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殺意

☆、第30章 29 殺意

兔并沒有完全給葉梓自由。葉梓的确可以随意地在房間裏游蕩,但他沒辦法出門——他被腳鏈束縛。腳鐐束縛了雙腿,走路無法跨大步子,發出的聲音響,鐵鏈中間,還有一條相當長的鏈子直接栓在了鳥籠上,這就意味着,如果不去掉這條鏈子,葉梓逃不走。

被放出鳥籠一個月後,葉梓逐漸知道了一些有利于逃脫的情報——

兔說,在自己十來歲那年,曾在暴風雨中救過他,并将他帶到了這個房間。實際上,對于這件事,印象不深,只記得當時在泥濘路上跑了很遠很遠。沒記錯的話,這裏在深山之中,跑到山底下,大概只需要兩個多小時。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電話。實際上,這裏并不是特別荒蕪的地方,說不定跑不到多遠,就能遇到其他人。關于這點的證據在于:兔每隔兩天就會出去一趟,兩三個小時就會回來,手中提着食材。這說明,不遠處有商店,說不定還是個小鎮。

關于鑰匙,不難。鳥籠的鑰匙,就在兔的褲兜裏。腳鐐和房門的鑰匙,被他挂在脖子上。平時兔睡得淺,恐怕沒法成功。但一旦經歷了激烈的情事,他就會睡得很沉,這便是最适合逃離的機會了。

葉梓決定逃離的那天,已經是初秋了。

那是個清晨。他成功地取下了腳鐐,開了房門。

當他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冷風時,整個身體都激動得輕顫。他不顧一切地朝前跑去,卻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竟然有些跑不動了:他的渾身都相當沉重,沒跑幾步,就喘粗氣。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又在水潭之上,看自己的模樣。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照鏡子了。

所以當他這麽看自己,簡直吓了一跳。

他的皮膚極其蒼白,而眼下青黑,眼中滿是紅血絲。他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身材、肌肉,長期被束縛雙腿,長期躺在床上,導致他的雙腿有些退化了,極其無力,腳踝之上,還有淤血和紅印。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從他的身體之中流溢而出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個妖怪!

髒死了,髒死了!!

惡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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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掉衣服,跳入水中,清洗自己的身體。當然,無論怎麽清洗,都是沒用的。實際上,哪怕被關在小屋子裏,他也是常常洗澡的。他知道,真正肮髒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已經腐敗的內心。所以無論怎麽洗,那些肮髒的部分依然存在着……

之後理智告訴他,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洗澡,而是逃,是找人借電話!

他穿上衣服,繼續往前跑。

穿過樹林,爬過荊棘,好幾次在青苔岩石上滑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看到人了。

那是一個砍柴的老頭,背後跟着一條土狗。

葉梓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朝他走過去。

過程很順利,老頭聽了葉梓的話,連忙把葉梓帶回家。

那是一個石頭房子,老頭的妻子熱心地給葉梓端了一碗熱湯,聽了葉梓經歷的事情後,趕緊從房間裏拿出了一部老式手機,讓他給親人打電話。

葉梓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嘟……嘟……嘟……

葉梓的心髒怦怦直跳,終于、終于聽到母親“喂”的聲音之後,他的眼淚竟然已經奪眶而出了。

“媽!是我!”

他低吼,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母親那邊馬上大聲問,明顯十分焦急、驚喜:“阿梓?是你嗎?啊,我的孩子,你在哪裏??天啊……兩個月了……他們都說你……都說你……”

那邊的母親哭起來了,聲音斷斷續續。

“我沒事!我在……山裏,大概在北郊這邊……”

葉梓還沒說話,就聽到了一陣劇烈的響動,然後,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吠聲。

接着,電話斷了,信號也沒了。

老大爺皺眉:“外面咋個回事?”

老大媽:“出切瞅下(出去看一下)。”

“別!”

葉梓突然想到了什麽,從窗戶往外看。

果然!他看到了。

此刻,那個撒旦一樣的人,竟然已經站在了院子裏。那些土狗圍在他的周圍,匍匐在地上,個個都是狂吠卻又不敢上前的樣子。而他只是雲淡風輕地望着房門,慢慢走來。

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難道,身上被他裝了什麽東西?

但此刻已經沒辦法思考這些了。

剛才聽了葉梓的故事的兩個老人馬上就猜到外面的人是誰了,都是一臉憤怒:“你索(說)的娃兒就是他吧!太不像話了,我們出去跟他索(說)。”

葉梓連忙阻止他們:“不要去!他很可怕……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

“對俺們能做莫子事(對我們能做什麽)!”

老大爺這麽一說,已經開門走了出去。老大媽也跟了出去,扯着嗓子問:“你爪子哦?(你要做什麽?)”

