愁吃喝有人疼,但她上輩子命弱早死并不順暢,也沒和陳立根走到一起,完全是按照阿祖說的反着過來了。

阿祖把她的手放開了,手搭回膝蓋上,喃喃道:“是個好年紀,就是命弱了些,得合個陽氣重的,不然命弱早死,紅顏薄命。”

爺爺背着手,手裏的水煙袋握着很緊,秋丫從小身體不好,不過這麽些年也沒得什麽大病,他把人養的軟塌塌的,這咋就命弱上了,焦急的問:“那咋整,俺上哪去找個陽氣重的給她,這陽氣重是啥意思?身兒壯還是腦袋利?俺想就最近把她許人家哩。”

李月秋:“……”

阿祖往地上的火堆裏丢了些枯枝,枯枝遇火,火堆燒得更大,“姻緣的事月老定,順其自然,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跑不脫。”

爺爺聽得直擰眉,他黑着臉,因為他聽不懂,聽不明白,他帶秋丫過來是問姻緣的,阿祖說順其自然,順其自然不就等于是要幹等着啥都不做,那得等到啥時候。

“你慌什麽,喜事近了。”阿祖拉了拉身上蓋着的衣服,她似乎困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輕輕的擺了擺手,“走吧。”

李老頭雖然因為阿祖一句命弱早死臉色難看,但聽到喜事近了這四個字,臉色稍微好了一點,沒白跑一趟,他帶着李月秋從茅草屋出來,替阿祖帶上了門。

從茅草屋出來幾步,李月秋忽然道:“爺爺,你等等我。”她說着重新跑回了茅草屋。

阿祖的門就是個擺設,可以說是夜不閉戶了,誰來都能開,她似乎已經睡着了,蓋在身上的衣服一點感覺不到胸膛的起伏,火堆的光亮照在她枯瘦的腿上,李月秋咬着唇走過去。

阿祖阖着眼,好像是不知道她又重新進來了。

“阿祖,你睡了嗎?我想問問,在我們之前來的……是來做什麽?”找阿祖都是弄一些神神鬼鬼的事,這種事情大部分都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就像這次李老頭帶李月秋過來,這要是被別人知道,年紀還小就跑過來問姻緣,趕着嫁人,還不知道會亂傳成什麽。

她開口這樣問,是打探人家的私事,李月秋不該問的,但她看到陳立根的母親走的時候,手裏揣着一對同心鎖。

那對同心鎖不大,樣子精巧,雖然李月秋只是瞥了一眼,但一眼就夠了,那對同心鎖是是她和陳立根定親時候的那一對,她貼身戴了十幾年,不會看錯。

她話音落下,除了柴火燒得噼裏啪啦的聲響,阿祖并沒有反應,她失望的轉身,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極淺的一句,“我幫她合了一對八字。”

李月秋一下轉頭,但阿祖已經不想多說什麽,輕輕的翻了個身背對着她,老人家雪白的頭發像是一捧冰冷的雪花,把一切都隔絕開來,李月秋放輕腳步慢慢走了出去。

她和陳立根的親事早就退了,那一對八字合的肯定不是她和陳立根的。

李月秋從阿祖處回去就沒睡安穩過,接連幾天都在做夢,夢裏交織着不同的片段,胡亂一片,但好些時候她夢到的都是上輩子的事情,那些事情很多是熟悉的,但有一些事情卻很陌生。

這晚她夢中是瓢潑的大雨,大雨讓她看不清夢中的一切,直到她費力在雨中看到了陳立根,她看着陳立根在大雨中撐着傘一個人落寞的走到一座墳墓前,瓢潑的大雨遮住了墳墓前的照片,陳立根下颌消瘦,輪廓冷硬得沒一點溫度,他彎腰在墓前放了一朵小花。

夢醒了,李月秋眼角都是濕的。

她蔫頭蔫腦的沒精神,精氣神不太好,直到早上天打大亮她還沒骨頭似的賴在床上,抱着被褥翻來覆去,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外面鬧哄哄的,縮進被窩裏聲音還是鬧。

