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站在橋邊摸出打火機時,有河水氣味的風在身邊經過。
很涼快。
以前在這樣的傍晚,萩原就會從後面搭着我的肩膀,問我去不去聯誼湊數。
明明從以前開始,女人就只會盯着他喋喋不休吧。
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
「去呗,反正你一個人也只會回去拆電機,跟我一起走,我幫你付酒錢。」
……嘁。
被這麽說的話,就沒辦法了。
hagi在的話,也會變得比較熱鬧,不用擔心冷場。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老實說,我确實不太會應付那種場面……就算是和我搭話的女人,對視一會兒她也只會害怕地扭頭,轉移目标。
到了那種時候,hagi就會輕輕松松地将局面扭轉回來。
現在想起來……
我總是跟他待在一塊。
沒想過hagi會死。
連一秒鐘也沒有想過。
但現實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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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系不上降谷,諸伏也無影無蹤,打電話找伊達,他那邊似乎忙得恨不得借貓的手來用。
穿着黑色喪服從放着好友立式相片的屋子裏走出來的那時候,我好像也是站在跟這座橋差不多的地方。
也有風。
很安靜的風。
抽完一根煙再點燃一根煙,回過神來時,煙盒已經空空如也。
那天我意識到,沒有人會叫我去喝酒了。
我把這個無聊的發現編輯成郵件發送出去。
可惜,顯然對方是個不器用的混蛋。
不僅不回,連已讀也沒有。
煙在意外的時候抽完了。
最後的煙嘴咬在口中,我摸索遍了口袋,确定這是最後一根。
習慣還沒改過來,總覺得抽完了就會有人笑嘻嘻把他的煙盒遞過來彈出一支分享。
現在再沒有了。
抱着麻煩又怠惰的心态,我找到了一家商店。
印象裏是煙酒商店,應該很容易就能買到想買的東西……
——并沒有料到。
完全……沒有預料到。
先是發現了自稱“松田陣平”的某個混蛋。
接着。
以為永遠沒機會再聽見的蠢兮兮的聲音會出現在耳邊。
「對不起,這些孩子們好像迷路了。」
可惡……我應該去醫院了。
不,我不累。
休假中的身體運轉良好,手指也狀态不錯。
上面那幫禿子說我壓力太大,強行塞了假期,這話難道是正确的嗎。
壓力會造成這種狀況?
難道我要像電視劇裏的傻瓜們一樣對着心理醫生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說自己思念一個連防護服都不穿的好友以至于在休假買煙時出現了幻聽?光是腦子裏出現這種畫面,我就下意識起了雞皮疙瘩,胃部抽搐。
腹痛。
果然還是應該去趟醫院。
能夠解決腹痛的不是心理醫生而是止痛藥。
我并不想承認自己很想見一見推門進來的那個人。
再怎麽相似……
無論聲音再怎樣一致,也不過是錯覺。
意識到這一點,與頭腦中再一次被粉刷的對炸彈罪犯的憎恨一起出現的……是翻滾的胃湧上更深重的嘔吐感。
hagi已經殉職了。
每一次見到跟他有某處相似的人,都只會讓我不斷地确認這件事。
用手按住胃部,撐着桌子站起來往外走,繞過那些毫無規律和美感可言的堆起來的一大堆貨架、擺件,驟然寬敞起來的視線中,就出現了一張我看慣了的總是像什麽授粉昆蟲比如蝴蝶之類的那樣總是被花和女人包圍的臉。
身體在反應過來前就沖過去,揪住了男人的衣領。
“hagi!?”
