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筆從來與槍不同。
但是,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事。
某個深夜,有人在燈下翻過一頁書,看見那些墨跡勾勒出的一切。
忽地,身邊重新吹過了少年時的風。
風聲洞穿胸口,痛覺比槍擊更鮮明,更長久。
【降谷*】
關于深夜便利店,風見上交的報告是空白。
他垂着頭,像是準備接受責難。
交錯的工作不會因為需要調查的事情而減少。
臉色已經接近僵屍的部下似乎也相當缺乏睡眠,只需要簡單地說句"剩下的拜托你了……",就會像崩潰的沙堡那樣窸窸窣窣地流向休息室補充睡眠。
"非常抱歉,降谷先生!"
"不必在意。"
風見沒有像平時那樣用力堅持"請再給我1個小時!"。
大概他在調查的時候也覺察到了奇怪之處,那間深夜出現的便利店,就像是從來不存在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跡。
就算再花費十個1小時也是沒有用的。
不存在的事物,無論怎麽精心地尋找,也不會重新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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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可以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因為過度疲勞而出現的幻覺。
冰鎮的高濃咖啡、易拉罐和硬幣上找不到本人的指紋。
記憶力沒有因為疲憊打折。
無論我反複回想幾次,櫃臺後面,那張貼滿海報的牆都無比清晰。
和同期們的合影。
三種身份。
那家店……還有那位店主,究竟是……
困擾的問題得不到解決。
在別的時間嘗試去了幾次那間連鎖便利店,每次打開門卻再也沒有出現那晚的情景。
苦艾酒的通訊。風見傳達的信息。咖啡廳的輪班。
時間交錯,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費。
今晚的安排是難得空閑。
好好地睡一覺……四個小時的睡眠怎麽樣,偶爾奢侈一下也不錯。
我思考着餘裕與否,跟風見分頭後,下了車。
需要購買一點入浴劑……便利店會有想要的種類嗎,印象裏似乎是在靠牆第三個貨架上。
無論如何,現在身體需要的是充分休息。
低聲呼出一口氣,我疲勞地推開便利店的門。
——啊、
出現了。
昏暗又擁擠的漫畫速食店。
一閃一閃接觸不良的燈泡下。
掩蓋了門鈴的巨響稀裏嘩啦地在不遠處響起。
一個男人擋着木架,狼狽地保護着身下的女人。
"……"
諸伏景光。
很久沒有堂堂正正念出口的名字在喉嚨口,就像一根刺。
在我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招呼狠狠咽下時,這根刺尖銳地劃破喉管,幾乎在嘴巴裏塞滿了吐不幹淨的血塊。
心髒也被什麽東西抽打了一下。
hiro。
……hiro?
想走過去确認一下。
雙腿卻動彈不得。
出現在深夜的店裏的那個男人背着樂器包。
他的側臉……挂着水草。
水草讓我驟然清醒過來。
在那個不知名的男人伸手要去拿手機時,我踩住了他的手指。
順理成章的搏鬥。
無論是臉、身手和任何細節,對方都模仿到了和記憶中毫無區別的程度。
越是确認這一點,胸口怒意越是膨脹,幾乎要把臉上的笑容撐出裂縫。
