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個人
去明城, 坐得是張耿的車。
張耿就是那種典型的笑面虎,看着文質彬彬,氣質溫潤。
只要一開口,那咄咄逼人的氣勢, 吓得小額貸公司前臺差點沒當場哭出來了。
再也不敢支支吾吾, 只好悶頭把老板叫了出來。
那老板一身紋身,連脖頸子上都聞着個虎頭, 體重得有二百斤朝上。
一雙倒八字的眉毛, 都快擠在一塊兒了。
身後還跟着兩三個标準炮灰“打手”樣貌的黑西服職員, 企圖在氣勢上搶個上峰。
這來人才兩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外加一個帶着金絲眼鏡的臭律師。
老板壓根就沒多care, 直到張耿掏出了他的名片,雙手奉上。
老板倒吸一口涼氣, 直接摘掉了卡在鼻梁上的裝飾小墨鏡。
二百斤的身子倒退一步, 直踩到了職員的腳上, 疼得那職員龇牙咧嘴, 眼裏都是生理性淚水。
老板上下直打牙,“你,你, 你……就是張……張耿?”
他們幹小額貸的, 誰不知道張耿的大名。
這人對某些人來說,那就是天使。
可對他們來說, 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惡魔, 一張鐵嘴,不知道把多少人都送去吃牢飯了。
圈內人都說張耿出手,從不空回。
老板的氣勢當即就矮了一半, 原本準備好要吓唬顧曦的話,也說不出口。
他們搞小額貸,本就有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勾當。
如今大律師在這,他就算有七十二番變化,也翻不出法律的手掌心。
顧曦沒想到,許川請來的法律援助律師,還挺有本事的。
沒開口,對方光看個名片就慫了。
顧曦趁熱打鐵,“我是顧曦本人,當初頂替我名義來與貴公司簽訂借貸合同的是我妹妹顧寧。”
“是這樣。”這件事老板也有所耳聞,手下人往外放錢的時候,一般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有個證件就往出借,反正不愁要不回來。
老板見張耿要開口,忙搶先說,“既然如此,那這份合同就沒有法律效力,這是我們負責審核員工的失職。但是……”
老板說,“那四十萬是真金白銀地借給了你母親。”
張耿拿出了一份合同,“這屬于借款事實,借款人應依法按照現有利率償還,只是這借款人的身份并非我的當事人。”
原來只是為了這利息的事兒來的,老板弄明白了來意,也松了一口氣。
“這好辦。”他大略看了一眼張耿拟定的新合同,直接拍板,“那往後這四十萬的借款連帶利息,都跟顧曦小姐沒有關系了。”
他沒說怎麽和顧家人處理後繼的事情,顧曦也并不想知道。
她說到做到,解決了利息的問題,餘下的事情,屬于家事,并不在法律的範疇。
這次的事情能夠這麽順利地解決,也多虧了張耿,更多虧了介紹張耿給她的許川。
他想着有機會一定要請許川和張耿吃頓飯,聊表心意。
張耿卻婉拒了,他一副很忙的樣子。
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就直奔機場。
顧曦一路相送,回去以後直奔顧銘那套新買的房子。
“公事”了了,還有私事。
她約了顧家的人在那邊“聚聚”。
心口無比悶,仿佛有一口氣堵在那裏。
原主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一步步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今天。
剛剛賺錢,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衣服,一支口紅,吃過一頓大餐。
活得像個苦行僧似的,完全不像她這個年紀的樣子。
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顧母。
讓顧家一家人“吸血”。
顧曦替原主不值,她不知道如果原主還活着,看到自己家人是這樣一副嘴臉,會不會後悔。
既然有緣分,讓她占了原主的名義重活一次,她一定要替原主讨回一個“公道。”
這套房子雖然是個二手房,但地理位置還不錯,戶型也朝陽。
小兩居,收拾得幹淨整潔。
顧母手巧,整屋子的布藝都是她自己親手做得,裝飾過後,顯得溫馨幹淨。
顧曦趕到的時候,除她以外的顧家人,正在其樂融融的吃火鍋。
她敲門,來開門的是顧寧。
顧寧一愣,“姐……你怎麽來了?”