手掌碰到的是熱乎乎的溫度。
有腳,頭上沒有光環或者三角巾什麽的,翅膀當然也沒有,也是站立的姿态,在地面,而不是飄在空中。
不是鬼魂,是人類。
……也許是,hagi的親戚什麽的……
大腦在以無法估量的速度一個接一個地進行推論,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正确答案。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鍛煉良好,能夠接受好友殉職的現實,現在卻比想象中的還要更茫然。
并不相似。
是完全一致。
連那種令人無奈、有時候甚至想毆打一拳的,一邊用手指梳理頭發一邊懶洋洋抱怨的語調都跟記憶中故去的家夥一模一樣。
“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就進來了啊,小陣平……真是的!松手——”
鬼魂輕松地拂掉了我的手。
“還給我發這種奇奇怪怪的短信。剛才不是讓你在店外面等我嗎?我進來給小鬼們買個冰淇淋就好了,雖然不是上班途中但是也不會當着小孩子的面買酒的,你放心好了。”
……太奇怪了。
不可能有這種事。
因為,萩原研二,已經——
遲遲無法将面前的人跟“殉職”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之後的一問一答,看他帶着兩個小孩子挑選冰淇淋,只不過是條件反射般的舉動罷了。
我的頭腦終于也進入了使用過度的階段。
看着眼前的“萩原研二”,不知為什麽身體完全無法采取行動,感覺渾身的肌肉緊繃,牙齒也被咬得在咯吱咯吱作響。
翻騰的氣血湧上腦袋。
……簡直,是最糟糕的惡作劇。
如果不只是聽覺,而是視覺、觸覺也一起出了問題,以這樣的狀況談何為好友複仇。
拆彈是相當精密的工作,如果抱着這樣也無所謂的心情,習慣了跟幻覺打交道而不自知,只會給并肩作戰的同僚們增添麻煩。
半吊子的覺悟只會害人害己。
反胃的惡感和沉重的不甘心填充在胸膛。
……我必須……
去醫院。
緊攥到生疼的手掌出了很多汗。
有人在我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好意思,打擾了。客人,你的蛋包飯好了。”
站在我後面出現的,用一副仿佛很理解的目光看着這場荒誕場面的人,是諸伏。
這到底是什麽,滑稽劇嗎。
隐藏攝像頭在哪裏,是不是等下就會有工作人員舉着“大成功!”的牌子跳出來,把話筒塞到我的鼻子底下,然後我現在的臉今晚八點在整蠱節目裏進行全國放送。
諸伏穿着可笑的圍裙。
留了裝模作樣的胡子。
可惡地笑眯眯。
“好了,松田,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
他把我在爆處工作的自尊心當成什麽了。
懷着為摯友複仇的信念,無法忘懷地活到現在,結果卻可笑地出現了危及工作和大腦的嚴重幻覺。
讓我揍你一拳,也許會冷靜一點。
我揮開他。
“……讓開。”
諸伏強硬地把用番茄醬畫着愛心的愚蠢蛋包飯塞進我的手裏。
又拽住想要跟久違的朋友打招呼可是看氣氛又明智地靜觀變化的長得和萩原研二一樣的人。
“不會讓開的。你們兩個都留下。不管怎麽樣,先聽我說——“
留着胡子的諸伏停頓了一下,轉過去看着那邊警惕地觀察我們、似乎随時都會報警的女人。
搞什麽,那個眼神。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警察。
“那個、店長……我可以稍微借一段時間嗎。”
被稱為店長的女人強裝鎮定,臉色蒼白,眼神也有點茫然。
她回答諸伏。
“……哦、好。”
“——不要打架哦。”
她又這麽補充了一句。
給我和hagi端來了加了蜂蜜和牛奶的熱可可,就好像這幾個男人是小孩一樣的對待。
我看見店裏有啤酒了。
算了……現在不是計較甜飲料的心情。
在令人說不出話的甜味中,那兩個知道要離開店鋪回家的小孩,其中名叫毛利的孩子,非常不舍地牽着女人的手。
“大姐姐,我們下次還可以再來嗎?”