她踩着鞋子打開房間的門,外面的太陽很暖和,剛好照到了她屋子的門口,一眼就看到土院子裏多出來的東西。

海棠樹上拴着一條亂吠的狗,狗兒不大,但脾氣不小一點都不溫順,吓得院子裏的雞叫得咕咕咕的滿地跑。

李月秋昨晚一直在做夢,早上太陽打頭了也起不來,這會整個腦袋都是懵的,她下意識喊了幾聲爺爺,以為狗是爺爺弄回來的,但爺爺不在。

土院子裏多了條大黃狗,院子門還開着,她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大黃狗其實是李大有弄回來的,沒花一毛錢,白撿的,爺讓他買狗,還指名要買會咬人的狗,這可真是難住李大有了。

他熟悉的村子都沒有養狗的,就是養了,那也不是下崽的狗,他花了不少時間打聽了好幾個附近的村子,縣城裏也問過,沒哪家下狗崽要賣狗的。

尋摸着要不托人去市裏買,市裏地方大,門路也多,頂多加點跑腿錢,但同村裏知道他要買狗後告訴他,“買啥買,瞎禍害啥錢,就狗,不是山裏就跑着一條,你要咬人的狗,那只就是。”想要買狗得看哪家有母狗下崽,不然難買,誰知道市裏帶回來的狗有沒有毛病,養不養得活。

李大有:“瞎出啥主意,那是野狗。”野狗連主人也咬,買了有啥用,爺爺要會咬人的,但不能逢人就咬,他不要。

“嗐,野狗是野狗,但我見過有人喂的,品種和家裏養的土狗一樣,只不過是在山裏野慣了,你抓回去好好的養着,栓條鏈子,時間長了就養熟養順溜了,白撿的狗也不要?非得上趕着去花錢。”

李大有:“不要。”野狗他想都不想,這要是弄回去咬到爺爺和月秋咋整,他寧願多花錢去買一只,貪便宜的事準沒好。

“我聽村裏幾個無所事事的人說要把那狗抓了煮狗肉湯才和你說的,那狗你不攆它它不亂咬人,而且啥都吃,我上次給它丢了個爛南瓜它全吃了,你不要就算了。”

“啥都吃?”李大有一聽這話有些松動了,啥都吃,那就好養活,他想了想,好養活的狗子還是去看一看,反正現在狗也買不到,抓回來爺爺不滿意就把狗放了,也不費多大的勁。

不過想是這麽想的,抓狗的時候真費勁,這野狗特別機靈,跑的還快,惹急了咬人很兇,随便就逮人,李大有最後是用吃的連哄帶抓的才抓到了狗,抓到之後直接栓到了月秋的家裏,打算讓它先認認味。

但他來的時候李老頭去摘毛豆了,家裏只剩個還在睡的李月秋。

大黃狗見李月秋出現,對着她吠了幾聲,李月秋原地愣了會後跑去廚房,不過廚房沒什麽可以吃的,只有半個她昨晚吃剩的番茄,番茄有點青,這不是家裏種的,是在縣城的菜市場買的,品質一般,售貨員不讓挑,随手一撮一簸箕,紅的綠的裂的都有。

她昨晚咬了小半個就不想吃了,口味酸澀,只能用來燒湯或者是做醬,現在家裏能吃的沒有,前不久收回來的蔬菜都被她曬房頂等着做腌菜。

“諾,只有這個。”李月秋站在廚房門口,把手裏的番茄扔過去。

番茄還沒落到地上大黃狗就矯捷的跳起來把番茄叼在了嘴裏,這操作,看的李月秋都驚了下。狗啃上了番茄,雞也不鬧了,這下院子裏終于安靜了。

誰把狗栓這的?

院子門口傳來說話還有搬東西的聲音,李月秋狐疑的走過去一看,一看愣住了。

門口的人看到她也愣住了。

她剛從床上起來,睡得臉泛紅暈,烏黑的頭發沒紮起,全柔順披散在肩膀上,腳上随意的踩着鞋,露出的幾個腳趾圓潤可愛,像是精雕細琢後的成品,讓人看在眼裏心頭一熱。

李大有反應過來,下意識想把院門合上,有外家漢子在,月秋這模樣鞋子都沒穿好,讓人看到多不好,但李月秋手指巴着院門,探出小半個腦袋,盯着李大有身後戴着蛤/蟆鏡的趙永平,有些驚喜,“趙永平?”

