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地

信乃清早被夏目叫起來後,腦子裏都覺得有些渾渾噩噩的,說不清是哪裏覺得奇怪,但就是平添了一抹不太舒服的感覺。信乃說起了昨晚做的夢,夏目愣了愣,倒也附和了起來。

說做夢的話,一般即使做了夢醒來也不會記得,頂多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罷了。而這次就算醒來那夢境的記憶仍然殘留在腦海裏,而且他還和信乃做了同一個夢,這倒是有些不可思議了。

“該不會是那妖怪搞的鬼吧?”信乃突然想起來那妖怪臨走前說的那句,晚些再來告訴他們,誰知道還真的是在深夜裏用了夢境的方式來告訴他們。信乃雖然這麽問着,心裏卻已經肯定了,他瞪着眼在周圍四處望着也沒看到那灰黑的身影,“還真是神出鬼沒的。”

“至少我們知道魇在找誰了。”夏目笑了笑,伸手撫了撫信乃頭上壓着枕頭一晚後翹起的頭發,“好了,快起來吧,昨天說好了今天要去上學的。”

“我還是不想去啊。”信乃立刻哭喪着臉,然後直挺挺地又嘭的一聲倒回了床上。

“你都逃課了這麽多天了,該知足了。”夏目伸手拽住了信乃的兩手,将人又從床上拉了起來。

等藤原塔子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夏目正費力地拉着信乃起床的情景。

“信乃,麻煩你用自己的力氣,努力起床好嗎?”塔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好笑地說了出來。

“哦。”被塔子阿姨看到這樣的情景,信乃想想自己比貴志這麽大歲數的人,還在被貴志拖着起床是有些丢人的樣子,他摸了摸鼻子,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再賴在床上跳下了床。

“貴志,你就是太慣着信乃了。”塔子看着那迅速地就穿好了衣服,小跑進了洗手間洗漱的信乃,忍不住對夏目貴志說着,這每早叫起床總是拖拖拉拉的,這信乃早上賴床越對他好就越容易撒嬌,特別是對夏目貴志,“你還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我都習慣了。”夏目輕笑着說着,他已經洗漱完,換好了衣服,他和信乃的書包昨晚也便已經收拾好了,現在就等着信乃一起去吃早飯了,“嗯,我已經全好了。”

這一病,倒是真的病得久了些。

“手上倒是還有些印子,藥膏每晚還是要記得抹。”塔子伸手握住了夏目的手,那白淨的手上有着些淡粉色的小塊,雖然凍瘡沒了,但那遺留下來的印子倒還是有些明顯。塔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孩子怎麽在這季節裏手上還會生凍瘡的。

“我知道了。”夏目貴志點了點頭,塗藥膏這件事倒真的是信乃記得更牢些,每天晚上都當做必須的任務似的,一邊還總是擔心着這到了冬天凍瘡會不會複發起來。

“我好了。”信乃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背心跑了出來,頭發卻仍然是毛毛糙糙地翹起來的樣子。

“你這頭發也真是……”塔子忍不住将信乃又推進了洗手間裏,用梳子沾了些水幫信乃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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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也跟了進來,手上還拿着扣子已經全解開好的校服,讓信乃穿上。

“……”信乃總覺得好像有兩個老媽子繞在身邊,但是這麽說出來的肯定會被塔子阿姨打的吧。

等夏目和信乃都去了學校,信乃倒是懶散得唉聲嘆氣地想着自己又陷入了一群小屁孩堆裏,而夏目貴志倒遇着了難題,比如說在他眼前多了一個灰暗的身影完全占據了視線。

別說看黑板了,他就連那老師的身影都看不見,只能聽着那聲音。

但就算這樣,他也根本就沒有心思去聽課了。那昨日的妖怪突然間便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就那麽定定地站在他桌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就這麽被直晃晃地一直盯着,總覺得有些不太适應。

夏目正在上課,他又不好出聲,也不能做什麽引人注目的動作,他以為那妖怪會說什麽話,結果偏偏就像是塊石頭般就是伫立着一動不動,夏目隐約覺得這妖怪是在等自己開口,但這上課什麽的讓他怎麽開口。