“好啊,我會期待的。”
她微笑着,蹲下來,以平等的高度撫摸孩子的頭。
……
似乎……是個好女人……
嗯。
我好像在想什麽多餘的事。
【萩原*】
如果有一天。
我是說,如果——
……
聽起來就像是什麽女孩子撒嬌讨要誓言時會說的話。
我坐在桌子邊。
看着我以為會一起從小吵吵鬧鬧,以後也會喝酒聊天、勾肩搭背地搖搖晃晃回家的摯友。
對我來說,剛才還在店門口一起耐心地跟小鬼們說話,然後在店外等我的人,一個轉身,卻在這家店裏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衣領。
之後……
怎麽也沒想到。
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不回信就算了——我無所謂。”
根本不是無所謂吧。
我伸手想去搶他手裏的手機。
在近身搏鬥這一項上,松田确實比我高明一些,立刻就收起了手機。
我碰到了他的手。
拆解時非常穩定、從不出錯的手。
從專業技術上來說偶爾也會讓我感嘆“真好啊,羨慕。”的雙手,現在……
跟松田嫌棄又厭煩的表情,還有粗暴的語氣相反。
他的手,正在細微地顫抖着。
——小陣平原來也有纖細的神經嗎。
想要開的這句玩笑堵在喉嚨口,我沒辦法直視幼馴染相識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露出的罕見感情。
正是因為是了解很深的松田,才知道他不會輕易表現出軟弱的情緒。
與名為“軟弱”相反的執念,在他的身上變作了深重的複仇之心。
無論怎麽鄭重的道歉都無法彌補——
幾分鐘前他告訴我的事。
用輕描淡寫、緩慢地不正常的聲音。
“hagi在我眼前死掉了。“
我低着頭,視線停在破破爛爛的桌面上。
一本攤開的漫畫。
描繪着高層樓宇爆炸的瞬間。
左手邊蛋包飯上番茄醬畫的愛心,因為放涼了,呈現出凝固的灰暗光澤。
“……嗯。”
“叫你也沒回應。”
“……是嗎。”
“後來甩掉那些蠢貨,上去找你。”
“……”
“什麽也沒找到,我只在參加葬禮的時候看見hagi的相片,像個傻瓜的臉,令人惱火。”
“……”
“你一直缺勤,我發郵件問你怎麽回事。”
“……”
“你不回信就算了——我無所謂。”
在實戰訓練中,會對後輩憤怒咆哮絕對不允許在未确保安全的情況下進入爆炸現場的幼馴染。
在漫畫中描繪的這一天之後度過的人生……
裏面沒有畫到的部分,我本來永遠不可能有機會知道的部分。
現在由松田本人坐在我面前,面無表情地陳述。
一旁的諸伏慢吞吞喝着茶,露出跟降谷一樣有時候顯得過于冷靜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看着我們。
他解釋了一切——至少,解釋了能夠解釋的部分。
松田沒有毆打我。
但身體、心髒都好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連同喉嚨也痙攣打結。
氣流費力地在肺中交換。
我很想說點什麽。
可我沒有力氣說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
我會死掉,會殉職,更進一步地說……這一切會發生在我的幼馴染眼前。
未來真的能夠看見嗎。
能夠預測、能夠逃避,亦或者是改變嗎。
我不知道。
但它确實存在。
帶着一點被陽光曬熟,角落微微卷曲的粗糙感。
用黑色的墨線勾勒,一頁一頁展開。
就在我眼前。
隔着貨架和書本,櫃臺那邊,作為店長的女性陪着兩個小孩子玩耍的聲音顯得有些遙遠。
……不真實。
……就因為我開玩笑的一句話……
「為我報仇。」
松田卻将它作為寶貴的遺言貫徹,令人敬佩地踽踽獨行,直至最後的摩天輪不得不毀約,內心也不曾善罷甘休。
我、究竟……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會怎樣?
這個對于年輕人來說似乎顯得很無聊的假設,現在真實地擺在我眼前。
甚至,它不是假設。
它是我遲早會迎來的“明天”。
也是松田無論過去多久都無法原諒的“昨天”。
諸伏放下茶杯。
“你們兩個,蛋包飯不吃嗎,難得我辛苦做了,用的還是新配料。“
松田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戳破了雞蛋的表皮,舀起一勺塞進嘴裏。
看表情,他根本沒嘗出味道就吞進肚子裏了。
“……哦,好吃。”
“松田還真是敷衍。”
“……”
諸伏又殷勤地把不受歡迎的蛋包飯推向我。
“怎麽樣,萩原要嘗嘗嗎。”
“別開玩笑了景光,我現在沒心情吃東西……”
——并不是遷怒,只是、一瞬間,我初次這麽明确地體會到了被命運席卷,一時之間對被人書寫、描繪的未來感到無處發洩的憤怒。
額頭一陣陣地脹痛。
我用指關節抵住額角轉了轉,才覺察到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了皮膚上。
我的手指,不知不覺,再這樣會出汗的天氣裏,變得很涼。
給人不好的感受。
“……松田。”
“哈?”
