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白

周月明愣住了。她的心狂跳着,剎那間思緒百轉千回。

她下意識垂眸,地面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她覺得後背涼飕飕的,額頭上卻冒出了汗。作為一個人,她對鬼的恐懼幾乎可以說是與生俱來、深入骨髓。

陽光下,紀雲開就站在她一尺外,一身白衣,面帶疑惑。他極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認識我?”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活着的紀雲開問她這種問題,周月明大概會毫不遲疑地回一句:“關你什麽事?”但此刻情況特殊,不辨真相的她選擇了裝傻:“沒有,不認識!”

對方一怔,随即笑開了,他薄唇微勾,神情篤定而歡喜:“所以,你果真能看見我。”

“嗯?”周月明動了動唇,方明白過來,他就那麽随口一問,只是想确定她是否真的能看見他。

紀雲開看她神情變化,覺得很有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于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從他有意識起,他就是那麽飄着,周圍的人仿佛都看不見他一般。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飄到這裏來的,但是昨晚她大概看見他了。

這讓他感覺很新奇,他饒有興致地問:“你一看見我就大喊大叫,是因為什麽啊?”

周月明睜大了眼睛,咬着唇不說話,心裏卻在吶喊:你是鬼啊,你是鬼啊!人見了鬼哪有不尖叫的?

紀雲開又湊近了一些,繼續問:“你怎麽不說話?”

周月明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轉身,拎着裙裾拔腿就跑。

才跑了數步,就被白衣紀雲開擋住了去路。

他飄在距離地面大約數寸的地方,低頭俯視着她,有些不解的模樣:“你跑什麽?”

周月明瞳孔驟縮,驚惶無措到了極點。她思緒急轉,将手中攥着的符紙貼向紀雲開的胸膛,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退散退散!”

趕快讓他消失!

然而,令她驚異的畫面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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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穿過了紀雲開的“身體”,黃色的符紙緩緩飄落在地上。

紀雲開已經到了一尺開外的地方,他偏着頭看她,神情疑惑而無辜:“為什麽要丢掉?你不要它了嗎?”

他這副模樣,跟活着時候大不相同。活着的他,整個人像是出鞘的利劍,冒着森冷的寒氣。現在的他,或許是白衣柔和了他的面容,使他看起來更像個氣質出塵的少年,清冽而幹淨。

但是周月明心中的恐懼慌亂并未因此而減輕,反而愈發濃烈。

紀雲開彎腰欲撿起來,手卻一次又一次穿過了符紙。

周月明身體發顫,才八月,她卻覺得寒意陣陣,難以承受。她幾乎要哭出來了:“紀雲開,你別跟着我了好不好?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我會逢年過節給你上柱香,給你燒好多好多錢。給你念經,請四十九個和尚給你做水陸道場。你要是怕孤單寂寞,我就讓我爹給你埋個熱鬧的地方……”

她這會兒真的怕極了,一時間不管不顧想到什麽就都說了出來。

紀雲開從與符紙的“鬥争”中擡起頭來,目光落在她臉上,眸中閃過不解:“你很害怕我?”

周月明雙目圓睜,眼中滿是恐懼。怎麽可能不怕?你是鬼啊!誰又能不怕鬼?

她看見白衣紀雲開伸手摸了摸臉頰,聽他問:“我很可怕嗎?為什麽要怕我?我又不會打你。”他似乎也意識到可能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皺了皺眉,繼續問:“你叫什麽名字?”

周月明身體發顫,咬唇不語。要她的名字做什麽?做法殺死她麽?

見她始終不答,紀雲開換了個問題:“我聽你幾次說‘紀雲開’,那是我的名字嗎?”

雖然她否認了他們認識,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她應該是認得他的。

“是不是啊?”紀雲開還在追問,像是一個渴求答案的學子。

周月明顫聲道:“我,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能再跟着我。”

紀雲開眸中漾起了笑意:“你先說。”竟是十分好說話的模樣。

周月明摸不準他的意圖,她觑着他的神色,小聲道:“我的确認識你,可那不是你的名字。其實,你叫……你叫阿白。”

“阿白”一聽就不像人名。如果紀雲開是假裝不記事,那麽聽後應該會露出破綻吧?

“阿白?”紀雲開擰眉,并不相信,“這真是我的名字?”

