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經畢業了？”虞陽陽翻着面前的畢業證書，擡眼看了看對面的男孩。
“嗯，今年剛畢業。”一把很年輕的聲音馬上回答道，态度非常的禮貌。
虞陽陽合上手裏的簡歷資料，看着眼前的男孩，考慮着要怎麽說，才能不失委婉的予以拒絕。
男孩望着她，清亮的黑眸裏有掩飾不住的期待。而白皙面龐上略帶些腼腆的笑容，顯示出此刻他大概有些緊張。
虞陽陽暗地嘆口氣，唉！要對着這樣一張幹淨的臉，這樣看着鄰家弟弟一般乖巧的男孩，說拒絕的話還真是有點說不出口。
“嗯，”她不大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決定速戰速決：“你的條件相當優秀！”
這話她說的由衷，并非是虛僞的職場套話。事實是正因為他太過優秀，所以她才不得不開口拒絕他的應聘。
虞陽陽想着剛才看到的畢業證書，上面那座國內最知名最頂尖的美術學府。想着簡歷夾子裏，那幾張畫功彰顯，令人贊嘆的精品畫作。還有那厚厚一撂的獎牌與金獎證書。她不由再度無聲的嘆了嘆氣。
面前這個叫寧原的男孩，确實太優秀了點！優秀到讓她大感惋惜。堪堪二十歲的年紀，繪畫的專業功底，已足夠跻身中國優秀年輕畫家的行列。
毫無疑問，他一定是個很有天分的人。有天賦的藝術悟性。其實單看他二十歲，便自強手如林的最高美院畢業，已可見一斑。毋庸置疑，他是一個天才型的畫手。
想當初，她可是卯足了勁的刻苦努力，沒日沒夜的練手，最終也只能勉強考進省級美院。而寧原就讀的美術學府，卻是她自小便極盡向往的地方。唉，那座藝術聖殿，沒有一個美術生不會心生向往的吧。
若是出于本心，她當然希望能将寧原留下來。這麽好的專業人才，亮出去，對她們的畫室只會有大大的好處。無論是在具體的教學，還是對畫室名頭上的廣告宣傳，都将是一種實力的彰顯。
可惜，目前她們的畫室廟太小。。
說白了，就是資金緊缺。初起步的創業階段，處處要錢。不想給家人帶來過多的經濟負擔，她與程兮幾乎掏空了各自僅有的全部家當。短時間內，根本騰不出更多的餘錢用來周轉。只能盡力開源節流，能省則省。換句話說，畫室現在還招不起，象寧原這樣光芒閃耀的科班畢業生。
實際上，若不是課排的滿，時間上又有重合。她與程兮兩個分身乏術，實在忙不過來。她們根本不會想要另外再招一個幫手。
“你知道，”在寧原明顯期待的眸光注視下，虞陽陽捺下不忍，說的直白：“我們是興趣班只招兼職，不招全職。而且現在畫室剛開，我們提供的薪資也不會太高。”
她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語氣誠懇的：“以你的條件，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她說的實話，以寧原的技藝水平，他可以輕輕松松的找到一份高薪職業。甚至都不必自己去找，便會有大把的機會，主動向他抛出橄榄枝。如此人才，若留在她們畫室委實有些太屈才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希望他能聽懂她的暗示。
寧原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不吱聲。娃娃臉上有害羞的神情。
虞陽陽不自覺又想嘆氣。唉，剛出校門的孩子，尤其還是個搞藝術的孩子。這純真的小眼神，跟只小綿羊似的。
她不得不再次開口：“你也看到了，我們的畫室很小。”
“姐姐”，男孩卻突然叫道，他說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少年人的朝氣：“我知道你們招的兼職，我也沒打算做全職。另外報酬多少都可以，我沒關系！”他望着虞陽陽，臉上表情似乎更害羞了。有淺淺的紅暈爬上他白淨的面頰。
虞陽陽一愣，他那一聲“姐姐”居然叫得她心生出一種類似所有女性生物，在面對軟萌萌又乖又可愛的事物時，會自然而然迸發出來的愛憐情緒。
她想了想，有些好奇的問：“你是從哪裏知道我們這裏要招人呢？”
因為想着節約成本，她們只準備招在校生做兼職。是以，直接在母校的BBS上發了個招聘帖子，又在校友群裏發了消息，不管是推薦自薦，只要條件合适雙方滿意就成。
但這些招聘訊息通常都只在本校互通有無。找兼職的學生不少，一個職位發布下來，很快就會被人哄搶一通。沒想到，寧朝一個外校生，剛自B市畢業回來。會是第一個到她們畫室應聘的人。
寧原眸子微閃，輕聲回道：“有朋友告訴我，你們這裏要人我就來了。”
“哦，是這樣。”虞陽陽頓悟，了解的點點頭。不再深究這個問題。