"假扮成死去的蘇格蘭出現在我眼前……"
蘇格蘭。
作為潛入搜查官、以蘇格蘭威士忌的身份被抹殺的幼馴染,能被用聲音呼喚的只有這個代號。
與危險的組織幹部的感覺不同。
音節很克制。
每一次被人提起就像一個耳光響亮地打在臉上。
我沒能保護我的幼馴染。
他死在我眼前。
"……還真是——"
假扮成諸伏景光出現在我的眼前。
"勇氣可嘉。"
我會把冒牌貨的臉剝下來,敲碎你的小指。
讓你這個混賬後悔所作所為。
我捏住男人的臉,毫不留情地大力拉扯。
【諸伏*】
"……hiro,用這個。"
淺色頭發的幼馴染別扭地沒有跟我對視。
遞過來的是用手帕包裹冰塊制作的簡易冰袋,貼在被扯腫的臉上。
他現在大概很尴尬。
好像小時候開始零就有這種習慣。
我沒有戳穿他這種略顯笨拙的補救行為,老實說他剛才真的沒有手下留情,扯得太用力了,我覺得自己的五官差點被揪變形了。
……了不起的警惕心。
看着他的表情從敵意到困惑再變成不可思議……這個過程非常有趣。
雖然臉受苦了,但是能還是感謝招待。
我得到了比全年笑話大賞更好笑的體驗。
另外……
比起臉腫了這種微不足道的事,現在更讓人在意的是別的情況。
手中正在收集整理的……《零的日常》,還有一起擺放的警察學校篇……
我轉頭看了一眼精疲力竭地失去意識的店主。
她身上蓋着毛毯。
手腕上捆綁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除,現在正在躺椅上平靜地呼吸,處于睡眠狀态。
我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打掃。
那些滾落滿地的東西,大概是原本準備明天新推出的貨物。
在白色的卡紙上,用熒光彩筆寫着"今日推薦",擺在還沒來得及安放的書架旁邊。
別的漫畫暫且不論……
最開始引起我注意力的,毫無疑問就是萊伊的短發照片,還有STK般貼身描述了零的日常生活的那幾本漫畫書。
在這幾本漫畫書的後面,有個沒有拆封的紙箱子,上面用透明膠帶固定着進貨單。
映入眼簾的是"警察學校篇"這種引起警報的字樣。
抱着歉意的心情,我在未經店主允許的情況下,拆掉了這個紙箱。
……果然。
雖然理性認為根本不可能。
但是……
眼前出現的,毫無疑問就是印着過去交情最深的同期好友們的封面。
竟然會有這種事。
當我震驚于看見的漫畫書時,一旁的零在飛速翻閱着以《名偵探柯南》為标題的另一系列漫畫,并在此時捏着标號九十的那一冊,神情晦暗而扭曲。
在桌上亮着屏幕的屬于店主的手機中,以"諸伏景光"搜索出的引擎結果,令我有些苦笑。
就算被打一拳也很正常。
會把重要的同伴、珍貴的幼馴染抛下,獨自一人死去這種想法……被零知道的話,接受怒火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只不過,我還沒有看見其中的細節。
如果這一卷有關于我的內容,那麽也許這次的洩密者有關的信息,也會在其中。
從工作的角度考慮,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
"zero,那卷裏有關于洩漏者的情報嗎?給我看……"
"你把手機裏的數據導入到電腦就好。"
零神情僵硬地敷衍了過去。
那本神秘的90卷,他也完全沒有給我留下接觸的可能,僅僅是把迷你型號的電腦交給我,收集必要的情報。
"就算你這麽說……但是相關的作品似乎連載很久了,光是依靠手機和電腦,想要立刻就獲取全部的數據也太困難了……如果有什麽辦法能在這裏多呆一陣子就好了,但是條件不允許吧,zero有什麽建議嗎?"
