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殺雞不能用牛刀

這樣的舉動,澤卡萊亞先前在家中用餐時已經嘗試過。

當時對方鎮定自若,不為所動,甚至連說出口的話語……都像臨死前的任性。

白發、瘦弱、不在乎生死、無所謂心髒,種種疊加起來,眼前的惡魔倒像已經沒多少能活的日子了。

然而賽克斯卻對他恭敬有加,唯有這點令人捉摸不透。

對于這種人,固然她想效仿大修女以王都教團為要挾的做法,卻未必行得通。

因此再次嘗試,祭出特殊的武器,她要從便宜的試起。

黃昏過後正是日月換班之時,月亮尚沒升上來,銀發青年又是輕輕一笑。

在他的眼中,澤卡萊亞身邊的兩把武器同時冒着灼眼的亮光,那光芒之耀,猶如皎月之輝,潑灑萦繞在少女身邊,可她偏偏選了芒弱的那把。

于是青年張口道:“你提問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

澤卡不喜歡他一直挂着笑,手上的刀收緊些許,已是貼着後頸的皮。

“不許胡言亂語。”

“好,”青年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我想問,為什麽你要用這把小鐮刀,而不用那把大十字架呢?明明大的看起來更有威懾力吧?”

他眼眸亮晶晶的,心中有些小欣喜地想:看來這些天做好人好事是有用的。不然澤卡為什麽不像大修女那樣,直接拿出大砍刀來對付他呢?她定然是心中對他隐約有了好感,所以不舍得使用厲害的武器傷害他。

問題既出,澤卡踟躇了。

此次匆忙之間上山,是為了解真相,并且找到處理黑色黏塊的方法。真要理論起來,是她有求于他。

只是她不擅長求人,适合威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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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她的經驗,将死之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提起對方短壽的事,以免欺辱人家,令對方惱羞成怒。

于是她盡可能拐彎抹角地說:“修道院的姐妹們教過我,對付什麽樣的…就要用什麽樣的武器呗。”

說着她動了動手上的鐮刀:“你看這把刀,扣着你的頭,嚴絲合縫,我為什麽要多花力氣用大的?”

少女的理由與他念想的完全不同,阿撒茲勒一時以為自己聽錯,繼續問:“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就是殺雞崽不能用牛刀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就是…你太弱了,你又不是那些魁梧的惡魔,犯不着我用大砍刀。”總不能讓她說她不想在一個快死的人身上浪費錢吧。

修道院的生活确實教會了她,省錢不僅要開源節流,更是每一樁事情都要細心盤算,能省則省。

何況對方是個惡魔。

一問一答下,青年雙目失神,頭昏腦亂。不管怎麽聽,他都覺得自己貌似……受到了侮辱?

她認為他弱?所以配不上大刀?

在她的眼裏,區區一把鐮刀就夠殺他了……

靜谧的院落裏,晚風徐徐溫度适宜,月亮悄悄開始冒頭。這樣明朗的柔和月色中,澤卡萊亞見對方突然面色蒼白、目光迷蒙,好似受了極大打擊的樣子,更加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僅僅是說他弱,便能有這麽大的反應啊。

她擔心青年會不小心一命嗚呼,幹脆放下刀,試探道:“你身體還好吧?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扶你進去。”

兩句話堪比火上澆油,阿撒茲勒騰地站起,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很厲害的惡魔。”

澤卡憐憫地瞧着青年。

她懂,身體不好的人嘛……總喜歡證明自己身體不差,樣樣皆好的。

在這種憐憫至極的目光中,撒勒覺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毀滅性的侮辱。他深吸一口氣,舒緩語調:“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的。”

“好啊,”少女當即應下,微微側身,讓開空間,“那你把我的大十字架舉起來吧。”

她的十字架紮得不深,就是年邁體衰者,稍微動一動力氣,也必定能把它從土裏拽出。

就是舉的話,得費點功夫。

可是阿撒茲勒卻猶豫了。

——若他伸手拔出十字架,上面的聖光與他接觸時會立刻消散,那好好的武器算是報廢了。

好歹對澤卡來說,這把武器的能量目前足以保命,不能浪費。

于是他停頓半晌,裝似輕描淡寫地說:“要不我們換個測試方法吧?”