如今網絡發達，信息透明。雖不同校，然到底都是一個圈子裏混的人。這麽一想，寧原知道她們要招聘好像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可是我們目前能提供的薪酬真的不會太高呢！”她說着，秀眉凝了凝有點為難道：“而且我們想招能長期在我們這裏做兼職的人。”
她頓了頓，很有耐心的重複着招聘信息裏的要求：“最好能在畫室做滿兩年以上。”
這是她覺得寧原不合适的另一個考量。她和程兮對這個畫室，是抱着作為自己終身事業來奮鬥的念頭創立的。做生不如做熟。能長期穩定在畫室做事的人，不論是對她和程兮，還是興趣班裏的孩子們來說，都會更有好處。
在教學上，孩子們與老師彼此熟悉，互動交流起來會更有默契，教學質量自然也會得到更大的提高，會更加有效率。況且，總是換生面孔的老師，對孩子家長而言，也不容易取得他們的信任。
而她跟程兮又都是喜歡關系簡單的人。開畫室，為了生計不得不常常拓展新的生源，接觸陌生的學生和家長，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可要找共事的夥伴，還是越省事越好。真要三天兩頭的換人，不停的認識新面孔，打理新的關系，她們亦是難為倍感麻煩。
雖然在職場，人員流動不可避免。但若是可以選擇，她們當然更傾向招聘能做得相對長久一些的員工。寧原已經畢業，條件出衆。年紀輕輕的，正是施展才華，一展抱負的好時候。讓他呆在她們這個小畫室裏，不說兩年三年，就是一年半載的她也感覺虧心，感覺可惜。何況，人往高處走。到時寧原自個未必肯留在畫室做得太久。
“姐姐，我說過了我不在乎報酬多少，我是認真的！”寧原慢吞吞開口聲音幹淨，清潤動聽。
“我有錢。”他接着說道。他說的平靜，全然陳述事實的語氣。臉上并沒有任何顯擺炫耀的意思。
“還有，我朋友給我看過你們的招聘帖子，來之前我便清楚了你們的招聘要求。”
他稍作停頓，望着虞陽陽的臉依舊害羞。眼裏神色卻很是鄭重：“這個你可以放心，我願意在這裏至少做滿兩年。”
“我們可以簽合同。”片刻後，他又補上一句。
說完，寧原看住虞陽陽的臉，心道：兩年應該可以了吧，如果兩年還不能成，沒關系！那就三年四年好了。總歸不成功，誓不罷休！
虞陽陽聽到他那句不失孩氣的“我有錢”的話兒，不覺好笑。她用起稿人物速寫的眼神，快速的在男孩身上打量了一圈。
寧原身上有顯見的非常特別的氣質。那是久經藝術熏陶的人，自然而然散發出來，早已融進骨子裏的味道。簡單說，就是人一看，便會猜到這是個搞藝術的孩子。
一頭濃密潤澤的黑發微有些波浪卷，襯着他白皙的膚色，使他看上去益發的顯出文藝的氣息。而頰畔兩個可愛的酒渦，又給這張五官清秀的娃娃臉平添了幾分稚氣。
唇紅齒白細皮嫩肉。澄澈不染世故的眸光，天真不知疾苦的神情。普通休閑的裝扮，但衣料考究精良。虞陽陽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這的确是個不缺錢的小童鞋，家裏有礦。
“為什麽想到我們這裏工作？”虞陽陽問出她的疑惑。
對寧原應聘的誠意與堅持，她有些驚訝，也感到不解。自家畫室現還在起步階段，各方面都不夠完善。但她身為其中的創立者，自是有不同于常人的喜歡。就象母親看自己的孩子，便是個醜娃娃也會打心底的疼愛。
可是寧原，他到底是看中了畫室的哪一點呢？
比起他輕而易舉便能加入的其他高級畫室，她們家的實在簡陋得很。
“我喜歡小孩子，喜歡同他們在一起。在這裏工作，我想我會過得很開心！”短暫的沉默過後，寧原這麽回道。
虞陽陽微怔，他的回答讓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原來他是出于這樣的緣由。她呶呶嘴，想說比她們條件優渥的興趣班到處都是。他或許該多看幾家再做決定。
正待開口，卻聽得他問：“姐姐你又是為了什麽想到要創辦這個畫室？”
寧原看着她，微紅着臉，亮晶晶的黑眸一眨不眨：“姐姐你也是因為很喜歡小朋友嗎？”
虞陽陽瞧着他這一臉乖孩子的表情，不禁有些自慚。唉，這個象仙童般純潔的小弟弟，她要怎麽告訴他：并不是。。
她是很喜歡小朋友沒錯。但那樣的喜歡，并不足以讓她為此展開一份事業。她之所以與好姐妹程兮一拍即合，開辦畫室。原因很純粹：想賺錢！
想能自己養活自己，不必倚仗他人；想出人頭地，做出一番成績。讓己身無悔，讓家人高興。總而言之，一句話：為名為利，為糊口為生計。
唉，學藝術的人，卻被世所困為俗所累，滿腦子俗物思想。真是罪過！只除了畫畫，她也沒有別的本事。以己之長學以致用好像也是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笑一笑沖着超凡脫俗不差錢的小仙童，回的冠冕堂皇：“是啊！而且教導小朋友學會畫畫，向他們傳播美，宣揚美；引導他們觀察美，感知美。讓他們因此喜歡上藝術，愛上藝術。感覺是好有意義的一件事，作為培訓老師我們會非常自豪，會有很大的成就感！”
