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慕容麟見過顧嫣的狡猾，也知道她是帶刺的薔薇，不是那麽好對付。剛才她處處利用自己，一再挑釁他的底線，慕容麟原想過來敲打敲打她，沒想卻意外見到這一幕。

眼前的女人眼裏噙淚，清麗的臉上還挂着淚痕，分明是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樣，卻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又立馬變成了渾身倒刺的刺猬，好似随時随地都準備發起攻擊。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目前這副樣子太狼狽，顧嫣又忙轉過頭，想抽手絹擦淚，沒想手絹不巧并未在身上，不知是否遺落在哪了。

慕容麟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從袖中抽出一張手絹遞了出去。顧嫣一時怔住，詫異地望着慕容麟，沒有伸手去接。

“給你。”慕容麟見她半天不接，才冷聲說道。

“阿嫣真是受寵若驚。”顧嫣緩過神，接下手絹轉過頭拭幹眼淚和臉上的淚痕。

她沒想到慕容麟竟然找過來了，還被他看到這麽狼狽的一面，顧嫣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那些宮女都死了嗎？世子過來，也沒聽見她們的聲音。

顧嫣朝四周看了看，這裏哪還有宮女的身影？

顧嫣捏着手絹，心中很沒底，她不知慕容麟的心思，便拿着手絹假意擦淚，心中卻在揣度慕容麟過來的目的。今天既是太後壽宴，慕容麟就算再膽大妄為，應該也不會真把她怎麽樣。

想通之後，顧嫣終于放松下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謝世子，這手絹……已被我弄髒，改天我重新賠一塊新的給你。”

“不用。”慕容麟面無表情道。

倒也是，一塊手帕而已，慕容麟自是不在意的。

顧嫣不想和慕容麟獨處，便道：“既如此，那就多謝了。我還有事，便先告辭！”

說完，顧嫣也不等慕容麟回複，便轉身離開，走到不見人處，略微考慮了下，便随手将帕子往一叢茂密的灌木叢一扔。這東西是慕容麟的，她當然沒有撿回去的必要，要是被人發現，她就有口難辯了。

誰知她剛一扔，身後便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撿起來。”

顧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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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解地回過頭，慕容麟不知何時已經跟在她身後。此刻的慕容麟肅着一張臉，看她的眼神簡直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剝。

“世子既然不要了，那我也沒必要拿回去洗，這東西我收着容易給你招來閑言碎語，世子你說是不？”顧嫣讨巧地說道，她有病才會保存慕容麟的手絹。

慕容麟的臉色卻沒有因此而舒緩，他走到顧嫣面前，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撿起來，回去給我好好洗幹淨，下次完好無損地還給我。”

他說得很慢，字字都咬得很重，再加上他本就長得高大，顧嫣只覺得自己都快被他壓制得喘不過氣來。

他這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一會兒不要，一會兒又要，簡直是個怪人。

顧嫣只好把扔到灌木叢的手帕撿回來，皮笑肉不笑道：“世子你放心，我一定讓下人好好清洗，絕對會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你，親自洗！”

這世子爺有毛病吧？

顧嫣看着他陰沉沉的臉，只好敷衍道：“我洗，我親自洗，這樣總可以了吧？”

早知道慕容麟這麽找茬，她打死也不去接他的手絹。她就不信，慕容麟還能分辨得出這手絹是誰洗的不成？他這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麽？一塊手帕而已，至于這樣麽？

慕容麟神色稍霁，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一圈，陰恻恻地補了句：“如果我發現你撒了謊，就把你的雙手砍下來。”

顧嫣趕緊縮回自己的手，心中暗自叫苦，自己怎麽就招惹了這麽個瘋子？

顧嫣心中有些惱，“我既已說會親自洗，便不會假他人之手，阿嫣豈是出爾反爾之輩？世子沒必要這麽恐吓我。”