“對不起。”
“別說沒用的話。”
“……”
諸伏笑了笑。
令人有些惱怒的笑。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子,我擡頭看他。
“晚上你們有空嗎。找個時間聚一聚吧,有個人也會很高興看見你們的。”
“……降谷、還是伊達?”
“随便萩原猜,見面之前這屬于保密事項。”
松田哼了一聲。
喉嚨有點沙啞。
“……随便你,在哪裏見?”
“就在這裏。”
諸伏笑眯眯地指了一下店裏,并且向那邊店長詢問“可以嗎?會不會打擾到店裏的生意……?”
以毫無期待模樣懶洋洋的店長揮了揮手,只是提醒“因為有客人預訂了蛋糕,晚一點的時候會來取,所以晚上要記得提前準備好。”就放權不管了。
“可以問一下客人的特征嗎?”
“特征?鬼知道,第一次見的……大概是住在附近的美發師吧,估計是哪家店的頭號tony,是個長頭發的美人。”
“哦……明白了。”
熟練地交接訂單的信息。
現在的諸伏完全沒有警察的樣子,反倒像是什麽……習慣了打工和街頭賣藝,馬上就能寫出《論擺攤的入門到開店》這種指南書的什麽人。
圍裙上面繡着傻兮兮的太陽花。
那個、從剛才開始就很在意的東西。
為什麽在警校時期關系最好的同期……
五個人的毛絨玩具——也許是自我意識過剩了,但是連續五個毛絨玩具特征都跟認識的人相符這絕對不是偶然——五只毛絨玩具,為什麽會擺在這家店裏。
諸伏完全沒有理會我的疑問。
自顧自地做下了決定。
“萩原先把小孩子送回家——之後馬上過來。”
”松田反正也在假期中吧,就呆在這裏等着彙合完畢。“
這個貓目惡友露出了閃閃發亮的輕松笑容。
“最近店裏要大掃除,我需要幫手整理。”
【降谷*】
hiro的請求很難拒絕。
總之……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也許是因為他那種看起來不摻雜惡意的神情。
對,就是那種,小時候從公園□□之後被保安目擊,皺着眉頭不安地将雙手垂下的那種态度,結果被說教了幾句就得到了安慰的糖果,簡單地被放走……這種習慣長大後也沒有改。
與其說是改不改的問題,倒不如說hiro本人根本沒有意識到。
他看起來是非常正統的“好人”。
如果在勇者游戲中登場,一定是絕對正義的一方。
大概正因為如此,作為Scotch在陽光下散步時,反而更令那些習慣了黑暗的鼠輩感到刺眼和恐懼。
在他作為noc的事沒有暴露之前,在組織中,尤其是沒有代號的那些“工具”,流傳着“絕對不可以跟Scotch微笑的貓目對上視線,否則明天就會被扒掉皮,骨灰飄在海面喂魚。”這種恐怖傳說。
……雖然,有時候hiro只是因為在腦海中思考菜譜所以無意識地在微笑罷了。
這麽說其實表達的只是一件事。
不管是我,還是組織,或者是警察學校時的同期,都對于坦坦蕩蕩的hiro提出的請求完全沒辦法。
大概這就是我在淩晨兩點半進入這家漫畫速食店時,會看見頭上戴着報紙折成的帽子,手裏拿着雞毛撣子和抹布的松田、萩原的原因。
我記得上次hiro說這家店需要大掃除。
……算了。
被hiro那麽誠懇地看着,就算是暴怒的松田也會被澆了冷水般答應下來。
這就是連萩原、伊達都無法讨價還價的……hiro的狡猾之處。
松田看到我,立刻将手邊的拖把丢了過來。
——以決心要痛毆我的力道。
從對待畢業就消失不見的惡友的角度來說可以理解,但是我有更年長的經驗。
“你還太嫩了,松田。”
接住的拖把穩穩落在手中。
松田嘁了一聲,背過去蹲下把一堆塑料玩具搬走。
仔細看的話,就能夠看到那些塑料玩具都是一副目中無人模樣的帶着墨鏡的自然卷。
松田搬“松田”。
奇怪的冷笑話在腦海中誕生了。
完全不想搭理我的松田在他清理出來的那塊空地上,擺出忍無可忍的表情将那幾個嘎吱嘎吱響的電風扇拖了過去。
我有預感。
這些電風扇會重獲新生。
将西裝脫下來丢在椅子上,接過說着“好了好了,zero也一起來幫忙”的hiro遞過來的水桶,
四人中應該是最年輕的萩原搭着我的肩膀,将手上的雞毛撣子像風車一樣呼呼旋轉。
他盯着我的臉在沉思。
“看不出來啊……都穿上這麽厲害的西裝了,小降谷今年多少歲?“
我同樣看着他的臉。
習慣了被人說是baby face的我,不過是因為能夠活到這個年紀,才會有這樣的綽號。
以前在警校的時候,跟關系好的這幾位同期彼此分享年幼時的照片,也會互相驚呼“你這家夥不是完全沒變嗎,徹頭徹尾的娃娃臉!”