這一堂課上下來,夏目倒是覺得有些膽戰心驚的樣子,一到下課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魇,你在?”夏目輕喘着氣走到了學校教學樓角落邊的位置,他确認了一下周圍沒人,就連那妖怪的身影都沒了,才出聲問了出來。

那灰暗的濃霧從身後飄過,就在眼前緩緩凝結起來,勾勒出了一個人影的輪廓,而那妖怪的軀體終于漸漸隐現了出來,透着那面具能看到那雙散着銀光的藍眸。

“昨晚你是不是有來過?”夏目問了出來。

那妖怪緩緩點了點頭。

“那你……”夏目本想問這妖怪現下來學校做什麽,但想想也只可能是來找他的因為他要幫他找人,“夢境裏的地方,我并不認識,你應該還記得在哪裏吧?”

“記得。”那妖怪淡淡說出了兩字,盡管如此那聲音依舊嘶啞得有些難聽。

“我還在上課,這周末,也就是後天,你帶着我和信乃去那地方看一下吧。”夏目說着,總得去了那地方才知道該怎麽找人,若是不意外的話,那應該有着村莊,也許木村初的後人便就居住在那裏。但若是這樣,魇應該能夠嗅到與初相似氣息的後人,不用來找他便能很快找到了吧。

“好。”妖怪點了點頭,那白胖的娃娃面具倒是看着可愛,卻和那身影顯得極不般配。

夏目倒是越發對那面具原本戴着的女孩子好奇起來,怎麽就讓這健忘的妖怪記得這麽清楚。

等放學後夏目和信乃提了這件事後,信乃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他在家裏和學校閑不住的性子消停了幾天後終于又回來了,開始跟郊游似的開始準備了行李。

周末裏,夏目拿了一張地圖給那妖怪看,那妖怪盯了那地圖看了好久後,才勉強地指了一個大概的位置。夏目和信乃便坐了列車,去了那見着稍微靠近些的站臺,然後便跟着妖怪走着進了山林。

原來那妖怪口中所說的土裏,就是那夢境裏見到的那地方,山林,大石頭,桃樹。當那些夢境裏見到的東西,都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倒是有幾分挺奇妙的感覺。

而這些年來,那妖怪便一直就沉睡在那桃樹旁的土裏而已。

信乃看了看那桃樹,正是深秋那桃花早已落了,就只看到那郁蔥的葉子而已。

他細細地看去,只見那深褐色的樹幹還刻着些什麽字,那字似乎是很久以前刻下的了,字跡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可以勉強得辨認出來,是兩個名字,一個是初,一個是魇。

“你要是見着她的後人了,你想做什麽?”信乃伸手摸了摸那樹幹上不平的印記,也不知道這名字是木村初還是魇刻下的,他轉過頭去看向那妖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看看。”那妖怪回答着。

“你這麽大費周折地去找那人類的後人就只為了看一眼?”信乃突然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但仔細想來,好像也并沒有什麽真正可做的事。

信乃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跟着貴志要名字的妖怪菱垣。也許都是一樣的吧,只不過是想要看看自己珍視人類的生命的延續而已。

妖怪沒有回答,只是如同在夏目和信乃夢境裏那般又躺回了那塊大石頭上,墨色的長發沿着石頭邊緣的軌跡滑落下來,他仰躺着似乎又陷入了沉睡般得再沒了聲音。

信乃之後又問了幾個問題,卻再沒有得到應答,但他也沒有生氣,心裏覺得對這妖怪倒還是有些好感的。但看得也差不多了,他也沒想留在這多久,本來這周末他還和貴志有着出游的計劃呢。

“那我們先走了。”信乃說了一聲,然後拽着夏目貴志的手便要離開,臨走時還轉過頭來認真地提醒了一聲,“魇,你可別真睡着了。我們幫你找個人頂多十天半個月的樣子,你要是過個幾十年再拿着玲子的信過來找我們,那可不認賬。”