顧曦冷笑:“瞧這話說的,以我名義貸款買的房子,我竟然連來都不能來了嗎?”
她這話說得擲地有聲,一屋子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顧銘面上挂不住,當即就把筷子摔在桌子上,“顧曦,沒人不讓你來,你陰陽怪氣的這是做什麽?”
“是啊,你弟弟就快要結婚了,咱們一家人和氣生財。”顧母從小就偏幫這個弟弟。
顧曦連鞋也沒脫,直接越過顧寧大步流星地走進屋裏。
火鍋的熱氣氤氲,辣辣的味道飄散在這空氣中。
餐桌是個六人桌,最上首的位置還空着,顧曦大咧咧地坐了過去。
趙柔柔如今已經顯懷了,她作勢要站起來,“我去給曦曦填個碗筷。”
“你快別動了,小寧。”顧銘哪裏舍得折騰他的嬌妻,忙給顧寧使了個顏色。
顧寧是老幺,從小就被慣壞了,她哪裏受得了顧曦的冷嘲熱諷。
嘴裏嘟囔着拿了碗筷,重重地摔在顧曦面前。
最小的妹妹,頂替姐姐的名義,唆使父母借小額貸。
當着一家人的面,公然不尊重姐姐,顧家人卻仿佛看不到一般,該吃吃,該喝喝。
顧曦的心更涼了,再也不想給這一家人留情面。
她索性扯掉這家人的遮羞布,“我已經和小額貸的人談過了,十萬的利息可以不用還了。”
顧家人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顧父,沉聲開口,“小曦,這件事是你媽和小寧糊塗,家裏對不住你,往後我們都會幫你一塊還錢的。”
“幫我?”顧曦怒極反笑,“你們借的四十萬,我一分沒花,這債憑什麽背到我身上?”
“一家人,你算那麽清楚幹什麽?你嫂子還懷着孕,你在這裏大呼小叫的,像個什麽樣子,我還以為你當老師以後沉穩了,出息了!”顧銘說話的時候,緊着給趙柔柔夾菜。
這個趙柔柔看似柔弱,實則爛透了。
打着才藝主播的名義,沒少幹陪“大哥”旅游的事兒。
互聯網都是有記憶的,顧曦稍微百度了一下,各種她和所謂“榜一”的親密合照,簡直不要太多。
就在她和顧銘訂婚前,還和某大哥一起去蹦迪。
這顧銘喜當爹還不自知,寶貝的跟什麽似的。
顧曦冷笑:“一家人?這個時候你們和我談一家人?”
“你們把四十萬的債務推給我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是一家人?你們在這裏其樂融融吃火鍋不叫我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們是一家人?”
顧曦淩厲的目光掃視過每一個顧家人。
她冷聲質問,“從小到大,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都可着你們兩,因為我是長姐。”
“讀完九年義務教育,高中的學雜費是我編竹筐,一點一點賺得。”
“上大學以後,我申請了助學貸款,靠着勤工儉學養活自己。”
“我顧曦不欠這個家什麽!我也沒多花過一分錢!而你們呢?顧銘,你除了啃老泡主播,你還會幹什麽?你有錢買房結婚,沒錢不可以租房嗎?是,她是懷孕了?沒有優生優育的條件,你們可以暫時不要孩子啊?誰逼着你硬生?”
提到孩子,顧銘就跟被點燃的炮仗似的,“顧曦,你說得還是個人話嗎?媽,你看看你養的好女兒,她這是要她沒出生的小侄子去死,有她這樣當姑姑的嗎?”
趙柔柔嘤嘤哭了起來。
顧母一臉為難地看着顧曦,“小曦,媽借錢是媽錯了,你有氣沖着媽來,別對你嫂子吼,她本來就瘦,這頭胎懷得不容易。”
顧寧幫腔,“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別人好……”
顧曦打斷了她的話,“顧寧,你也是個大學生,難道你不知道冒名簽字是違法的嗎?如果我現在去告你,你覺得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跟我喊嗎?”
顧寧的臉瞪時就白了,“媽,你看看她,當着你們的面,就這麽欺負我。我簽字是為了誰?我不都是為了給我哥我嫂子買房子?”
