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刺青巫女(四十五)
期末考試全部結束之後, 就是公布成績以及為期十天的森林合宿。
在合宿之前,學生們擁有一個短暫的假期,以供休息調整,也讓老師們空出時間來批閱改卷以及……為學生們量身定做魔鬼訓練計劃。
“轟君,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商業街購買合宿的用品?”關系越發融洽的A班同學們朝着不合群的冰山發出了邀請, 卻收獲了面癱一個淡漠的眼神。
“不了,周末我要去醫院。”轟焦凍背起背包便準備往外走。
“跟女朋友?”峰田實一臉憤恨一針見血地問道。
“……”轟焦凍面無表情地看着同班同學們寫滿了八卦的臉, 又低頭看向峰田實, 毫不留情地道,“這麽簡單的選擇題誰都會做,峰田同學。”
對啊,有了溫柔體貼的女朋友,誰還想跟你們一群單身狗出門浪費美妙的周末啊……對吧?
對吧……??
對吧……???
“住口!你這個KY男!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帥哥都特麽應該去死!”
“輸了輸了真的完全輸了, 爆豪綠谷, 至少在這一方面你們已經一敗塗地了呢。”
“西內!誰要跟這混蛋陰陽臉比這個!”
轟焦凍在同伴們的聲讨聲中走出了教室, 唇角忍不住帶出淡淡的笑弧。
轟焦凍說要去醫院倒不是推脫敷衍之詞, 而是在正式确定交往關系後,他的母親轟冷提出想要見一見他所珍視的女孩。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子,第一次的相逢。
“媽媽一定會很喜歡你的。”轟焦凍半蹲在輪椅面前, 低頭給坐在輪椅上的少女更換外骨骼裝甲,“不要害怕, 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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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沉默不語地坐在輪椅上,雙手仿佛無意識般地抓着腿上屬于轟焦凍的外套,目光有些狼狽地躲閃着:“……焦凍, 還是、還是不要……”
千代的雙腿不是普通的殘疾,而是當初她為了支撐起啓世的科研而将自己作為容器,将賢者之石移植到了腿部才導致了嚴重的侵蝕傷害。
賢者之石是信念的産物,卻也是一種非常不穩定的能源之核,想要完好地保存賢者之石便只能用一種特殊的材料制作容器,但那種材料的特殊性會導致賢者之石被完全隔絕,只能保存卻無法使用,這與千代的初衷并不相合。
為了能夠完成“讓無個性人世也能擁有力量”的初衷,千代和系統冒險嘗試,但最終卻為了這個實驗而付出了幾乎無法承受的代價。
面對一座城市和自己的雙腿之間的抉擇,千代沒有太多的時間考慮後果,以至于烙下了如今連白薔薇十字都無法治愈的傷殘。
那雙腿遍布手術之後的創傷與刀疤,還因為魔能侵蝕的緣故而烙上了宛如岩漿吞噬過後醜陋而又刺目的裂紋,即便是千代自己都不願意看見這雙腿的模樣。
女為悅己者容,在愛人的面前,即便是不知人心的缺月也會想要展現自己最美的模樣。
“很難看的,我怕會吓到你,焦凍。”千代忍不住抓住了少年的雙手,抿唇道。
轟焦凍不答,他眉眼沉靜一如稚子般溫寧,反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觸碰那烙印在臉上暗紅色的疤痕。
“看着我臉上的傷,你會覺得我難看嗎?”
千代倉鼠搖頭,就算有朝一日面前的人化作面目全非的樣子,他也是她心中最可愛、最美好的存在。
“那千代是不相信我嗎?”少年的手握住了她的小腿,并不用力卻又不容抗拒,“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卻不相信我能接受完整的你嗎?”
“千代。”轟焦凍的神情認真地道,“我可以等,但是你要說,你的全部我都要知曉,你明白嗎?”
千代手指微微一縮,嘴唇抿得發白,但是沉默良久,她卻是細不可見地颔了颔首。
轟焦凍的性格并不綿軟,實際上,這個看似冷漠而又孤傲的少年除了深藏內心的良善與溫柔以外,偶爾也會表現出強勢而又頗具攻擊性的一面。
就如同他的個性一樣,既有霜雪的清寒與溫柔,也有火焰的熾熱與驕傲。
外骨骼裝甲被卸下,拆開繃帶,最終露出包裹在金屬之下醜陋而又恐怖的傷。
僅僅只是看着,都不難猜測出她曾經經歷過怎樣慘痛的過往。
轟焦凍沉默地撫摸着那些傷痕,動作溫柔得有些不像話,随即他動作幹練地更換了藥物和繃帶,重新将外骨骼裝甲套上。
千代是坐着輪椅去醫院的,她手中捧着顏色明豔的菖蒲與蘭草紮成的花束,還帶了見面禮,但即便如此,她也有些忐忑不安。
“我其實是可以自己走着去的……”千代扒拉着輪椅椅背可憐巴巴淚眼汪汪,卻被轟焦凍一根手指戳了回去,“第一次見面還是要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我已經跟媽媽說過了,她不介意。”轟焦凍語氣淡然地道,“将來都要成為一家人了,早些攤開說明白比較好。”
千代被這“一家人”的說法沖擊得懵了一下,自從确認戀愛關系後少年對感情的表達就越發直白與坦率,反而千代自己有些受不住。
不過……家人啊,原來除了血緣至親,養育之恩,她還能以另一個人為錨點,擁有新的歸宿啊。
千代忍不住微笑,愛人規劃的未來中有自己的感覺非常好,清風拂過她的臉,吹起月華色的銀發,茶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澄澈溫柔的光。
千代與轟冷的第一次相逢,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
坐在病床上的女子眉眼溫柔,看上去竟不過三十多歲,一頭霜雪般的白發,眸光如水,乍一眼看過去,滿頭銀發的千代竟更像是轟冷的孩子。
轟冷看見千代時也是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她便溫柔地笑了出來,語氣柔緩而又輕快:“你們來了?想必你就是瞬光小姐了吧。”
“阿姨好,我是瞬光千代,轟君的同學。”千代對轟冷這種類型的溫柔女子沒有辦法,又因為對方的發色而自帶了過半的好感,“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轟冷含笑接過了見面禮和鮮花,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卻是道:“只是同學嗎?”