如果這些家夥……
hiro、松田、萩原,甚至是某種程度上成熟的一成不變的伊達,如果大家都活到了這個年紀……
會被驚嘆“童顏真讓人羨慕!”的人,根本就不止我一個吧。
但是,無論如何,哪怕是在睡覺時做的夢中,我也無法想象出他們年長的樣子。
時光永遠停在相片中,警校時期大家像傻瓜那樣的臉。
我仔細地打量着萩原的臉。
聽見他的問題,自己剛才一直說不出口的感慨,自然而然地漏了出來。
“萩原,你還真是……年輕。”
不是臉的問題。
那種對女人來說很有魅力的氣勢,果然跟記憶中差別不大。
搞不好,這家夥活到多少歲,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加班的疲累輕飄飄地從腦海中被吹走。
沒有小睡就直接來這裏,得到的精神治愈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厲害……
這到底是什麽奇妙的店鋪。
——應該加派人手好好保護,代代傳承作為國家的景點開張下去。
泡沫一樣五顏六色的想法,像吸飽了水的柔軟拖把一樣,按摩着透支的腦筋。
一旁,景光把提前準備好的點心餅幹用罩子保護好,才收拾幹淨桌子。
這家店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适合藏匿情報。
我不知道為什麽能夠從這裏翻出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甚至還有過時的轉動式爆米花機。
……意義何在?
被壓在結了蜘蛛網後面的一個塑料袋裏有一些相片。
出于職業習慣拿出來查看,理所當然地看見了熟悉的臉。
被稱作“店長”的這件店鋪的女性。
在相片中看起來還沒有那麽沮喪、蒼白。
身材看起來也相當健康,甚至能從臉頰看出稍顯豐滿的柔軟。
一起合影的年輕人們看起來也很有精神。
……同期嗎。
跟照片放在一起的還有房屋的資料。
貸款的文件也在其中……作為個人信息,将這樣的文件随處擺放,安全性實在存疑。
也許下次應該給這裏添置一個僞裝成椅子、書架之類的保險箱。
思考着似乎沒有用處的結論,我将照片袋子遞給負責把握全局的hiro。
作為店員的他已經相當上手了。
說不定之後讓他去波洛幫忙也可以……在組織結束後。
作為公安,維持一個随時可以派上用場的白色身份,似乎也不錯……?
“對了,hiro,我們在這裏聚會有得到允許嗎?“
“店長說夜間就全權拜托給我了。只要不打架的話,之後就算是白天聚會也很ok……畢竟,店裏也沒什麽客人光顧,需要人來填充一下門面。”
“……原來如此。”
“诶,zero有什麽想給店長留言嗎,我明早轉達。”
“……沒什麽。”
這家店的雜物從地板堆到天花板。
無用的東西似乎太多了。
以前似乎有聽過奇怪的理論……
活在廢品堆裏的人,最終也會被同化成無用之物。
用看似專注的拖地來回避了hiro的疑問。
跟店長談不上愉快的初次見面的回憶又再度浮現出來。
被□□指着、還被我用暴力對待的普通女性……
「生活真是地獄啊。」
她這麽說。
在腦海中重放的這句話,讓心髒有些隐約的不安。
只是我不明白,這種情緒從何而生。
這一次。
知曉了各自未來命運的、被稱為“警校組”的我和眼前這些家夥,能夠成功回避旗幟嗎。
跟随着內心漏氣一樣松懈感,我在松田和萩原吵吵鬧鬧的聲音裏,也想起了另一個友人,雖然他現在似乎還沒有來過這裏。
我摸了摸口袋。
裏面有一包還沒有拆封的牙簽。
店鋪整理真的花了很長時間。
我認為店主需要好好學習一下空間管理。
或者是,因為異世界的緣故,才會讓看起來有限的空間塞進了無限多的東西嗎……?