“顧曦你就是個白眼狼,買了這套房子,也不是光我們住。爸媽這不也搬來了,他們老了,不應該一輩子在農村種地,我和你嫂子也會孝敬他們的,不過就是拿你的身份貸款,也沒說讓你一個人還,你何必在這夾槍帶棒的!”顧銘哽咽着,“是,我是沒本事,我二十多歲的人,我啃老,我就是個廢物,可你以為我願意啊?”
“小銘!”顧母最受不了顧銘這幅樣子,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今天這頓火鍋算是徹底吃不成了,趙柔柔還嚷着肚子不舒服。
顧母無奈地看着顧曦,“小曦,別鬧了,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媽的錯,你有什麽生氣的地方,都沖着我來,小區外面有個花園,咱們讓你嫂子休息休息,出去說。”
這就是明着要趕她走了!
一想到原主手機裏和顧母往來發的那些短信。
三個孩子當中,從始至終,原主都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別說是偏愛,就沒有一碗水端平的時候。
顧曦算是看透了,這一家人有多虛僞。
她才不願意配合他們上演深情戲碼,她就是要戳破這一些。
顧曦插着腰,“我還有一句話,說完了就走。”
“我和小額貸已經達成了協議,往後這四十萬和我沒有關系了,我不會還一分一文,也不會再轉給你們一分錢。從今以後,我顧曦和你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兩不相欠!”
她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下樓。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顧寧不可置信地看着顧曦離去的背影。
這還是她那個軟弱好欺負的肉包子姐姐嗎?
顧銘恨恨地說,“她就是作,聽她吹去吧,小額貸她開的?那麽聽她的?”
結果他話音剛落,顧母就接到了小額貸的電話,客服通知她,那些借款已經全數轉到了顧銘的名下。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要麽一次性還款,要麽他們就要背上每個月五千塊的月供。
為了顧銘這套房子,他們老兩口,拼着一輩子打工,到死進了墳頭,都不一定能還完這些貸款。
顧寧詫異,“她,她竟然真的做的出!”
趙柔柔嘤嘤哭着,粉拳直錘顧銘的胸口,“我懷孕了沒辦法直播,少了一大筆收入,又要還貸款,這往後可怎麽過!這孩子我不能要了,你妹說的對,養不起不如就打掉!反正咱們還沒領證!”
顧銘心底騰地升起一股怒火。
都怪顧曦,要不是她跑來一頓鬧,趙柔柔也不會生出打胎的心思來。
顧母生怕準兒媳婦真的去打胎,連忙哄着,“你放心,這錢我們老兩口來還,不會影響你們小兩口的生活……”
“可媽……”顧寧哭着說,“明明就是姐太過分了!”
一屋子人,哭鬧着,沉默的顧父猛地站了起來,“我去找小曦,家裏這些年确實對不起她。”
這麽晚了,在這陌生的城市,顧曦一個人也沒個住的地方。
顧父想,這一切要怪就怪他沒本事,生了三個孩子,卻沒辦法給他們想要的生活。
尤其是大女兒顧曦,他虧欠得最多,從小到大,甚至沒有給她買過一根棒棒糖,一袋薯片。
那孩子穿得衣服,也多半都是親戚家淘汰的。
可她仍然樂觀,總是笑呵呵的。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越是加強,越是被他們夫妻忽略了。
寒風當中,顧父抹了一把眼睛,小區裏,哪還有女兒的身影?
把該說的話都說了,顧曦心底那橫亘着的一口氣,終于是出了。
往後顧家人的死活,跟她不再有關系。
至于他們是賣房還是還錢,都是他們的事情了。
她現在只想好好的喝一杯,喝一杯慶功酒。
當然,她也不敢喝得太多,畢竟許川說過她酒量不行,酒品也不太好。
路邊熱乎乎的串串,味道格外誘人。
她不屑吃顧家的火鍋,她自己一個人吃串串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紅油串串冒着熱氣,顧曦開了一瓶啤酒,心滿意足地吃着。
往後餘生,她終究還是孑身一人了。
一瓶酒見底,顧曦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許川說得對,她的酒量确實不算好。
否則怎麽會出現幻覺,那個明明應該在文山教體育的人,怎麽會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