"啊……确實是這樣沒錯。我似乎只能在淩晨兩點半左右的時間才能進入這家店。建議的話……我也算幹過差不多的事……"
"跟窮途末路莫名其妙跑進來的我完全不同啊……"
"但是現在的情況,如果就這樣放棄調查也太不甘心了……對了,說起來,hiro你在來這裏之前,是不是一直被赤井那家夥追蹤?如果現在出去的話不是很危險嗎。"
"赤井……?哦哦,是萊伊的名字。抱歉,習慣了代號,稍微有點沒反應過來。zero的推測很準确,我想那家夥應該是想救我吧,從我剛才看到的漫畫部分上,他不是FBI嗎。"
"嘁。"
零好像聽見了什麽很不愉快的東西那樣眯起眼睛。
我有點抱歉地拍拍他的肩膀。
原以為永別的幼馴染,現在卻跟我在這家古怪的店鋪裏一起看漫畫。
簡直就像做夢。
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家店。
在黑暗中無論怎樣奔跑也無法逃脫的街道。
唯一一盞亮起的燈光。
記錄了人生的書籍……
有點像那個,對吧。
人在臨死前會看到的走馬燈。
【*】
洗漱,吃飯。
把清洗完畢的衣服挂起來晾曬。
這裏不是什麽高檔公寓,晾曬衣服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以前把咖啡作為早飯的習慣依舊延續在身體裏。
在這個時間攝入咖啡有助于一天的頭腦清醒,即便是多麽難纏的工作,似乎只要自我催眠"我狀态不錯",就能夠沉下心來解決。
有的時候,生活習慣僅僅是為了保持心理狀态的平穩才存在的吧。
把清洗完畢的空杯子倒挂在瀝水籃上,之後在穿衣鏡前最後确認一遍準備完畢。
騎着嘎吱嘎吱響的自行車前往店鋪。
路上還可以順便帶上提前預定好的食材。
雖然是并不時尚的漫畫速食店,但是稍微多點手作菜單以供選擇也是不錯的主意。
畢竟,如果單純只是靠速食來競争的話,連鎖便利店和快餐店無論從哪個方面看,競争力都比我的小店要強悍一百倍。
最後是到店。
不需要跟別人打招呼,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的小店,解放了社交的困苦。
提前開始做開店的準備內容,是身為老板的自我修養。
因為昨晚做了內容不可思議的噩夢,所以今天的精神狀态稍微有些不佳呢。
那麽就按照平日裏的流程,好好地将店鋪打理一番。
……
通常來說,是這樣的。
我從自行車上跨下另外一條腿,站穩了之後,擡頭注視着光潔的店鋪門面。
雖然大腦在極力運轉着,但是我似乎做不出任何表情來應對。
清爽的胡子貓目帥哥站在門口——昨天自我介紹說是"諸伏景光"的人,正像所謂的看板郎那樣露出爽朗溫柔的笑容。
"店長早上好!"
"……!"
——昨天晚上的、不是夢啊!
所以在店裏鬥毆的西裝劫匪和貓目藝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被棉花塞住般窒息的腦海裏浮現出的記憶過于鮮活以至于無法再繼續無視下去。
昨天晚上……
那個時候放棄意識就這麽睡過去是我的不對。
再睡得正好時,被搖晃吵醒,根本沒回神的我眼前只剩下一疊疊攤開的漫畫。
似乎已經趁機把我庫存的漫畫書給看了個幹淨,還直接拆封了我準備用來售賣的新貨物……
烏龜被裝在切開一半的塑料瓶子裏。
自稱是諸伏的貓目藝人按着被介紹為"降谷"的劫匪的頭,雙雙以非常重大的姿勢道歉。
"雖然做出了很失禮的事但是事出有因——"
"這是為了國家……"
"zero保持安靜。"
"……咕唔……"
"擅自損壞的物品一定會照價賠償……"
真的可信嗎,從兩個可疑的男人口中說出的"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歉意"這種話。
能夢到這種情節,我的想象力是不是比我自以為的要稍微豐富了一點?
也許當初選擇更加跳脫的職業會比較适合我也說不定……
頭腦裏像火車般經過各種各樣不值一提的問題,我習慣性地對兩位似乎浪子回頭感到悔悟的劫匪點頭。
"請讓我們賠償!"
"嗯。"
"水缸也會換上!"
"嗯。"
"因為工作忙碌,補償的新貨物會在淩晨兩點半送來!"
"……嗯、嗯?"