周月明見他并無怒容,心下暗暗納罕。不知道為什麽,恐懼卻稍微少了一點。她大着膽子點一點頭:“我騙你做什麽?咱們說好了,我跟你說了,你不能再跟着我。”

她也不管還在地上的符紙了,反正也沒用,撿它作甚?她故作淡然轉身,慢悠悠離去。然則剛一轉了彎,她就不管不顧狂奔起來。

紀雲開遙遙看着她遠去的身影,感覺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他搖一搖頭:“阿白嗎?”

周月明跑到春晖堂時,衣衫已經汗濕,她幾步到祖母跟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怎麽了?”劉氏驚問,她從未見過孫女這般狼狽。她又忙吩咐丫鬟上茶。

周月明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嗓子裏的那股灼熱方減輕了一些。她深呼吸平複情緒,抓着祖母的手:“沒用。高人沒用,我又見到他了。拿符紙往他身上貼都沒用。祖母,有沒有更厲害的高人?”

劉氏愕然:“連道長是有名的高人,他的師尊是先帝金口玉言封的活神仙。他可盡得了他師尊的真傳。他的符紙千金難求,若不是劉家與他有舊,他都不會出手。怎麽會沒用呢?”

“可是,就是沒用啊。”周月明有點急了,“我不但看見他了,還跟他說話了。”

劉氏抽了一口冷氣,她用手背挨了挨孫女的額頭。可能是方才出了汗的緣故,涼涼的,并不燙。可她卻更加驚慌。

其實今日連道長過府以後,就告訴她,府中清朗,并無鬼魅。卿卿身上也沒有遇鬼之人有的鬼氣。但是為了讓他們放心,還是施法布陣,讓任何鬼怪都進不了安遠侯府的門。除此之外,連道長還特意畫了符紙,讓卿卿護身,驅邪除鬼,護她平安。

比起見鬼,劉氏覺得,更有可能是卿卿魔怔了。

額頭上突如其來的暖意,讓周月明瞬間明白祖母的心思,她哭笑不得:“祖母,我沒病,我是真看見他了。”

她還撒謊糊弄了他。

劉氏點一點頭:“好好好,祖母知道你沒病。那這樣,你還是先待在祖母這兒,祖母讓人打聽打聽,看活神仙什麽時候出關,他肯定有辦法的。”

她心裏想的卻是,或許該請大夫給卿卿看看,是不是生了癔症。她聽說人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會以為自己見鬼,其實不然。

道士也沒用,那就請大夫。

周月明不知道祖母的這些心理,她內心被恐懼和無力感所籠罩,點一點頭:“只能這樣了。”

接下來,她便一直待在春晖堂,連房間也不回了,夜裏就宿在暖閣中,倒也沒再見到紀雲開。

八月十五将近中午時候,周月明正同祖母用膳,忽聽有人來報,說世子回來了。

周月明大喜,當即放下筷子,起身到外面去迎接,剛一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便紅了眼眶,向他奔去:“哥!”

她的兄長周紹元一身青衫,站在臺階下。他身形清瘦,長相斯文白淨,眉眼秀氣。他笑了笑,目光清朗:“倒是長高了一些。”

“嗯。”周月明與兄長自幼親厚,見他歸來,喜不自勝,這幾日的煩惱愁緒也暫時抛到了腦後。她拉了兄長的胳膊,撒嬌:“你怎麽才回來啊?今兒都十五了。”

“本來以為昨天就能到的,路上有事,耽擱了一天。”周紹元笑笑,“這不正好趕上中秋嗎?不算遲。還能給你過個生辰。”

他低頭在袖子裏摸索一會兒,取出一個小匣子:“我偶然得到的,拿去玩兒吧。”他停頓了一下:“不算賀禮。”

周月明“哦”了一聲,也不客氣,接在手裏:“我也有好東西要給你,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你不知道,你不在家這些天,家裏出了好多的事。紀……”

她那句“紀雲開死了,你知不知道?”還未說出口,就被咽了下去。她嘴唇開開合合,盯着兄長身後的白色身影,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妹妹神情變化就在一瞬間,她那副活見鬼的表情讓他驚詫莫名,忙問:“怎麽了?”

周月明捉着兄長的手臂:“你,你身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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