我坐在椅子上一邊喝水,一邊真實地感到了迷惑。
難得的聚會,這對我來說大概是從警校之後的第一次,跟這些家夥坐在一起。
心情也是難得的暢快。
對于這個時間會上門的顧客也有些驚訝……不過,如果以我自己的工作日程來對比,這個時間還有人勤奮工作,來便利店買咖啡也能夠理解。
我轉過頭去,與此同時hiro相當有店員氛圍地笑容滿滿的起身準備去招待。
“歡迎光臨——”
hiro的聲音卡住了。
我的腦海中有什麽神經斷掉了,大概。
那個FBI。
長發,綠眼睛,看起來就像進入組織沒多久的那副令人反感的樣子。
他站在門口遲疑地望着。
“……Scotch、Bourbon?你們不是去清理老鼠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大君,怎麽了,不進去嗎。”
他身後的宮野、啊,作為長女的那位,從他身後可愛地冒出頭來。
因為沒能救她而令我耿耿于懷的,回憶起來就感到慚愧的恩人的女兒。
再一次以活着的姿态出現在我眼前。
那個擋着門的家夥太礙眼了。
“這句話我問你才對,Rye……執行任務的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時期的赤井,但這家夥總是在執行任務這點肯定沒錯。
“……我?”
FBI動搖地在店內環顧了一圈。
“我來取蛋糕。”
旁邊的hiro,抱着胳膊聳了聳肩,似乎看出了這個“Rye”并非是那個深夜緊追不舍的獵手。
他慢悠悠地嗯了一句。
“可是,我聽店主說,來取蛋糕的是個美容美發師。”
“……???!”
看着FBI抽搐的臉和啞口無言的樣子。
……絕妙。
我會用雙眼記錄下來作為一生的笑料。
【*】
少年。
少年人似乎總是好的。
就算站在噩夢般的時代,從荒誕中、從可笑中,也仍然能夠成長起來。
遲早這些人中會有誰将阻隔的玻璃打破,粉碎一地,踩着萬般碎光往外看。
不是所有人在所有時間都會遵循統一的游戲規則。
破舊的、過時的、不合時宜的人,就這樣慢慢地、不知不覺地被世界抛下。
我所看見的落日,明天會走入他人的天空。
那樣也好,連一句珍重與再見也能省下不說。
那兩個孩子又來拜訪了。
似乎是在外面玩得累了,在找商店休息的時候不知不覺地走了進來。
小蘭的頭發很軟。
光滑柔軟地鋪在她的肩膀,襯托着小而圓潤的臉蛋就像什麽璀璨的珍寶。
得到允許後,小心地撫摸一下她的腦袋,除了旁邊男孩子“哼”地一聲扭頭掩飾不爽的眼神之外,還能收獲珍貴的笑容。
——這孩子得到了不錯的遺傳饋贈啊。
額前的碎發毛絨絨的,非常蓬松。
長大了大概會有很漂亮的頭發,從女性的角度來說,心中久違地湧起了一絲羨慕的感覺。
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地護理過自己,現在想來,曾經和親密的朋友一起肩挨着肩在地下商業街閑逛的記憶,似乎都已經快要遠得看不清楚。
“棒冰味道怎麽樣?”
“很——好吃!”