信乃和夏目走了,魇還在。

妖怪伸手取下了那幼稚的娃娃臉面具,那雙完全顯露出來的深藍瞳仁在陽光下似乎融進了碎光般,五官精致得有些陰柔了。他仰躺着擡起手,将那面具舉至眼前認真地看着。

伴随着沉睡而一起塵封忘卻的記憶,似乎開始慢慢複蘇起來了。

“魇,你長得真好看。”

那個帶着面具的人類女孩總是會坐在草地上,雙手托着下巴專注得看着他的臉。

妖怪的視野裏分不出人類所認為的美醜,皮相而已也不是不可以更改,他不明白一張臉而已有什麽值得人類如此注目的,但她要看那便看吧。

也不知從何時起,看着那不會改變的胖娃娃臉的面具覺得有些不對。

他一直被一個人類注視着,卻并未親眼看到這個人類的臉。

“過來。”

只要他開口,那個女孩便會立刻歡欣起來;他說過來,那她必定興高采烈地立刻跑到他跟前。

他伸手想要取下那面具,而那女孩卻意外地雙手按住了面具,緊張驚慌地退縮開來。

“不能解!”那女孩的聲音都帶着顫抖。

“為什麽?”妖怪并不懂。

“因為我長得醜,像怪物一樣,我,我不想讓你看到。”女孩的腳步還在向後退縮着,聲音越來越小。

“初,過來。”他喚了那女孩的名字,再一次叫她過來。

那女孩猶豫着,雙手微微顫抖着按住面具,腳游離地向後向前,但最後卻還是緩慢地走了過來。

他取下了那面具。

這女孩的臉被毀了半邊,是火燒的痕跡,坑坑窪窪的痕跡,與另半邊臉的膚色完全不一致像是枯枝一般,特別是那眼睛,單眼是腫起來的眼角下垂,與另一只眸子的顏色都不相同。

“別看我。”被他看着的女孩過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像是極力壓抑住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般得捂住臉蹲了下來,然後開始輕聲嗚咽起來。

“哭什麽?”他也蹲了下來,不明白這人類為什麽要流淚。

“很難看,我自己都不敢看。”女孩仍然低着頭,雙手死死地捂着臉不肯再擡頭,淚水浸濕手心,聲音沙啞而又哽塞。

“不難看。”他伸出手将蹲在地上的女孩懶腰抱了起來,然後放到了石頭上。

他站着,那女孩坐着。

他将女孩捂在臉上顫抖的手拉開,那女孩低垂着眼不吭聲,只是眼淚一直在落。

他是個妖怪,對人類的氣息更加敏感,而人類的外貌對他來說一直很模糊,更不會有人類美醜的概念。但如果真的有這樣的界限的話,在他的眼裏白初和其他人類是不同的。

他記得這人類曾經用那小小的掌心托着一朵淺色的桃花,“魇,漂亮嗎?”

他從未覺得這花是美麗的,世間萬物自有定數,存在那便就存在着,僅此而已。而他身為個妖怪,也便就該在這世間長久地徘徊存留罷了。但透過那女孩子的眼,他才似乎真的看見了,那是一朵粉色的桃花,脆弱得似乎不可觸碰,和這人類女孩一樣纖小柔軟。

他看着那随風散落的桃花,第一次感覺到了美麗,花開花落,注定要經歷韶華勝極後随風翩然飄落的美麗。而他綿延無盡的歲月裏,卻多了一個陪伴在身邊的賞花人。

黃昏的夕陽豔紅如火,暖色的亮光透進了孩子那雙浸着淚水的黑眸裏,恍若在瞳仁深處散開的璀璨的光暈般。這雙眼總是幹淨翩然,很漂亮。

他伸出了手,寬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了白皙的手臂,而骨節分明的手就那樣輕輕地觸碰着那孩子的眼角,木村初乖順地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顫抖着,指尖觸及人類的皮膚意外得柔軟而又溫暖。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類。”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也是我唯一記住的。”

那女孩的眼裏湧出了大量的水光,瞪大了眼淚水不斷奪出了紅着的眼眶,哭着卻又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說是夏目和信乃的故事,但對于夏目卷裏會試着延續原着的畫風,會給一個屬于妖怪的完整的故事。

讀者小天使多包涵,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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