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刺青巫女(五十九)

綠谷從未感覺到如此地絕望。

“是因為我, 千醬才、才……”

他仿佛自虐一般不顧自己的傷勢,一次次地翻看着啓世組織的發布會, 哭到雙眼紅腫都不曾停下來。

然而, 綠谷并沒能頹唐太久, 很快, 剛出院的爆豪勝己和轟焦凍便找上了門來, 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把他拖出了家門。

“西內啊廢久!有空在這裏哭鼻子,還不如想辦法怎麽挽救!人還沒死你就哭喪,有病吧你?!”爆豪勝己恨鐵不成鋼地怒吼着。

“綠谷,她心中最重要的一定是我,你就別自作多情了。”轟焦凍面無表情地ky了一下,“而且是我先的, 我先遇到她的,明白嗎?”

“可、了是……嗝、嗚嗚小時候分開時,她說過要送我一件禮物, 所以才、才……”淚腺發達的綠谷泣不成聲, 哭得幾乎脫水了。

爆豪勝己最看不過幼馴染軟唧唧哭兮兮的模樣,當即就炸了:“那她小時候還當過我的公主呢!我是不是也要感動一下啊?啊?”

轟焦凍被無視,也怒道:“說了是我先來的!我先的!”

三人自從上次作死偷襲敵聯盟大本營之後就上了相澤消太的黑名單,對他們下達了再單獨行動便強制退學的死亡通知。

而經歷了神野之戰, 不管是轟焦凍還是綠谷都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思慮的不周全。

三人隊伍中, 綠谷擁有智慧,爆豪擁有強大的随機應變能力以及行動力,轟焦凍則擁有壓倒性的個性, 但僅僅只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

他們是需要遵守規章制度的英雄,可敵人卻是無視法律條款、甚至将殺人視作理所當然的狂-信徒。

“我們可以選擇将相澤老師拉下水。”綠谷理智地分析道,“前提是,我們必須讓相澤老師看見‘合理性’。”

什麽“合理性”?自然是讓他看見能将人救出來的希望。否則搭上更多的人命,都明顯只是空談。

沒等少年們想出一個辦法,機會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手捧攝像機宛如瓷娃娃般皮膚白皙的短發女子,容貌清俊純澈的黑發青年,兩人登門拜訪,卻在說出名字的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黑澤憐”、“乙月要”——或者說,“久世要”。

這兩人都是在看了新聞之後找上門來的,并且願意為英雄方提供救人的線索,前提是要随同前往久世宮。

黑澤憐的出現引起了相澤消太的注意,因為綠谷在回來後曾經巨細無遺地彙報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即便是刺目羽生無意間提起的“黑澤逢世”都沒有遺漏。

“黑澤”并不是一個常用的姓氏,而這個名字本身代表的含義也并非一個家族,而是一處“地點”——靈域日上山,曾經世世代代守護“大柱”的濡鴉巫女。

而乙月要的來歷也不同尋常,他是這一代久世正統血脈久世鏡華與民俗學家柏木秋人的孩子,本名“久世要”。

“久世宮是徹徹底底的母系社會,誕下的男嬰一律會被處死,我的父親被‘流放’,而母親将我送走後因為思念父親的緣故而瘋魔,無法承擔零之巫女的重任。”

乙月要是具有月華憂郁之美的和風男子,垂眸低語之時溫柔得一如靜止的冰湖:“是因為母親無法斬斷思念,久世宮才選擇了新的巫女,并冠以‘零華’之名。”

黑澤憐來此是為了探尋自己的家族之密以及尋找未婚夫的足跡,而乙月要則是因為對瞬光千代的遭遇感到內疚,想多少彌補一點上一輩的過錯。

黑澤憐提供了久世宮的具體位置,她稱自己曾經在外拍攝之時拍到了已經車禍去世的未婚夫麻生優雨,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也是見自己的愛人一面。

而乙月要則為這次行動提供了潛入的可行性——當年,徹底失去巫女之責的久世鏡華成了延續血脈的工具,她在乙月要之後誕下了一名女孩,名為“雨音”。

“雨音願意幫助我們潛入久世宮。”乙月要苦笑着道,“她說,只要你們不嫌棄她的身份就好。”

為什麽要嫌棄她的身份呢?上一輩的過錯畢竟不是他們能選擇的不是嗎?綠谷三人一時間感到了困惑。

“雨音傳信告訴我,近日裏久世宮迎回了零之巫女,所有的眼線耳目都收攏回了奈落,正是潛入的好時機,但人數不要太多,容易引起關注。”