"我願意作為可靠的本店員工負責接收貨物。"
"……诶——"
"不需要工資。"
"等等、"
"一日三餐我會自己解決。"
"不是,那個……"
"在你睡着的時候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店鋪,自認為可以勝任料理廚師的職位……"
"我說……"
"作為漫畫咖啡店的見習弟子,我願意支付學費。"
用交接工作的嚴謹态度複習了一遍記憶內容。
那些被統統當成是在做夢,以至于我聽之任之,滿心只想着拖着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回家睡覺這種念頭,胡亂抛在腦後的畫面,解釋了現在的狀況。
上午。
整齊的店鋪。
連那個廢物鐘表都擦得幹幹淨淨。
昨晚我沒來得及搞定,但現在卻已經閃亮地展示出來的"今日推薦"特別漫畫櫃。
站在櫃臺裏、比起我更像老板的帥氣貓目……好吧,姑且就稱他為諸伏。
自稱是漫畫速食店長的弟子的可疑人士諸伏。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這個自顧自地擦起了桌子的店員。他的體能似乎很棒,我平時要折騰兩個小時的準備工作,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全部結束了。
只要打開店門,這間漫畫速食店就能夠開始營業。
……
我本來想拒絕的。
但是……
他給的拜師費實在是太多了。
回想起得到緩解的貸款與租金,良心的陣痛慢慢被撫平。
……
這樣,應該也沒什麽不好的,對吧。
一個生活自理、負責全部清掃的員工,還能代替我值夜班。
除了他和他的朋友降谷似乎都是《名偵探柯南》的狂熱粉絲以及cosplay達人這點之外,沒什麽不好。
劫匪也有白天正常的第二職業對吧……
再也不用在淩晨兩點遇到奇怪的事了。
我松了一口氣。
用強裝出的鎮定自若,我向諸伏點了點頭。
"可以開始營業了。"
這塊土地确實到了盛産美人的時機。
我真實地了解了。
除了這句真知灼見,還有一個真理也被我知曉了。
現在,我準備将三個人生道理刻進DNA中,造福不知道會不會存在的我的子孫後代。
第一,熬夜工作對身體不好。
第二,老家也終于盛産美人了。
第三……
挂在牆上的時鐘停在下午兩點半。
街道上,暑氣似乎具像化為肉眼可見的波浪,将建築物一層層地融化掉。
這是沒有人會想要出來閑逛的時間點。
"丁零——"
這麽熱還會有人來這裏真是令人意外。
本店只有幾個哐啷哐啷擺動的電風扇,沒有空調,非常抱歉。
而且其中一個電風扇還是壞的,只剩下搖頭功能。
每次生意不好的時候,它就被放在櫃臺上,和算賬本的我面對面互相搖頭。
系着店員圍裙,正在研究如何制作刨冰的諸伏擡起頭,愣住了。
來人用肩膀抵着半開的店鋪門。
那上面用黃色膠帶紙固定的玻璃還沒來得及換,玻璃将午後的陽光折成碎片鍍在進來的男人的頭發上。
有點自然卷的、看起來毛茸茸,很柔軟有彈性的頭發。
跟午夜兩點半出現的諸伏、降谷身邊那種稍顯殘酷無情的氛圍不同,午後兩點半光顧本店的這個男人似乎異常的生機勃勃。
過于任性自我的生機從頭發上就能看出來了。
"哈……?"
男人似乎對店裏的擺設有點意外。
他困惑地打量着那些櫃臺。
"這邊不是煙酒商店嗎……什麽時候換的。"
戴着太陽眼鏡嘀咕。
看起來很兇悍的氣勢。
我手中的花鏟掉在小烏龜的旁邊。
也許我不太适合開店。
我不知道原來平時去買水的便利店店主們要經歷這樣波瀾萬丈的生活。
作為想要養家糊口不死掉的普通社會人,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在盈利的情況下保持心靈和身體的健康。
繼劫匪之後光顧店鋪的。
……是□□。
準備傳給子孫後代的三句真言補全了。
第三,要開店的話門口要挂上“可疑人士禁止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