“錯了，這不是恐吓，不信阿嫣姑娘大可以試試看。”慕容麟微微勾唇，牽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來。

顧嫣只覺脊背發涼，眼下四處無人，她原是想在這裏安靜地緬懷這皇宮留給自己的唯一一點溫情，沒想全都被慕容麟攪亂了。

“現在知道心虛害怕？”慕容麟冷笑一聲，“剛才你不是還伶牙俐齒，還敢暗罵本王狐貍精？暗諷本王是賊人？”

“世子息怒！世子玉樹臨風英俊潇灑，阿嫣一向對世子敬佩有加，怎會罵世子是狐貍精呢？這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挑起的話，絕非阿嫣本意。”

“敬佩有加？那你說說對本世子如何敬佩有加？”慕容麟似乎來了興致。

顧嫣心中叫苦不疊，只好假惺惺地奉承道：“世子長得好看，武藝高強，淡泊名利……如何能不叫人敬仰？”

顧嫣昧着良心誇了一通，慕容麟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着這樣的贊美，顧嫣心道他這臉皮怕是比銅牆鐵壁還要厚。慕容麟痛快了，顧嫣卻很不痛快，她想了想，頗有些惋惜地感慨道：“唉，不過世子，有道是過剛易折，慧極必傷，只恐天妒英才，你離命中的劫數不久矣！”

慕容麟不怒反笑，“我道你只會拍馬屁，沒想還會算命？那你說說我命中有什麽劫數？”

“一場生死浩劫，世子務必保重。”

東平王府遠在東陵，至于這位備受寵愛的世子前世到底是怎麽死的，顧嫣還真的不太清楚。

會不會和那位身份不明的道姑有關？顧嫣有些好奇，可惜她記不得玉泉寺有什麽年輕貌美的道姑，而前世的玉泉寺也沒流傳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慕容麟意味不明道：“你這是在咒本世子早死嗎？”

“世子身份何等尊貴，連太子、燕王都要禮讓三分，阿嫣只是一介小女子，怎敢詛咒世子？忠言逆耳，世子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言盡于此。”

她原是不想給慕容麟透露天機的，只是剛剛逞一時嘴快，說了出來。慕容麟愛信不信，反正他的生死跟她無關，前世他們連話都沒說過兩句，這世因為撞破他和玉泉寺道姑約會之事，才有了些糾葛。

慕容麟緊緊盯着她，眼前少女身上有不少謎團，比如那個瑾兒……他找人調查過，顧嫣并沒認識過叫瑾兒的人。對一個從未有過的人這麽挂心，還真是聞所未聞。

“你既然這麽會算，那你可有算過你的劫數？”慕容麟挑眉。

顧嫣搖頭輕笑：“世子有所不知，我們算命的算天算地，不算自己。”

“算天算地？你這口氣倒是不小，那你現在就算算這天給本世子看看。本世子也不為難你，你就算這天哪個時辰下雨。如果你算準了，我就給你個驚喜。當然，如果你沒算準，那你這咒罵皇族之罪，”慕容麟輕嗤一聲，往前逼近一步，那種危險的氣息讓顧嫣本能地往後縮。慕容麟唇角一勾，微微傾身，“就按律法來辦。”

好心被當驢肝肺！

言多必失，古人誠不欺我也。不過若是她的話應驗了，或許可以吓吓這個狂妄自負、目中無人的東平王世子。

思及此，顧嫣便壓下心中的慌亂，微微仰頭，看向近在眼前的俊美青年，“這有何難？雖說窺天機會減壽，但能取得世子信任，民女減壽十年也值得。”

因靠得太近，顧嫣有些不自在，便起身繞過慕容麟，掐着手指裝模作樣地走了一圈，“民女一介俗人，窺天機亦是減壽之事，今日為世子破例一次，也想先向世子讨點賞。”