相澤消太确認了消息的準确性後,拒絕了綠谷三人的随同,決定獨自前往,畢竟經過神野之戰後,“勇敢有餘謀略不足”已經成了相澤對三人固有的印象了。

但是,反倒是乙月要和黑澤憐反過來勸他:“只是潛入并不是開戰,他們跟着一起去也無妨,我們只是在村子外圍打探一些消息,想要進去還是不容易的。”

久世宮所在的村莊雖然偏僻卻也稱得上是山清水秀,每年前往窮山僻壤之地進行拍攝或挖掘民俗的人也不算少數,黑澤憐和乙月要的職業就是最好的掩護。

相澤尋思着自己就算不讓他們跟着,他們估計拼着被退學的風險都會偷偷跟上來,還不如幹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于是由相澤消太帶隊,以“考究民俗”為由頭的隊伍經過一番改頭換面後前往了久世宮的所在地,爆豪甚至忍辱負重地跟潮爆牛王借了發蠟梳了個背頭。

“傳說,久世宮建立在三途川之上,因為儀式一旦失敗就會像病毒一樣不斷擴散蔓延,因此久世宮将自己的住宅修建成了狹宮之間,防止破戒擴散。”

相澤消太也不知曉應該如何評價久世家的所作所為,神鬼之事難辨真假,但久世宮的行為并非出于惡念,卻又執着病态得像個瘋子。

若非要用言語來形容,大概就是被洗腦後的邪-教-信徒吧。

而在了解到小鎮的生存方式之後,相澤消太也終于明白了為何那些人會完全無視倫理道德,将古老殘忍的儀式視作尋常。這個村鎮完全封閉了自己,不對外交流,不需要貿易,一切自給自足。而村民看似尋常,實際全民皆兵,哪怕政-府心知肚明這邊還持續着殘忍的民俗,想要處理這個“釘子戶”也是一件很頭疼的事。

——畢竟久世宮中還藏有刺目羽生這種等級的強者。

一行六人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陸奧地區,在性格溫和的乙月要幫助下,村莊中的人也并沒有對他們的身份起疑,只是對外的态度相當冷漠,甚至催促他們離去。

“這種态度才是正常的,如果他們對你們表現得很熱絡,反而才會讓人擔心。”乙月要搖搖頭,安撫着道。

“為什麽那樣反而讓人擔心?”相澤消太反問道。

“因為……一個排外的村子會對外人熱絡,一定是因為他們确定你已經走不出村子了。”

黑澤憐舉了舉手中的相機,說道。

“我翻看過家族的記載,黑澤一脈有兩家,一家是皆神村負責‘紅贄祭’的掌權者,一家是日上山上守護‘大柱’的濡鴉巫女,我傳承的雖然是後者,但也知曉他們的所作所為非常殘忍,為了讓犧牲的巫女不感到寂寞,會在柩籠旁邊投放谏女甚至抓外地人進行幽婚。”

“不錯。”乙月要點點頭,耐心地解釋道,“民俗中的‘活祭’、‘幽婚’、‘即身佛’,都是在巫女儀式失敗後安撫神明或是安撫巫女亡魂的儀式,過程非常殘忍。”

被乙月要簡單解釋過這些概念之後,了解了儀式內幕的綠谷三人san值狂掉,表情一片空白,幾乎要石化成灰了。

“如此殘忍的儀式,到底為什麽還……!”轟焦凍咬牙,冷聲問道,“作為活祭的儀式都如此了,那巫女自身的儀式呢?”

綠谷出久和轟焦凍雖然從斯坦因的口中打探過,隐約知道這是個非常殘忍的儀式過程,但到底沒有直觀的概念。

顯然,乙月要描述的殘忍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巫女的儀式?”乙月要微微一愣,“你們沒聽到嗎?從我們進入村莊開始,村莊裏的孩子一直在為巫女唱安撫靈魂的《子守歌》啊。”

相澤消太心中萌生了不妙的預感。

他打開窗,孩童的嬉笑與歌唱聲遠遠傳來。

子守歌既為搖籃曲,存在的本意是為了讓人安睡,久世宮的子守歌曲調溫柔,輕吟淺唱之間甚至有三分聖潔,但這根本無法掩蓋其歌曲本身的森然詭谲:

“駕着小船,搖啊搖,久世之宮的祭祀。

撕下皮膚,刻印,承受痛苦。蛇目之上,刻下聲音,粉碎自身的思念。

刺青儀式,終結之時,刺青木穿透四肢,戒之儀式可行。

永遠的鎮,夢中沉睡,棘獄中囚禁,永遠沉睡不複醒——”

——是的,巫女将背負着全世界的思念,在荊棘中長眠。

……

相澤消太一行人甚至沒能等到入夜。

黃昏時分,他們更換了一身服飾,便跟着乙月要來到了久世宮的外圍,前往密道去見乙月要的妹妹久世雨音。

久世雨音與乙月要有三分相似,是個皮膚白皙容貌清媚的少女,就連她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陰郁氣質,都能被稱為“死之美”的魅力。

“零之巫女會有女孩貼身服侍在旁,而這些儀式中的女孩一般分為兩種,一種名為‘刻女’,一種名為‘鎮女’。”

乙月要直到此時,才低聲解釋了久世雨音的身份:“前者負責刻下刺青,需要在自己的體表反複練習,為了以身相代巫女的痛苦,還需要挖去自己的眼睛;而鎮女的職責則是‘咎打’,巫女在儀式前會在吊籠裏生活數月,之後被下放到奈落,由鎮女使用刺青木将巫女釘死在荊棘叢中……”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綠谷抓撓着自己的卷發,兩眼含淚,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幾乎要将他逼瘋了,“怎麽能這樣呢?這是不對的啊!千醬她……”

“她不該被這樣對待啊……”綠谷含含糊糊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不應該啊,就連死亡、都……”

黑暗之中,其他幾人的面色也是一片鐵青,卻沒有人開口說話,彼此之間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靜。

走出密道的那一刻,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嗒”地一聲,清晰得近乎刺耳,一直沉默走在前頭的久世雨音停駐了腳步,手中的青燈在黑夜中微微地搖晃着。

相澤消太幾乎是瞬間就警惕了起來,将學生們都護在身後,雖然考證過乙月要的身份甚至備檔了他的資料,但他對久世雨音一無所知。

如果對方想要害他們,完全可以立刻就出爾反爾。

實際上,這些可能性都被包括在相澤消太的“不合理”範疇之中。

但是恐怕就連相澤消太自己都想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同意如此“不合理”的計劃?甚至只是有了一些消息,便一頭熱地沖了過來。

在相澤消太的防備之中,沉默不語的雨音忽而朝着虛空鞠躬,語調清晰地應和道:“是,巫女大人。”

“請跟我來。”

久世雨音轉向相澤一行人,眼神死寂而又空洞:“我帶你們去巫女大人的居所,那裏是安全的。”

“你能跟她說話嗎?”轟焦凍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地上前,卻被相澤消太攔下,“她還好嗎?她現在在哪裏?你告訴她,我們是來帶她回去的!”

久世雨音不答,徑自帶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不等幾人詢問,她便從箱籠中取出了一瓶金色的液體來。

“這是神血。”久世雨音将液體遞給了相澤一行人,“凡人看不見死靈,但被死靈寄生就會瘋魔甚至因死氣而患病,只要将神血抹在天靈上就能開啓靈視,七天之內能看見靈魂,并且妖魔不敢近身。這是巫女大人叮囑我給你們的。”

相澤消太檢查了液體并無危險性後便自己嘗試着滴了一滴,金色的血液落在天靈上,不涼反熱,燙得他眼睛都微微燒灼了起來。

但是當這種燒灼感褪去之後,相澤消太就發現,眼前的場景已經大不相同了。

——屋內,居然有一個身穿白無垢的女人,安靜地跪坐在不遠處。

相澤消太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将神血遞給了三名學生,低聲道:“房間中有人。”

爆豪勝己幾乎是瞬間就炸了,他梳得油光水滑的背頭瞬間炸回了榴蓮頭,一雙猩紅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相澤消太,臉部肌肉僵硬得堪比石頭。

“巫女大人想見你們。”久世雨音木然地解釋道,“不是零華大人。”

那是誰呢?

塗抹了神血的一行人都下意識地朝着身穿白無垢的女子望去,那清麗如白茶花般絕美的女子朝着他們溫和一笑,空靈一如冬日清晨吐出的白霧。

相澤消太忽而間便想起了自己與瞬光千代初次相遇時的情景,她也是這樣微笑着,兩人身上有着如出一轍的氣質。

“貴安,諸位。”

女子有些哀戚地輕蹙眉宇,絮語道:

“我是黑澤逢世,黃泉中的久世花,已經死去的‘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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