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來陪陪我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們的目的地，一如Rachel所料的，是那個即使是在初春裏，陽光也依舊充足的加州小鎮。
陰冷的早晨一旦過去，明燦燦的陽光露出了臉時，整個加州就變得暖洋洋起來。
上個月才拿到了駕照的金元徹底地過了一把瘾，帶着已經快要迷迷糊糊睡着的Rachel下了車，兩人随意地找了一個餐館解決了午餐後，金元就帶着她走了長長的一段鄉間小道，到了一座教堂。
果然嗎……
Rachel低下頭，掩飾自己臉上閃過的了然神色，然後擡起頭時仍是一副天真的樣子：“這裏就是實現OPA你的願望的地方嗎？”
“啊……可以這麽說吧。”少年簡略地回答了一句後，就松開了握着她的手，繞到了教堂後，那一大片的墓地中。
Rachel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左手，苦笑了一下，然後自覺地跟了過去。
不遠處，少年蕭索的背影在陽光下挺得筆直，垂下頭看着眼前墓碑，陽光打落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Rachel卻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種寂寞。
……那是看着平面的劇情時，無法理解的情感。
透過屏幕，她只當那些都是編劇編出來騙人眼淚賺取同情的東西，而當這一份真實感降臨于自身之時，就感覺到了那一份無奈的辛酸。
失去母親時，他才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還沒從悲痛中走出來，那個被他叫做父親的男人就領回了一個早已存在六年的私生子……
那時候的OPA，才十一歲啊……
一定，很痛苦吧？
Rachel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看着黑發的少年彎下腰，拂去墓碑上的塵土，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跑開。
金元正看着腳下那塊花崗岩雕刻的墓碑。除去那次下葬，這是他第一次回來看望自己的母親。一開始是不敢，後來是逐漸吞沒了理智的恨意讓他害怕，他不想讓那個在他心裏永遠如同南加州陽光那般燦爛的母親看見這麽陰暗的自己，所以一直不敢過來。
這一次，要不是Rachel，他也不會……
這麽想着，他回過頭，卻沒發現小女孩的蹤跡。
“不會是跟丢了吧？”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金元連忙往來時的路小跑回去。
剛過了一個拐彎，他就看見了捧着一束花過來的Rachel。
“啊，OPA……”Rachel吃力地抱着一束和她半人差不多高的百合花，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愣愣看着自己的少年，沒法抽出手來和他打招呼，只好小跑着朝他跑過去。
——然後，某個尚且還在小短腿時期的僞蘿莉就這麽悲劇了。
因為花束擋住了視線，讓她看不清眼下的道路，結果一不小心被路沿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時，眼明手快的金元趕忙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準确的說，是隔着那一捧花束，攬住了她的腰。
“……阿嚏！”
一臉撲進了花束的女孩子，剛想擡頭給對方一個蒙混過關的笑，就被花粉弄得鼻子一癢，匆忙間，只來得及別過頭一個接一個的噴嚏就打了出來。
“……糟糕！”下意識地擡手抹了抹因為噴嚏而連帶出來的淚水，沒反應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大捧花，結果頓時，純白的花朵撒了兩人一身。
“抱、抱歉！”慌慌張張地道着歉，完全已經陷入了手忙腳亂模式的Rachel，剛想低頭撿起掉落的花朵，就和一同低下頭的金元撞了個正着——
“嗷——嗚哇！”捂着被撞痛的額頭，淚眼婆娑地擡頭，看見因為自己的沖力和大概是為了不傷到自己而下意識地向後一撐，姿勢狼狽地坐在了地上的少年，Rachel又忍不住地笑了出聲，結果一直含在眼眶裏的淚珠随着她一笑，也一起落了下來。
“……”金元捂着被狠狠撞了一下的下巴，一個酸疼的感覺直沖鼻腔，擡頭看Rachel時，就見她又哭又笑的樣子，忍俊不禁的同時，嘴裏抱怨道：“你這個小鬼……簡直比金嘆還要麻煩啊！”
“我不是故意的啊……”Rachel抹抹淚水，拍拍臉頰：“啊，真是的，OPA你太溫柔了啦……就這麽後退着摔下去，手沒擦傷吧？”
“沒有，”金元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我可不是你這樣的大小姐，擦傷一點也沒什麽的。”
“怎麽能這樣說呢？”Rachel鼓起臉頰：“我……啊！糟了！”
她看見還在地上的花朵，連忙彎腰一朵朵撿起來，心疼地吹去了花瓣上沾着的塵土：“哎呀……都髒了……”
“你從哪裏找來的？”金元看着眼前那個陽光下一臉心疼地吹着花朵上塵土的女孩，忍不住開口道：“這裏附近，沒有花店吧？”
“啊……剛才我們下車的附近，正好有一個小花園啊。”Rachel聳肩：“那裏的主人很好心地給我剪了一束他們院子裏的花。”
“……”
這樣都行啊……金元無語。