長輩的打趣讓千代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還是微笑着道:“承蒙不棄,我心悅焦凍,故而前來見您。”
千代和轟冷聊得很愉快,轟冷性格溫和不争,千代乖巧又沒有什麽喜惡偏好,聊着聊着,反倒是又悶又只懂聆聽的轟焦凍成了陪客。
“焦凍,媽媽最近想吃些點心甜甜嘴,你能幫媽媽去買盒點心嗎?”聊了一陣子,轟冷忽而将帶笑的目光移向了一邊木木呆呆的少年,“拜托焦凍了。”
千代明白這是轟冷有體己話想對自己說的意思,便也順水推舟地将轟焦凍哄了出去。
房門吱嘎一聲合上,房間內安靜了一瞬,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轟冷才重新擡眸微笑了起來。
“千代,我知道,你和焦凍,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轟冷換掉生疏的稱呼,近乎慈愛地握住了千代的手,“我很感謝你,讓那個孩子的時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對于轟冷而言,她缺席了兒子十年的人生,即便雙方原諒了彼此,但那些逝去的歲月也早已無法挽回。
在轟焦凍前來看望她之前,轟冷甚至以為兒子一直是恨着她的。
“我曾經,做了一些錯事……”轟冷垂了垂眸,“我讓那個孩子,一直活在了童年中。”
被冰雪皇後親吻過的加伊,心髒結了冰,眼睛落進了玻璃,從此眼裏看到的,心裏感受到的,除了一望無際的冰雪,就只剩下冰雪皇後自己。
“雖然我一直想要否認,也一直想要忽視,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接受,焦凍的身上有着他父親的身影,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人,但焦凍身上有着那個人的顏色。”
“焦凍不會變成那個人的樣子,但是我也很明白,他會在一些事情上像他的父親一樣偏執。”
安德瓦會為了超越歐爾麥特而瘋魔至今,轟焦凍也會因為母親而懷揣着那一份對父親的怨恨長達十數年而無法放下,無法釋懷。
“他偶爾會不是那麽溫柔,有些偏執,有些強勢——這會讓他顯得有點可怕。”轟冷苦笑着道,“但他,卻也會像我一樣……敏感得近乎脆弱。”
——容易傷人,也容易受傷。
“我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他說起你時,眼睛裏都亮着光。”兒子的轉變讓轟冷感到欣慰,卻也有些憂心。
“雖然這很冒昧,但是作為一個母親,也作為一個曾經的施害者,我請求你,假如有那麽一天,也請你不要傷害他……可以嗎?”
轟冷聲音微微顫抖着,話語也如絲絮般飄散在空中,她依舊溫柔淺笑,卻忽而間落下了淚來。
“啊……抱歉,我……”轟冷擡手摸到了面上的濕涼,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打開床邊的櫃子,“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是……老毛病了。”
巨大的悲傷與痛苦将轟冷的理智湮沒,她眼前一黑,卻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臉。
不行啊……怎麽能在孩子的心上人面前露出這麽狼狽的樣子呢?
轟冷的精神狀态不穩定,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有時候上一秒還在跟孩子說笑,下一秒就墜入不知由來的崩潰與絕望之中。
這些年來,她的病情已經好轉了許多,但是時不時的,依舊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神智渾渾噩噩之時,轟冷只感覺自己被人抱住了,那懷抱非常溫暖,就像充盈着陽光一樣。
記憶的匣子打開了一線的匣門,那些身體為了自我保護而删除的回憶,在這一瞬間伴随着悲傷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燈矢,燈矢……”轟冷失神地喃喃着,不斷地重複着一個已經被火葬的名字,“燈矢……”
——燈矢,是誰呢?
我怎麽……想不起來了?
轟冷倦怠地閉上了眼,在即将墜入黑暗前,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光明不斷地充填着她早已枯朽的殘軀以及生命。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啊。】一個機械聲語氣平平地說着,卻無端端能讓人感受到它無奈的情緒,【你想幫她?因為轟焦凍嗎?】
【好吧,你的确是能做到的,你只要對她說——】
“你的悲傷,我接受了。”
仿佛生血與死血繪就而成的濃稠的紫墨沖天而起,化作一道道蜿蜒的蛇影,吐着蛇信的冷血生物,如菟絲子一般纏繞彌漫在屋中的每一個角落。
銀發金眸的少女垂了垂眸,一手護着懷中的女人,一手平平擡起,朝着那些不斷蠕動爬行的蛇影。
“柊。”
蛇順着氣味的引導,蜿蜒着爬上了少女的手,随即一發不可收拾了一般,無數的蛇影都朝着少女湧動而去。
銀發金眸的少女眉眼平靜,如若有人撕-開她後背的衣-物便能看到——
青色的柊樹刺青舒展着枝桠,仿佛突然擁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