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左右為難

女官怪談

第四個怪談花犯

(一)左右為難

風雨大作。

蘼婉驟然被雷聲驚醒。她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眸,短暫的模糊之後,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卻見有一只狀似狐貍的小獸蹲在她的身側,蓬松的九條尾巴高高的聳着,擺來擺去,煞是可愛。但見它眨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眸,說着人話,道:“你醒了啊!”

蘼婉眯了眯眼眸,道:“你是九尾狐?”

“不不不。”小獸站起了身子,圍着她走來走去,“我不是九尾狐,我只是長得像九尾狐而已。我娘告訴我說,我是上古神獸瓊瀝的後代,我的名字叫做花犯。”

“花犯……”蘼婉對她感激的笑笑,“是你救了我?”

“恩。我昨夜正在看月亮呢,忽地看見有一個人影從月亮裏冒了出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後就掉在了我的面前,就是你咯!”花犯伸出小小的爪子,在空氣裏虛抓了一把,随即就見一陣薄霧聚來,片刻之後,便見一個娉婷少女出現在了洞穴之內。

“這是你化成的人形?”蘼婉坐起身來,微笑着看着她。

還沒等到花犯答話,卻聽見一旁的一株花兒笑道:“花犯,你又變作水仙花姐姐的模樣,若是她發現了,怕是又要對你發脾氣了。”

花犯嘟嘟嘴,“你不說我不說,姐姐哪裏會知道啊?”她轉而向着蘼婉解釋道,“我一直都猶豫不決,不知道要變作什麽樣子世人才說是美麗,所以便一直變來變去,沒有定數。”

蘼婉笑着指導她道:“我當年與你也差不多。我從前是一株蘼蕪草,平日裏見着衆姐妹修真成仙,心裏羨慕的緊,可是怎奈我絲毫慧根也無,所以只能做一株草。”

“哦?”花犯睜大了圓圓的清澈眼眸,“那後來呢?你是怎麽跑到月亮裏的?”

蘼婉哀傷的笑笑,道:“後來我遇見了一位男子,只需一眼,我便認定他是我思慕的人。為了能接近他,我苦苦修真,只為能夠化作人形。我沒有天分,所以為了成仙,只能比別人努力的更多,誰知天界對我的刻苦甚是動容,竟升我做了天界的一個小仙,平日裏跟着雷神,懲罰那些禍害人間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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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很好嗎?”花犯頓了頓,道:“姐姐,什麽是思慕的人呢?”

“思慕的人……”蘼婉的眸中忽地滿是淚水。

花犯慌了起來,“姐姐姐姐,你怎麽了?你哭什麽?”

“沒什麽。”蘼婉低泣道,“你以後會明了的,直到你遇見那個命中注定的人。”

“姐姐姐姐,我不插嘴了……你講你的故事吧……”花犯小聲道,同時伸出白皙的手,擦拭着她的淚水。

又是一聲驚雷。

洞穴裏霎時被照得亮若白晝。

“我費了許多周折,終于又找到了那個男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在一起。”蘼婉很是悵然,“我是仙,而他,是魔。”說到這裏,她似乎是很害怕花犯對魔有誤解,連忙道,“他雖然是魔,可絕對是最溫柔的魔。他不到極餓的時候,絕不去捕捉食物。他是很善良很善良的。”

花犯一知半解的點點頭,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我本欲将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藏于心底,可誰知……”蘼婉的容顏之上現出了幾分柔情,“可誰知……他竟然也喜歡我。我……我真的很意外,在心底一番掙紮之後,我向他也傾訴了我的愛意。之後……我們便……便在一起了。”

花犯支着下巴,點點頭,“後來呢?”

“後來,我們的感情終于還是被天界發現了。我們無論逃到哪裏,都躲不開天界的追捕。昆吾他法術高強,天界普通的小仙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于是,天界派下了托塔李天王來拆散我們。”蘼婉的表情甚是痛苦,“托塔李天王生性嚴謹,平生最恨仙人與凡人私通,更何況是與魔魇!他很容易的便找到了我們……昆吾的法力不敵他……之後……他竟然用三味真火将昆吾燒死了……”說到這裏,她再一次泣不成言。

“那個什麽托塔李天王真壞!”花犯憤怒起來,“他怎麽下手這麽殘忍啊!”