“給。”Rachel把花遞給眼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少年：“那裏……一定是住着對OPA很重要的人吧？”
“……！”愣了一愣，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花束，金元扭頭看向背後的那一塊墓碑，臉色緩和了下來：“啊，的确，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啊，又是OPA許願才肯來的地方，又是很重要的人，怎麽可以不送上一束花呢？”Rachel笑眯眯地接了一句，推着他的腰：“好不容易來一次，OPA你多待一會兒吧。”
“那你呢？”他忍不住問道。
“我會乖乖地在這裏等你的。”Rachel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絕對不亂跑，不給OPA添麻煩！”
“……啊，真是。”金元低頭，無奈地笑了笑，然後遲疑地問道：“可以……過來陪陪我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诶，怎麽會介意呢？”——簡直是求之不得啊好嗎！Rachel忙不疊地應道：“應該是OPA如果不介意的話才是啊。”
“我們……不，我從剛才到現在，不就是在努力幫OPA完成願望嗎？”她笑眯眯地看着少年：“而且，只有幫到了OPA，這次的旅行才不會失去它的意義啊。”
已經轉過身了去的金元，聽到Rachel的話之後，原本邁開的步伐頓了一頓。
原來……還是有人會在意自己的嗎？
原來……還是會有人，小心翼翼地想着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就是為了圓自己的一個願望的嗎？
加州白日溫暖的春風吹過，吹起了Rachel蓬蓬的裙擺，她垂着頭，偷瞄着眼前那個靜靜低頭看着墓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少年。
這時，黑色的風衣下擺被風吹起，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這裏埋着的……是我的母親。”
少年聲音低沉地開口道。
“诶？”Rachel驚訝地擡頭：“可是……”
雖然已經知道了他們家複雜的關系，可是此刻的Rachel還是得裝作第一次知道的樣子，用震驚的眼神看着對方。
“那……遲淑阿姨是……”
“她是我父親在母親去世後娶進來的，”金元冷笑了一聲：“然後，對外就宣稱我是她的兒子。”
“那阿嘆也是……”Rachel進一步地問道。
“不一樣。”金元的反應很激烈，扭過頭來看着Rachel，見她有些受到驚吓，深吸了一口氣，用另一種方式說道：“他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樣。”Rachel低下頭：“抱歉，似乎提到了讓OPA不愉快的事情。”
“沒什麽。”金元嘆了一口氣：“最先開口的人是我，不是嗎？”
“……嗯，我很高興呢。”Rachel想了想，臉上勾出了一個微笑，看着金元：“OPA願意告訴我這些，是不是說明，我們的關系又近了一步呢？”
“說不定，”他失笑：“不是你說的嗎？我們是同一類人。”
“啊，是啊，有一個生意失敗的爸爸，和一看到對方不能賺錢了就立刻離婚的媽媽，”Rachel聳聳肩：“其實我和OPA的遭遇也沒差多少。”
“你這樣說，李代表會傷心的。”金元看着她。
“會嗎？”她表情誇張：“前幾天她還問我對OPA和阿嘆的印象如何呢。”
“哦？”金元挑眉：“那麽，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剛想要和盤托出的Rachel，頓了一頓，眼珠一轉，笑盈盈地道：“我很誠實地和媽媽說了啊。”
“嗯哼……？”金元哼了一聲，感興趣地看着她，示意她繼續。
“我和媽媽說，我最喜歡的就是金元OPA啦。”她雙手背在身後，努力裝出一臉的真誠，看着眼前的少年：“OPA，等我長大了，你就娶我吧。”
“咳……”金元被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氣，嗆得咳嗽了起來：“咳咳……話不能亂說。”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的墓碑，他拉過眼前的女孩走到一邊。
“我是認真的！”Rachel氣鼓鼓地鼓起臉頰：“不要因為我是小孩子，就不把我的心意當回事啊！”
“劉Rachel！”金元正了臉色，厲聲叫了她的全名：“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嗎？你以為你喜歡，就能主宰一切嗎？！”
Rachel被眼前突然爆發了的少年吓了一跳。
她……她其實也沒這麽早想向他表明心跡的，只是正好被問到了，随口開的一個玩笑，眼前少年的反應卻是這樣的激烈……
金元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發現自己的言辭有些過激了，卻執着地不想道歉，只是扭過了頭，用大力的深呼吸來平複他的情緒。
……李代表的意思，Rachel只是一個小女孩，可能不懂，可是在這個家庭裏度過了十八年的他怎麽會不知道，一旦李Esther有了這個心思，又問了他的父親，很有可能自己就會這麽直接地被父親給“賣”掉，定下他下半輩子的約束！
痛恨着那個男人的他，又怎麽會願意被對方随意地掌控自己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