兔望着兩個老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般柔和,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實際上,兔整個人跟這裏都是格格不入的。他身穿淡駝色薄風衣,白色薄毛衣,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淡茶色的發絲被風吹拂着,面目極其俊秀,看起來根本就是個高高在上的貴公子。

“我是來帶阿梓回家的,請把他還給我。”他這麽說。

字正腔圓,聲音清澈,帶着淡淡的磁音。擁有這樣嗓音的人,應當相當溫柔才對啊。

老人相當疑惑。畢竟這樣的一個人,跟葉梓剛剛跟他們描述的魔鬼差距甚大。他們又問:“你……你跟他是啥子關系?”

“他是我的哥哥。”

“那他為啥子想跑?”

“對啊,為什麽呢?”兔面露疑惑,“我讓他睡在最為柔軟的床上,每天都給他買新鮮的花朵;每天,為他煮牛奶,做椰蓉面包、巧克力點心,都花盡心思為他燒菜做飯;我知道他喜歡洗澡,于是每天晚上,我為他放好水,在裏面加上一些他喜歡的香料;我為他準備葡萄酒,在他晚上做噩夢的時候,給他擁抱……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啊,明明他昨晚還在我的懷裏熱情地呻吟呢,今天就要逃了,為什麽呀?哥、哥。”

他的最後兩個字,說得很慢,很響亮,帶着一些諷刺的意味。而他的眼神,已經飄到了兩個老人的身後,葉梓的身上。

葉梓渾身的血都在倒流,他覺得相當丢臉。

兩個老人的臉逐漸紅了,老大媽又問了句:“你們到底是……撒子關系……”

葉梓大步走上前,冷聲道:“你走吧,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為什麽?”

“為什麽??”葉梓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擺個什麽表情了,“葉城汐,任何一個人,都是需要尊嚴和自由的。你不能因為喜歡一個人,就奪走他的一切,讓他失去一切。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歡,就殺了他身邊的人,就鎖住他的雙腿,奪走他的未來,像畜生一樣養着他,在他身上洩欲,逐漸把他變成一個屬于你的殘廢……葉城汐,你不能這麽做,你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愛!不是愛!而我……我真的受夠了……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讓我跟你回去,還不如讓我去死!!!”

葉梓突然吼了出來,這一吼把周圍的狗都吓到了。大片大片鮮紅的秋葉漫天起舞,似乎都是被葉梓的吼聲震下來的。

過了起碼半分鐘後,兔輕輕柔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一個故事最美麗的結局,是什麽呢?啊,大概,就是死亡了吧。就像坡①說的那樣,世界上最美麗的事情,莫過于美人的死亡。對于我而言,或許與最心愛的人一同死去,是最浪漫的事呢。”

葉梓聽完,背脊都在冒冷汗了:“……你在說什麽?”

兔依然溫柔地笑着,輕聲說着,像是在吟唱一首詩:“阿梓,我會讓你沒有痛苦地死去,哪怕死了,你依然是最美的。等你死後啊,我會用最幹淨的水給你沐浴,為你抹上芬芳的乳液,梳理每一寸頭發。我會給你穿上你最喜歡的那套衣服,讓你躺在一萬朵紅玫瑰之中……”

葉梓渾身的溫度越來越低,然後,他的腦袋緊繃,呼吸急促,像是被扔進了水中,快要窒息了。

因為他這才發現,兔的手中有槍。

兔一邊說,一邊舉起純黑色手槍,槍口正對葉梓的額頭。

後面的兩個老人明顯也被吓到了,現在一聲不吭。

葉梓強裝鎮定:“你這是做什麽……我……”

兔微微偏頭,微笑:“因為阿梓不想跟我回去啊,既然如此……”

“我跟你回去!!”葉梓急得叫了出來。

兔的表情卻逐漸變得陰森,雙眼之中帶着嘲諷:“可是,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呢?哥哥?跟着我回去,假裝開心地呆在我的身邊,然後,再次逃走?下次你又打算找誰求助呢?”

葉梓急得眼睛都紅了,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樣:“別這樣……”

兔臉上的陰霾突然消失了,聲音變得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把小朋友惹哭的大人一樣:“啊,怎麽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不想欺負你哦,只是,如果我不這麽做,你就要走了……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

“放下槍,放下來……我們……我……不想死……啊啊……”

嘭——嘭——

連續兩聲槍聲驚動了成百上千只鳥兒,更是把一群土狗吓得魂飛魄散。

葉梓的嘴巴張開,渾身抽搐。

可是,沒有一點痛感,倒是有什麽噴濺到了他的背後。

然後,他聽到兩個身體頹然倒下的聲音。

葉梓轉過身。

剛才那兩個好端端的老人,現在已經雙目圓睜地倒在了地上,頭破血流。牆壁上,盡是噴濺的鮮血,像是用染料潑灑的誇張圖案。

葉梓想叫,但叫不出來。

他想吐,吐不出來。

他倒在地上,身下濕濕的,他吓得失禁了,可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羞恥了。

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徹底坍塌了,就連最後的希望都不剩了。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問:“為什麽要殺他們呢?兩個無辜的老人而已,有什麽意義呢?”

