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弑神巫女(四)
我愛羅不明白, 為何人類能夠感受到這麽沉重的痛苦?
——啊,也不對, 或許正因為我是一個非人的怪物,所以才會比人類感受到更多的苦痛;正因為我是一個怪物, 所以才不配被人類善待……
那麽,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苦苦地壓抑着自己呢?
被一直照顧着自己的舅舅刺殺, 又因為自保而錯手殺害了舅舅夜叉丸, 在對方說出“你是只愛自己的修羅”時, 我愛羅懸于一線的理智徹底崩潰了。
——“我一直試圖将你看作是姐姐的遺物去愛,但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啊!”
——“奪走姐姐生命的怪物,你真的明白愛為何物嗎?你真的明白姐姐是懷着怎樣的怨恨為你取名的嗎?你, 不過是只愛自己的修羅!”
如果我真的是只愛自己的修羅, 那一直以來為了不傷害別人而苦苦忍耐的煎熬是為了什麽?一直以來因為害怕怪物失控而不入眠的堅持又是為了什麽?
漆黑的夜晚中, 小小的男孩跪在沙土中放聲大哭, 他身周的風沙仿佛感應到他的悲傷一般不斷地盤旋聚攏着, 盤附上他的半邊身體,試圖把他變成怪物。
如果做什麽都是錯, 生來便背負着錯, 那我還不如為自己而活——
寂靜漆黑的街道上回蕩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 卻沒有人出來查看一眼,唯恐自己招惹了那藏匿于沙土之下的怪物。
恸哭哽咽着的我愛羅撲倒在一戶人家的臺階上,沙土翻湧不休,像護盾一般緊緊保護着他, 又像是蠢蠢欲動擇人而噬的野獸。
我愛羅掙紮着坐起,冷綠色的眼眸中滿是淚水,他狠狠地抓着自己心口的衣料,用力地将沾滿了夜叉丸血液的沙子劃在自己的左額上,将赤沙深深地摁進傷口。
他在血肉模糊之間刻下了一個“愛”字。
“吱嘎”一聲,身後傳來了老舊木門被推開的雜音,我愛羅流着淚,倉皇而又哀痛地回首,可已經失控的沙土已經化作了兇狠的利刃,毫不猶豫地朝着後方刺去。
“嗯?”一個平靜而又細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是大漠風沙永遠養不出的聲音,甜得像摻了砂糖的雲。
男孩回首,卻在屋內照射而出的燈光下看見了一抹從未見過的櫻色。
那屬于早春三月、過于嬌嫩也過于溫柔的色彩,根本不應出現在這個酷烈而又悍然的暴風之國。
從燈光溫暖的屋中走出來的女孩,櫻發碧瞳,神情恬淡,像一副繪着碧潭幽水、湖邊早櫻的畫卷,每一處落筆都是陌生而又富有意境的绮麗之景。
我愛羅的視野早已被淚水模糊,影影幢幢間只窺見了陌生而又柔軟的色彩,是以他并沒有發現向來失控的沙土在靠近女孩的瞬間便萎靡了下去。
女孩踩着燈光而出,她身上濃重而又扭曲的“氣”擰和成了巨大的狐型,皮毛為雪色的狐貍唯有發尾發紅,額頭與眼尾都紋有血色的勾玉紋路,身上纏着紅白兩色的注連繩——仿佛傳說中稻荷神的真身。
這只幾乎要比天空還要高大的狐貍一爪子虛虛地摁在我愛羅的頭上,仿佛貓咪摁着毛線球,可那地獄惡鬼般兇暴的氣場卻壓得他體內的守鶴喘不過氣來。
女孩看見了坐在臺階上哭泣的男孩,兩人目光相撞,不知對方怎麽想的,居然不退反進,在他面前蹲下。
等對方靠得近了,我愛羅終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樣,她的目光掃過他狼狽哭泣的臉、掃過他沾滿沙土的紅發、最後掃過他左額鮮血淋漓的傷——
然後,她忽而便抿起唇角,柔柔地笑了。
“要進來喝杯茶嗎?”