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李大有,一個趙永平。

李大有催着李月秋麻溜的進去,但李月秋就是不進去,而趙永平也很規矩,只是擡頭看了月秋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于是李大有只能無奈的解釋說:“他來換谷子的。”

李月秋這才注意到院子門口堆着幾袋谷子,原來是在換稻谷。

水灣村還有附近的幾個村落土地肥沃,水質清澈,這種地質種出來的大米煮過之後白生生香噴噴的,口感很好,外面的人稱為“桂花球”,是屬于這一片獨一份的特産。

城裏好多地方大米供應有限,小麥多,水稻種的少,而且供糧要糧本,每個月買米不容易。

而鄉下村裏的大多人因為窮,收了稻谷舍不得碾了米吃,所以城裏人會用一袋面粉和種莊稼的換40多斤左右的大米,額外再給一兩塊錢的補貼,換谷子既能讓城裏人能買到大米,又能讓鄉下的人攢到錢,是種互惠互利的方式。

換谷子這事,是趙永平和陳立根在做,他們會挨家挨戶的在村裏收稻谷,收了快有小半年了。

李老頭出門之前把家裏寬綽的兩袋稻谷放在門口,交代了李大有要是人來了,記得連帶着他家裏的稻谷換了,縣城裏面粉不好買,直接換省力。

誰知道李大有剛把狗栓在院子裏,趙永平就來了,他也沒來得及和李月秋細說狗的事情。

稱了谷子,換了三袋面粉和兩塊錢,面粉被李大有扛進了院子,趙永平把錢遞給李月秋,這女人上次可是害得他好慘,收了她的錢,大根非得讓還了,結果他跑到肉聯廠去壓根找不到人,那是他第一次覺得錢握在手裏燙手,後來多番打聽才知道李月秋竟然回鄉下了,怪不得在縣城裏找不到。

“陳立根,他,不過來?”李月秋也不數趙永平給的錢夠不夠數,她把錢随意的塞兜裏,換大米是陳立根和趙永平一塊做的活,既然趙永平在這,陳立根肯定也在。

趙永平頭也沒擡的反問一句,“在村頭那家收大米,你找他有事?”

村頭,那離她家夠遠的,李月秋低垂下眼眸,巴着院門的手放了下來,搖頭,“沒事。”陳立根在躲着她,或者應該說是避之不及,與她劃分界限。

李月秋白皙的臉盤有些暗淡,她沒再過多的糾纏轉身進了院子,像缺水的花幹涸得厲害,趙永平這才擡頭看她,他把□□鏡取了下來,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鄉下新栽的秧苗不久前才下了田地,收到的稻谷并不多,東家一袋西家一兜,把收到的全部稻谷都扔上拖拉機,陳立根和趙永平蹲在拖拉機旁邊啃野菜團團,野菜團團早涼了,沒滋沒味,啃起來硬邦邦的像是在啃地裏的土塊,但這是他們忙活了一天的口糧,兩人吃得狼吞虎咽。

“哎,我今天看到李月秋了。”趙永平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陳立根說話,“別人都說城裏養人,我看鄉下地方才養人,啧。”漂亮的跟尊觀音似的。

陳立根表情未變,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話少,趙永平早習慣了自說自話。

把手裏的野菜團團狼吞虎咽的啃完,趙永平嘴裏咬着根茅草都閑不住嘴,“哎,大根,我咋覺得她好像是對你有意思,你不知道她今天看到不是你去收稻谷,那神情我瞅着不對勁。”他看李月秋的樣子明晃晃的是喜歡大根。

陳立根站了起來,撩起眼皮看向他,漆黑的眼眸冷冰冰的,臉色很淡,“她喜歡挂鋼筆的斯文人,我是粗人,和她不是一條路,少自作多情,她輪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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