慕容麟直起身，狐疑地打量着她。顧嫣任由他看，雖說時隔久遠，很多記憶已經模糊甚至早都忘卻了，但今天的事情對前世的她來說印象深刻，她記得十分清楚，也不怕在慕容麟面前說錯。

“你想讨什麽賞？”

“如果我算對了，世子便給我黃金千兩即可。我若算錯，任憑世子懲處，就算世子要我這項上人頭，我也毫無怨言，雙手奉上。”顧嫣道。

慕容麟微眯起眼，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冷笑出聲，“這胃口倒不小，張嘴就是獅子大開口。”

“臣女太窮，且把命都賭上了，自是要多向世子爺讨點好處。我相信，這點錢財在世子眼裏定然算不得什麽。”顧嫣将高高的帽子給慕容麟戴上。

“本世子允你開口，但若你說錯，也休怪本世子無情。”

“這是自然。”顧嫣見他答應，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我這掐指一算，這天半個時辰內必将下雨，且沒個三天不會放晴。”

慕容麟擡頭看了眼，今天天氣本是不錯的，不過現在漸漸變陰了，但若就此判斷在半個時辰內必有雨，未免太過武斷。他轉頭看向顧嫣，卻見對方唇角帶笑，好似完全沒将賭注放在心上。

顧嫣原想早點離去，不過想着她的千兩黃金，她還是決定等一等。她記得沒錯的話，這雨快要下來了，上一世他們在作詩吟對的時候下了雨，慕容軒還帶她去了麗景樓避雨。結果去麗景樓的途中，顧婉和他們走散，淋了雨回去病了一場。

因着這事，前世她被宋敏芝罵得夠嗆，她當年也覺得愧對顧婉，還到處幫她尋名醫找藥材，想忘也忘不了。

“堂堂鎮北将軍之女，整日叫窮，不怕落人笑柄？”

顧嫣正想得出神，冷不丁聽到慕容麟的譏諷，也不生氣，反而心情大好地回他：“世子你是獨子，既得王爺的厚愛，又有陛下疼，無人和你争和你搶，你自是不懂兄弟阋牆，長輩偏心這些煩惱。阿嫣此生不求活得尊貴，但求自在，雖有錢不一定自在，但沒錢一定不自在。”

慕容麟沉默地看着她，眼前少女明明剛剛及笄，但她說這話的語态卻有着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郁和透徹。慕容麟不由得想起先前入宮的途中，聽到她與顧婉、宋敏芝的對話，隐隐能猜出她在家中的地位。

“如果……”

“下雨了！”

一滴毛毛雨落在顧嫣眼前的綠葉上，讓她喜不自勝。

慕容麟臉上表情有點複雜，還好下雨了，不然剛才他差點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想着自己剛才心中那股不該有的沖動，慕容麟抿緊了唇。

顧嫣一回頭就看到黑着一張臉的慕容麟，她臉上的笑容這才收斂許多，“世子不必懊惱，雖說天意如此，但也不是沒有回旋餘地，你今後莫要獨來獨往，多帶一些武功高強的侍衛跟着，想必大有轉機。民女才能有限，或許也有算錯的時候，你多注意安全就對了，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顧嫣以為慕容麟被自己的神算吓着了，趕緊好言寬慰，畢竟現在這位世子爺渾身鑲金，她的發財夢要從這位財主身上開始啊。

正說着，一名粉色宮裝的宮女款步走來，對着他們各自做了禮，“世子爺，顧姑娘，現在下雨了，先去附近暖閣避避雨吧！”

“不用這麽麻煩，我正要尋你。你去找找我妹妹顧婉，告訴她我飲醉了，現在要回府，幫我問她要不要同行？”顧嫣道。

宮女應聲離去。

顧嫣又看了看慕容麟的臉色，見他臉上明顯很不開心，心中也有些納悶，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竟然這麽不禁吓？虧她還以為慕容麟膽色過人，不會将她這些話放心上呢！