……
千代跟着巫女紫苑四處旅行,一邊學習巫女的神樂舞,一邊也嘗試融合刀術,這具身體雖然沒有寒緋櫻的記憶,但到底有寒緋櫻的本能,因此學起來非常效率。
千代雖然擅長突刺劍術,但刀劍本就多少有些共通之處,于是憑借着寒緋櫻的本能,她很快就彌補了自己的短板,讓自己的刀劍技藝更上一層。
千代将自己的所學整理歸納了起來,父教給她的是正統的西洋劍術,姬泠教授的是華夏太極之道,而與前兩者的“正統”相比,寒緋櫻的刀術就充滿了“野性”。
根據資料記載來看,寒緋櫻出自古時一個偏遠的山莊,她的刀術是在一次次斬妖除魔的過程中磨煉出來的,并未經歷過正統的教學。
比起父的“優雅”、姬泠的“輕靈”,寒緋櫻的刀術是徹徹底底的“狂-放”,仿佛撕扯着獵物的野獸,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對方的致命點去的。
雖然後來寒緋櫻成為一國之柱後有向北辰一刀流的傳人進行系統性的學習,但是她斬殺的妖魔依舊四分五裂,噴灑而出的血雨點綴在純白的巫女服上。
——酷似凜冽早春怒放的寒緋櫻。
而作為跟九尾天狐玩過摔跤,與各路妖魔掰過手腕的弑神巫女,寒緋櫻的數據也彌補了千代的一部分缺陷——腕力弱,空有速度,力量不足。
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相似的緣故,寒緋櫻與春野櫻的身體契合度非常高——特別是在力量方面的。
紫苑和千代一路旅行來到了風之國,暫且在砂隐村落腳,鬼之國的巫女在外雖然沒有到說一不二的地步,但始終是受人尊敬的,因為她們是這世上唯一能封印魑魅的人。因此,紫苑帶着千代毫無阻礙地進入了砂隐村,而千代也開始跟紫苑學習這個世界的忍術體系之一,封印術。
身體的原主人擁有一顆聰明的頭腦,千代認為不能辜負這種天賦,因此白天修習晚上看書,卻在一天夜裏聽見了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
千代無法對哭泣的孩童置之不理,她打開了們,便看見自家臺階上縮着的小小的一枚團子。
鋪天蓋地而來的沙土,哭得狼狽無比的紅發男孩,在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千代看見了她那雙冷綠色的眼眸以及左額上的傷口。
她被眼前的情景觸動了,她甚至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只是回過神來時已經将那一枚有着黑眼圈的小熊貓抱進屋了。
小熊貓體內的力量失控,但在千代一番拍拍打打之下,那充滿暴戾憎恨的力量體就默默地龜縮回小熊貓體內,不敢再冒頭了。
看着一臉懵然還回不過神來的小熊貓,千代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給他,用繃帶包紮了一下他左額上的傷口。她的動作太過流暢也太過理所當然,以至于小男孩壓根沒回過神來便吃了一大碗面,被人用熱毛巾擦了髒兮兮的臉頰,之後便被塞進了暖烘烘的被窩裏,一拍一哄地入睡了。
千代輕哼的歌曲帶着寧心安神的力量,她想着這個男孩黑眼圈那麽重怕是一直沒有好好睡覺,有什麽事還是天亮了再說比較好。
這是在做夢嗎?哭累了的孩子茫茫然地睡過去,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覺了,因為他一旦睡過去,體內的怪物就會沖破匣籠,奪取他的身體。
小熊貓陷入了黑甜鄉,千代卻在一頓摸索後從小熊貓的肚子裏拽出了一只肥噠噠的貍貓的靈體,弑神的巫女瞬間流露出了連神都能斬殺的兇悍之氣。
守鶴汪地一聲就哭了:“……我不鬧了你別殺我!”
千代腦袋上的狐貍耳非常靈性地抖了抖,在胖貍貓竹筒倒豆子一樣的求饒話語裏,她終于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理清楚了。
人間之屑的父親,因難産而去世的母親,從一出手就被犧牲的人柱力,被父親視作失敗品的孩子,為了測試小熊貓能不能控制住守鶴的力量而派出了男孩最重視的舅舅來刺殺他,結果原本就苦苦抑制着力量的小男孩被刺激得情緒失控,暴起殺人……這一通騷操作那是打得行雲流水,令人措手不及。
本來小男孩的力量就很難控制了,結果當爹的還老是刺激他,刺激得他失控了,又反過來罵他是失敗品……如此不斷循環下去。
千代神情嚴肅地問道:“他父親……長什麽樣?”
“紅頭發,綠眼睛,嚴肅冷漠,不茍言笑,不關心家庭,一看就不是好人。”守鶴跟風影有深仇大恨,嘴巴一張便是一通叭叭。
千代更加嚴肅地問道:“會用火嗎?”
守鶴歪了歪頭,以為千代說的是“火遁”,那種基礎忍術誰都會啊,只是羅砂更擅長沙遁,火遁頂多噴個小火球而已:“會啊,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千代險些沒拍案而起。
真相大白了啊!這鐵憨憨肯定是屑中系小統,爹中安德瓦!
第二天,我愛羅從夢中蘇醒,一臉茫茫然還沒摸清楚眼下的情況時,就被一旁櫻發碧眸的女孩溫柔地握住了小手。
“孩子,你有沒有失散多年的親兄長?”
千代一臉認真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額:“左邊是紅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跟你一模一樣的顏色。”
小熊貓一驚:“……?!”
“左額上有傷,是被親人傷害後留下的。”
小熊貓大驚:“!”
“父親都是紅頭發,綠眼睛,嚴肅冷漠,不關心家庭。”
小熊貓震驚:“!!!”
什麽?!我居然有失散多年的親哥哥?而且人生還跟我一樣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