“但我不恨他的。畢竟……他也是奉天命而行事。”蘼婉哭泣道,“我只恨這該死的天命,為何要使我們相戀,卻又使我們不得厮守……昆吾死後,我被他們捉回了天上,被幽閉在月宮裏反省思過。這千百年的日日夜夜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昆吾,而他被烈火燒死的那一幕,更是令我痛不欲生……三味真火可使人神形俱滅,魂魄不複存在,所以我早已絕望。而就在這時,月宮裏的嫦娥仙子告訴了我一個法術,可以使已經消散的魂魄重新聚合。為了能實行這個法術,我足足準備了一百年,終于有機會逃出月宮……”

“什麽法術這麽神奇?”花犯好奇的問。

蘼婉看着她道:“只需要當年女娲補天餘下的五顆神珠,即金翹,木準,水淩,火藏,土旋。只要有了這五棵珠子,再加以冥火燒灼,魂魄便可重聚。”

“姐姐……所謂的情愛真的有這麽大的力量嗎?竟然能讓你思念了足足千百年,如今更是逃離了月宮……”花犯皺着眉,不解的問道。

蘼婉笑笑,道:“你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姐姐,我幫你去找五顆神珠好不好?這樣的話,我便也有了機會去看看山外面的人世了,而且,說不定,我也能嘗嘗至情至愛的滋味呢!”花犯嘻嘻的笑着道。

蘼婉略略有些猶豫,“神珠之下落早已難尋,此次尋找神珠定是會十分艱難……還是不要連累你的好。”

花犯握住了她的手,興奮道:“我可是上古神獸的後代,我可是有神力的!”

一旁的小花插道:“這倒是真的。你別看花犯她看上去個子小小的,很好欺負的樣子,可實際真的是力大無窮……”

蘼婉也高興起來,“果真如此嗎?你若是能幫我行此法術……我……我……”她激動之極,“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能助我重尋回昆吾的魂魄。”

“好啊!”花犯叉着腰大笑,“哈哈。我終于要出山了!”

一個月後。又是雨夜。

鳳簫側着身子,手裏拿着濕巾,輕輕擦拭着床上女人的面容,美眸之中淚光閃爍。

這床上的女人,便是她的母親。

她那被蝶妖所毒害,足足昏迷十年有餘的娘親。

“娘,我就要離開岑府了。下一次再回來,已不知是何年何時了,娘,莫要怪女兒不孝……”鳳簫柔聲道,“娘啊,若是你能醒來該有多好,那樣的話,也能聽聽女兒的心事了。”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娘親那與她十分相似的面容,心中感慨萬千。

這一次再度見到遲四,她竟發現自己心意有變。她原本以為自己足夠決絕,可以說忘了便忘了,可是……

可是如今的她卻反而猶豫起來。她不清楚,遲秀韋與狄燧,誰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按理說來,狄燧與她相處時間更久,且更為坦誠,對他更有好感該也是正常的。可是怎奈她一見到遲秀韋,便隐隐有一種莫名的情愫,難割難舍。

尤其這一次在魔窟裏被遲四所救後,她的這種情愫愈發濃烈起來。她總是不可自制的想,他一直化身為狐貍陪伴在她身邊,莫不是因為他對她其實也有情,而不僅僅是對食物的追捕?

然而每每這般胡思亂想時,只要她一看見狄燧明亮如日的笑容,她便又心生愧疚。

娘啊,若是你能醒來該有多好,女兒的心事也不會這般無處可訴了。

“鳳簫。”狄燧忽地在門外喚道,“咱們就要啓程了。”

“哦,就來了。”鳳簫連忙應道,最後看了自己母親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房間裏,梨花的清香緩緩彌漫開來。

那床上的婦人依舊是一動不動沉睡的模樣,只是在眼角,有一滴淚緩緩滑落,滑過了她那顆黑色的淚痣,滑過了她柔滑的肌膚,在床榻上形成一點小小的水漬。

“鳳簫。”一見她出來,狄燧立刻牽住了她的手,牽的很緊。

鳳簫沒有異議,任他拉着,心中愈加愧疚。

自從遲四現身之後,狄燧便醋意大盛,恨不得時時刻刻把鳳簫拴在身邊,不離一步,但凡鳳簫在他身邊,他一定用盡各種方法來向遲秀韋表達他們的親密。

倒也是可憐他了。

“葵英也要跟着我們一起長安。這小子……哼,他心疾不是好了麽,這下子可算是放開了,非要嘗嘗長安城的美酒。”狄燧笑着嘟囔道。

一提起葵英,鳳簫心中也有些異樣。

在魔窟中,那安公子一直想讓她成魔,所以便一直告訴她人世有多麽污濁,人心有多麽險惡,且還讓她看了岑府裏那些血案發生的過程。楊紋媚之死,則是因為岑繼不滿她推倒楚湘然,害其流産,所以在兩人争吵之時,岑繼過于憤怒,以至于失手殺死了楊紋媚。

幸好狄燧沒有推測出殺楊紋媚的人是誰,不然若是他知道了後告訴了葵英,只怕葵英也要對這世間失望了。

到該感謝齊禦逍了。他承擔了一切的殺孽。

“在想什麽?”狄燧不滿道,“我問了你好幾遍,你都沒有回應。”

“沒想什麽。”鳳簫連忙微笑。

狄燧怔忡的看着她,眸中墨色流轉,薄唇微抿,“鳳簫。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那只騷狐貍勝過喜歡少爺我?”