“你過來應聘，你家人知道嗎？”她接着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潛臺詞很明顯：你家人會同意你這個決定嗎？你在這裏工作，他們會不會有異議？
虞陽陽望着寧原，認為自己這個問題問的很有必要。
要有多少的愛，才能澆灌出這樣一副不谙世情不理俗務，随心過活的性子。面前這個顯然生活順遂無憂，被培養得很好，保護得很好的男孩，可想見他家人對他的用心與愛護。
由此，她得事先弄清楚，他的家人會不會同意他來畫室做事？
“我已經成年了！”這一回，寧原斂了笑稍稍揚高了聲，語氣隐隐透着抗議。似乎對她這個問題很有些介懷。
虞陽陽微怔，旋即心下莞爾，她有些好笑的瞅着他驀然變得嚴肅的臉。說變臉就變臉，不是孩子是什麽？
好吧，小孩兒都這樣，總以為自己不是小孩，最愛與人宣稱：“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
不過，虞陽陽心底暗忖，這張瞧着嫩生可愛的娃娃臉，嚴肅起來竟然還挺有氣勢。
嗯，那就試試吧。她再看了看寧原，終于做下決定。
喜歡孩子，有足夠突出的專業功底。含羞帶笑時是可親的鄰家弟弟，青春陽光；板起臉來，又頗具威勢讓人不敢小觑。唔，倒确是極适合做她們培訓班的老師。
教小孩子就得恩威并施剛柔并濟，既能與他們打成一片，令他們認可喜歡；也要适當的使他們有些怕懼，明白對錯，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教好孩子。
當然，更關鍵的是，寧原不嫌棄她們給的錢少。。
“你看過我們的招聘信息，應該已經了解到我們的培訓班目前只有兩個課項：兒童創意美術與素描。”
寧原點頭。面上仍然沒有笑容，但神色有所緩和。
“這是我們的課表。上面有每周課時的具體時間安排，以及近期兩周內的課件內容。你拿回去看看，準備準備。先就這樣，以後的課程內容我們可以一起交流探讨，共同商定。”
她說着，将手頭的課表推到寧原面前，看一看他，語氣不太好意思的接道：“還有，課表底下有标示我們的薪酬，你也看一看。”
因為真的有點少，故而發布招聘信息時，她們只說薪資面議。。
寧原呆了呆，下一刻，大大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露出深深的酒渦。
“謝謝姐姐！”他高興道。仍舊發紅的臉孔燦亮得象一枚小太陽。
“我會好好工作的！”他望着虞陽陽很認真的說着：“姐姐，我們是現在就簽合同嗎？”
虞陽陽被他燦爛的笑臉，晃了下神。都說是個小孩子嘛，這就開心了！诶，別說，娃娃臉笑起來就是讨喜。
她看着男孩面上稱得上甜美的笑容，心說，這小孩兒長得可真溫柔啊！前一刻，寧原繃起臉來的嚴肅感，恍若春風吹過消失無痕。
“不介意的話，咱們就不簽合同了。這周六你直接過來上課，你看成麽？”她朝他說道。
合同這個東西，對現在她們的畫室來說，有點太鄭重了。暫時還沒這個必要。話是那樣說，要求至少幹滿兩年。但人心最是不能勉強，若身在曹營心在漢，人在心不在的亦是緣分如此，不必強求。
至于寧朝，虞陽陽就更覺得沒有必要了。左右都是她們賺了，屆時，人願意做多久就做多久吧。
“行！那我周六過來。”寧原答的爽快，沒有遲疑。
“那好沒什麽問題的話，那就周六見了。”虞陽陽微笑道：“寧原小弟弟，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團隊。周六程兮姐姐也會過來，到時候你們認識一下。”
聽到她的話，寧原笑容一滞，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在對上虞陽陽略顯疑問的眼神時，卻是一笑：“好，那我先走了。姐姐再見！”
他說罷起身，乖巧的對虞陽陽一點頭，收好簡歷，課表，背起畫夾走了出去。
虞陽陽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發現寧原生的清秀娃娃臉，少年感滿滿。然身材卻一點不單薄。不說特別的高，就她的目測大概也有178往上。
而以她作為一個熟識人體結構與比例的美術生審美來看，寧原的身材可以歸于好看那一類。不似藝術生常見的瘦伶伶模樣，他肩寬體健，瞅着勁瘦結實，身體線條很有力量感。是那種會讓女生特別有安全感的體型。
他一定有運動健身的習慣，虞陽陽帶着欣賞的目光，看着寧原漸漸走出視線。真是個出挑的男孩子。會臉紅害羞，充滿文藝氣質。可卻并不給人蒼白憂郁和脆弱的觀感。就象一株向陽生長的小樹，生氣勃勃，健康陽光。
只是……
虞陽陽笑一笑，想起他孩氣的表情。
少頃，她搖搖頭開始準備晚上的課程。無論怎樣，她們招到了人，其餘的拭目以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