“那我就安心了,對了,這個是給你的哦。”
可愛的女孩子向我比劃了這麽大的一個圈。
心中柔軟的地方似乎被戳動了一下。
我蹲下來和她對視。
……真是的,太久沒有和人打交道了,似乎多說兩句話都會破音。每個音節都在喉嚨裏上下翻滾許久才僵硬地吐出,雖然面對的是天使一般的小孩子,卻依舊沒有餘裕。
真希望自己的笑容不會顯得太勉強。
小板凳上,新一抱着《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看得出神。
小蘭晃着腿,打開我剛剛遞給她的盒子。
大概是很喜歡裏面刻着花朵的粉色小啞鈴,臉上露出了無憂無慮的喜悅。
“謝謝大姐姐!”
“要多多鍛煉身體哦,小蘭。”
“嗯!我會好好記住的。”
這樣好的風。
這樣好的日光。
我記得以前的老師曾經在課堂上說過——與課業的內容無關,單純地感慨着不多見的好天氣。
人生似乎往往是先記住一個美好的日子,例如操場圍牆邊卷起榕樹須的風、或者披着校服一起闖進去的雨,再不然就是公交車從朦胧到清晰的一場大霧。
後面的日子,僅僅是不斷地在重複回憶最初一刻的記憶。
“……大姐姐,怎麽了?”
“沒什麽。”
“流了好多汗呢,大姐姐很熱嗎?”
“心靜自然涼。你們呢?……雖然沒有空調,不過我可以請客再吃冰淇淋喔。香草口味的可以嗎?”
“香草~”
“喂、蘭,不可以啦,冰棒吃多了會頭痛的。”
“啊——新一!現在才說,我忘記了……好可惜。大姐姐對不起,不可以再吃了。”
“嗯嗯,沒關系的,下次來再招待你們吧。”
将打開的冰櫃門關上,手邊殘存的寒氣凍得人一哆嗦。
汗毛大概不知不覺立起來了。
冷和熱的感知同時在腦海中交織,迎着玻璃窗外耀眼的陽光,似乎随時都想要打噴嚏。
漂浮着蟬鳴的熱浪一陣陣地遞向店門口,敞開的木門上,風鈴正有氣無力地偶爾搖動。
小小的、柔軟的手,牽住了我的小指。
我低頭看着她。
小蘭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隔着貨架在店裏隐蔽角落,面對面坐着認真讨論什麽的四個男人。
“大姐姐總是在看那幾個哥哥呢。”
“呼……是嗎,我自己倒是沒覺察到。”
“一邊看一邊在笑喔。”
“因為感覺看到了一群傻瓜……小蘭,直覺真敏銳呢。下次準備一點迷宮繪圖本,說不定表現會很出色喔!”
“我一定會來再見大姐姐的!”
一旁的新一“喂喂——”地拍了拍小蘭的肩膀。
雖然還是小孩子,說話的口吻卻非常老成。
“不要說大話。哪有那麽容易啊……這家店太難找了。”
“唔,也是呢。每次來都不記得路是怎麽走的,連新一也不記得,好神奇。”
我又沒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
手感真好。
“沒事,我會一直準備好,你們什麽時候想來都可以。”
太陽落山一些的時候,諸伏陪着我在店門口送小孩子們離開。
雲層切割了厚重的光線,從縫隙中灑落在視線中。
一邊揮着手,一邊牽手離開的小孩子的影子,慢慢溶解在夕陽中,
“店長……很喜歡小孩嗎。”
諸伏身上帶着一點速溶咖啡的味道。
說話時,溫和地看着我。
他似乎有在交談時看對方眼睛的習慣,目光筆直。
越過他的視線,落在店裏似乎在小憩的幾人身上。都是些很拿得出手的青年,不是閉上眼不想看就能看不見的存在,鮮明地烙印在眼中。
“你們那邊結束了?”
“……嗯。”
“只有速溶咖啡招待真是不好意思,我記得櫥櫃裏有放啤酒,沒有拿出來喝?”
“……好意敬受,不過,zero和hagi都是開車來的。“
“開車?那個baby face劫f……不,呃,我是說,那位降谷先生,真的沒問題嗎。”
諸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貓咪一樣的眼睛裏似乎劃過非常鮮豔的光澤。
“怎麽說?”
“……抱歉,我姑且以店長的身份希望你不要透露接下來的話。”
“……總之,店長先說說看?”
“那位叫降谷的,不是一看就是社畜嗎,黑眼圈根本遮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