“是你讓他們死的。”

葉梓愣了幾秒,垂下頭,喃喃道:“是啊,是我害死他們的。不想再害死其他人了,所以,殺了我吧。”

兔朝他走了過去,脫去外套,給他穿上,然後攔腰将他抱起來:“我怎麽舍得。”

兔這麽說完,甚至還像平常一樣,在葉梓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蝴蝶一樣的吻。

之後的一切,都模糊了。

葉梓好像暈過去了,又好像是睡着了,總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記不真切,沒有意義。

他做了一些夢,夢見他們還恩愛時候的樣子。

夢見兔将他背在身後,颠簸着前行的模樣。葉梓總是會毫不客氣地像只青蛙一樣,将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背上,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身後叽裏呱啦個不停,在兔不理人的時候,便會故意用腿夾他,或者給他撓癢,好幾次,兔直接将他抵在街邊的座椅上,垂頭用力吻他;

夢見他們手牽着手,坐在月光之下,靠着對方睡覺;

夢見兔在陽光下對着他笑,夢見他伸手揉兔柔軟的發;

夢見他瘋狂地打兔,揍得兔鼻青臉腫,之後又更加瘋狂地擁抱他,哭着親吻他;

夢見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然後就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語:“不要哭,不要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葉梓這麽一回去,就整整睡了三天。

醒來之後,整整一個月,他都沒有說話,也不太吃飯。

他知道兔非常焦急,甚至常常為他落淚,但此刻,他們的關系已經扭曲了。實際上,給兔帶來痛苦對于葉梓來說,是件愉快的事。

他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每況愈下,耳鳴和幻覺很嚴重,夢多,睡眠質量極差。他經常分不清楚自己在哪裏,有時候甚至相信着真正的他生活在夢中的世界裏,那裏有綠色植物,有純白的窗簾。他一直在等人救他,他一直相信着那通給媽媽的電話會拯救他。可事實上,沒有人來找他。或許他們找錯了地方吧,葉梓這麽想。

極度絕望的時候,想過自殺。但他沒有,他不可以就這樣放棄一切。

他開始偷偷地寫日記,寫完以後,就放入盒子裏,埋進土裏。隔幾天,他就會寫一次。他有時候會自我調侃一下,覺得這種行為跟魯濱遜在岩石上記下日期的行為還真是差不多,至少,可以給他一些希望。

他的日記不長,通常就幾句話。

11月15日

今天看見一只死麻雀,大概是凍死的。真傻啊,為什麽不飛到溫暖的地方去呢?

11月21日

昨天我們去散步了。散步的時候,我突然有種沖動,我想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跑起來,跑起來,猛地跳下山崖,落入湖裏。但我沒有那麽做,因為,水太冷了,我怕冷。

11月22日

我需要自救。

11月25日

失敗了。我到底是怎麽了,這麽簡單的事,為什麽會失敗。我到底已經懦弱成什麽樣子了?

11月28日

又失敗了。

12月5日

我發現,我不敢。我拿着刀,坐在他的背後。他背對着我睡覺,我知道他已經睡着了。只要一刀,他就沒命了,我就自由了。明明應當是這麽簡單的事情……但是,但是我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竟然根本不敢!而且總覺得,他什麽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他在看着我!

(有很多句子寫下又被劃掉,顯得很亂)

12月8日

果然!他看得到……看得到!

刀子還沒有碰到他,他竟然就已經出聲了。他背對着我問‘你在幹什麽’,那聲音太可怕了。

他明明睡着了啊……為什麽……為什麽……難道他一直在假裝睡覺?!

我已經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人是鬼,或者他真的就是個惡魔?實際上我最近真的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他的臉也蒼白得像吸血鬼!對了,我發現這個屋子有些奇怪的小生物,它們總是在陰暗的地方看着我,偶爾還會跟我說話。它們是我的朋友。

它們告訴我,我必須拿到他的槍,我應當在外面殺他。畢竟他比我更了解這個房屋,在這裏他有更多武器,而在外面,我獲救的可能性也更大,對啊,我應該試一試的……

12月21日

時機終于成熟了。他答應明天帶去出去捕獵,我将有機會拿槍。

葉城汐,等着吧,明天,我就會殺了你。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①坡,指愛倫坡,美國浪漫主義時期作家、小說家、詩人和評論家。以偵探小說、恐怖小說聞名。代表作《厄舍府的倒塌》、《烏鴉》。他的作品,幾乎都與死亡相關,他認為世界上最美的事,莫過于美女的死亡(Nothing was more beautiful than the death of a beautiful w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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