不過，這都是他的事，或許他怕了死，今後會多小心些，躲過一劫，這對他來說也是好事。顧嫣覺得自己幫了他大忙，又見時候不早了，便問：“世子爺，您看我們這黃金什麽時候兌現？這雨一會兒越下越大，民女還要去找妹妹早點回府呢！她身體差，淋不得雨。雖說我知道了世子高風亮節，視金銀為糞土，不是那種出爾反爾之輩……”

慕容麟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改日你來我府上，我自會給你。”

顧嫣忙殷勤道謝。

很快，那名宮女又回來了，顧婉說遲些和陸娉婷一起離開，顧嫣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她便一刻也不再停留，對慕容麟作禮告別。

顧嫣趕去太後那邊，本想給老人家告個別，不過太後畢竟七十高齡，今兒雖是高興，卻也經不起折騰，顧嫣趕來時太後已經休息，至于那些貴婦們也都各自散得差不多了。

這雨一開始下的小，顧嫣回家後才漸漸下大，陰沉沉的天空讓人倍感壓抑。顧嫣很不喜歡這種天氣，一遇下雨天整個人就軟綿綿的，什麽事也不想做。

白日在宮中吃得膩，顧嫣晚膳讓廚房給自己做了點清淡的菜葉子粥。

才剛吃過，宋敏芝就氣騰騰地找過來，“你這當姐姐的，怎麽回來也不叫上你妹妹，丢她一個人在宮裏淋着雨回來。她身體本就不好，這淋了些雨，現在又燒了。”

宋敏芝劈頭蓋腦地責罵了一通，顧嫣被她罵得莫名想笑，無論她這兩輩子怎麽改變，宋敏芝偏心顧婉這一點卻是一點都沒變。想必又是聽了顧婉在宋敏芝面前說了什麽，宋敏芝想也不想就覺得是她的錯，是她故意抛下顧婉。

不過這一世，她還真的是想故意抛下顧婉。

顧嫣也不急，就等宋敏芝慢慢罵。宋敏芝氣沖沖說了一通後，見顧嫣沒個話，心中更惱，但光她一人說得口幹舌燥又沒勁，便閉了嘴。

顧嫣這才開始道：“去之前可是你說的我不知規矩，要她好好照顧我，她自己一個人丢下我跑去玩。玩過頭不想回來，現在淋了雨，反倒是我的錯？我走之前着人問過她，是她自己不走的，她的丫鬟一直在宮門等着，我哪裏知道她一直沒有回來？你怎不責備她夥同外人孤立我，跟着那些千金公子的玩瘋了樂不思蜀呢？她是你生的，我就是撿來的？”

“你——”宋敏芝沒想到顧嫣會說出這樣的話，氣得直哆嗦，兩眼一黑就要栽下去，幸好她的貼身丫鬟和紫桐接住了她。宋敏芝緩了口氣，“她是你妹妹啊！你怎能這樣說她？”

“我還是她姐姐呢，她眼裏又何曾有過我這個姐姐？”顧嫣冷冷道，“她同公主當衆罵我狐貍精的時候，又何曾當我是姐姐？娘，我從小跟在父親身邊，直來直往慣了，看不慣的就直說，不像你們京城人，表面一團和氣，內裏卻不知藏着什麽。她是妹妹，身體不好，我合該疼她愛她，但并不代表着她欺我辱我，我也要裝大度容她忍她？”

宋敏芝吊着一口氣，聽到這些已從震怒變成茫然，原想辯解幾句，可一見顧嫣臉上的表情，那些話堵在喉嚨，再出不來。

顧嫣頗有些嘲弄地笑了笑，“我終究不是你養大的，橫豎只算得了半個女兒，你不憐惜我也就罷了，又何故用這樣的話來傷我心？”

她笑得凄然，連眼淚都出來了，宋敏芝見狀只覺心口一緊，幾乎難以呼吸。顧嫣卻冷冷看着她，吩咐道：“紫桐，好生送夫人回去，我累了，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