頓了頓,他強硬道:“不許說是。”

鳳簫撲哧一笑,撲進他懷裏,環住了他的腰。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動。狄燧摟着她,這才覺得心情欣悅了不少。

葵英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大吼道:“好了好了,別親熱了!快走吧,咱們去長安,我都等不及了!”

鳳簫有些尴尬的松開狄燧,低垂着頭,面色羞紅。

狄燧得意洋洋的牽着她的小手,向門外走去。

與岑府內的衆人一一告別後,鳳簫,狄氏主仆,葵英及遲秀韋,一行五人踏上了回長安的旅途。

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九江江畔。這裏,依舊是船撸相搖,人聲喧嘩,熱鬧非凡。江花搖曳,紅豔勝火。

狄衮衮道:“你們先等着,我去找個船家來。”

狄燧卻制止了他,笑着指着一個方向,道:“不用了。那裏有人在等着我們呢。”

鳳簫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裏停着一支木船,船上站着一對璧人,正笑呵呵的朝他們這方向看來。

那男子身形壯實,長相雖不甚俊美卻也自有一番粗犷之美。而那女子看上去十分面熟,五官雖精致,可膚色卻極為黯淡,生生的減了幾分光彩。

“這女子長得好像花臨姜……”鳳簫迷惑不解,看向狄燧。

“就是花臨姜啊。”狄燧彎唇微笑,大步向着他們走去。衆人連忙随上。

這江岸江石嶙峋,走起來甚是不大平坦,鳳簫走起來極為不适應。就在她将要摔倒時,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鳳簫只覺得心跳一滞,卻不敢回頭。

她知道,是他。

“小心些。”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有什麽情緒。

鳳簫輕輕點點頭,本以為他立刻就會放手,卻沒想到他的手依然這樣半摟着她。

“放開吧。”她開口。

遲秀韋松開了手。

鳳簫卻竟覺得有些失意。

“老頭啊老頭,這愛的力量還真是偉大啊。幾日以前我見你還是一副半死不活,半只腳踏入棺材的死人樣兒,今兒個就力拔山兮氣蓋世了哈!”狄燧沒有察覺身後的異樣,嘻嘻哈哈的跟那先前的花老頭,如今的花大哥打着招呼。

“你這張臭嘴,就愛胡亂調侃,若不是礙着你的身份,我花林魁早就把你給推江裏去了!”花大哥大笑着将這五人迎進了船。

鳳簫經過花臨姜身側時,雖還覺得有些異樣,但仍是對着花臨姜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實在是不大真誠。畢竟這花臨姜曾經親手殺死過那麽多人,怎讓她真誠的起來呢?

花臨姜卻報以她一個有些歉意的笑容,真誠之至。

船開了。狄燧與花大哥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着,葵英與衮衮偶爾也插句嘴,只餘遲秀韋與俞鳳簫無言。

鳳簫覺得有些難受,便起身離了船艙,去了船頭。

江水萬裏,眼波浩淼。

鳳簫看着金縷城在自己的眼睛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終不見。

“來,我送你個東西。”船頭的花臨姜忽地說道。

鳳簫不由得有些警惕的看向她。

花臨姜卻還不介意,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瓶子,遞給了她,還對她溫柔一笑。

“這是什麽?”鳳簫撥了撥被江風拂亂的發絲,問道。

花臨姜答道:“我知你防人之心極重,怕是不會輕易相信人。有了這個瓶子,你便可知道人家對你是真好還是假好了。不過……只能用于異性之人。若是他對你是真好,這瓶子裏的水便會變為紫色,若是假好,便會一成不變。”

鳳簫只覺得心跳加速,臉上莫名的飛上兩抹绛色。

她略略沉吟,問道:“上次見你,你是如此豔麗,可是如今,為何将自己變得如此平凡?”

花臨姜笑笑,道:“女子之美貌,常為女子之禍患。當年就是因為這副容顏,我遇到了那麽多的不幸,這是災禍啊,可不是什麽上天的饋贈。如今我平平凡凡的,他又不會嫌棄我,日子也過得極為幸福,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鳳簫對她的芥蒂立時少了幾分,柔聲道:“這樣也好。”

“我看的出來。”花臨姜低着頭,笑道,“你左右為難。那個狄燧,還有那個狐族前任的王,你不知道該選擇誰才好。這和四百多年前一模一樣。”

“四百多年前?”鳳簫皺眉,不解。

“以後你自會明白的。”花臨姜看着波光蕩漾的江面,在江風吹拂下微微眯了眯美麗的眸子,“前世姻緣絕不能決定今生。他見你苦苦陷于輪回之中,受情之所困,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将這份心意埋藏了四百多年,這一世,總算是說出來了。而你,再過不久,也會看清楚的。”

“我聽不懂。”鳳簫搖頭。

“聽不懂就算了。”花臨姜笑着搖搖頭,“到岸了。”

到岸了。

碧天澄澈,江花似火,江水随風而揚。

會有什麽在前方等待着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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