“啊,嗯……”

氣氛剎那間尴尬得令兩人同時面向不同的方向,避免視線接觸。

對方這樣,澤卡唯有跟着裝傻:“我來是有要緊正事,以後再說吧。對了,賽克斯在麽?我找他有事,你去休息吧?”

“他不在,你直接問我吧。你前面不是要問我問題嗎?”焉了的阿撒茲勒勉強打起精神,一屁股坐回秋千。

“行,我确實趕時間。”少女倚靠在刀架上,不再含糊,“我想了解所謂的‘真相’,比如我們人類為什麽會和惡魔做交易?”

第一個問題便觸及到了核心,阿撒茲勒望着聖光邊依舊鮮豔的花朵,不大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握住秋千繩,漫不經心地說:“大概是一開始有誰與惡魔做交易,大家發現利大于弊,所以紛紛效仿吧。畢竟神嘛,如隔雲端,看不見摸不着,誰都不知道在哪,惡魔卻是實打實的存在。”

這番話看似回答了,實際上沒回答出什麽緊要的點。但這個問題太大,澤卡沒想咬住不放,她繼續問:“契約是什麽?你們為什麽要吃心髒?”

“契約,相當于等價交換,可以用在好也可以用在壞。比如賽克斯提出的,在你有生之年幫你保護洛斯特領區,他的酬勞是你死前把心髒給他。看起來挺公道的是不是?勤勤懇懇為你服務一輩子,代價僅是一顆死前的心髒。”

“那也只是‘看起來’公道。如果真的公道,今天又怎麽會有那麽多魔種湧來,又怎麽會設立王都的異端署?”澤卡把玩手裏的鐮刀,反駁。

“是啊,惡魔的品性不一而同。人類該好好選擇結約的對象,且不是每個人類都有結約的資格。”

“如果每個人都能和惡魔契約,世間恐怕早已亂套。人類可以擇選惡魔,惡魔理當可以挑選人類,但這些終究是少數。”阿撒茲勒随風晃起秋千。

“惡魔理當能夠挑選人類……說的好聽,你們就是這樣禍害16歲的少女的?”

少女随手抛起刀,明晃晃的刀光刺過青年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秋千繩就要被割斷。

他閉上眼睛,不去看。

“說到這個。”青年有點兒邀功的意思,“賽克斯喜歡的是兒童心髒,因為兒童的心髒對淨化土地最有效果。但是我來了以後,他得聽我的,所以我換成了16歲的。”

澤卡萊亞瞄準了秋千繩。

“你別誤會,王都那邊的教團招人,最大的年齡限制是16歲,我把她們全部送到教團去了,太小的我怕路上不安全。”

少女不明白撒勒的意思,對方的話語顯然是和事實矛盾的,“…你什麽意思?你在培養對付惡魔的人?你想诓騙我麽?”

阿撒茲勒跳下秋千,将書放在木板上,他懶洋洋地叫了聲:“喂,出來吧。”

黃木香花下,奶油白的窗柩亮起柔和的燈光,影影綽綽間能夠看到些屋內精美的裝飾。門咔噠一聲開了,原先澤卡見過的三位侍女齊齊地自屋內出現。

“澤卡小姐,那個,我們……就是這三年間,被當做祭品送過來的女孩。”

澤卡仔細打量,三位侍女确實年齡相仿。

侍女C補充說:“這樣說不太準确,我們是主人的使魔,本身是沒有形态的,也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但一年送過來一個,正好三個,我們就幹脆用了她們的樣子。”

侍女B略微譏諷:“我們這樣說,小姐你大概是不相信的。但人就在王都,你日後見到了,一問便知。”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方的誠意已經足夠,澤卡雖然懷疑,但開始接受對方的說辭。

不過她還是堅持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青年便溫柔和善地笑。

“因為我專吃惡魔的心髒呀。”

時間緊迫,澤卡萊亞勉強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匆匆與阿撒茲勒一同下山,解決屍體問題。

關于惡魔,她初入茅廬,仍有許多規則一知半解,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忙。

“你下午說,這次的事情實屬罕見,百年來都稱得上頭一遭。那你知道如果将屍體繼續放下去,會發生什麽嗎?”路上,少女迎着風問道。

“不知道,”青年答,“我發誓。惡魔之間的交情素來不多。根據你描述的,這次的事情倒像個實驗。”

澤卡冷笑:“你們惡魔拿我們人類做實驗?真是有趣。”

“哎,不有趣不有趣。”青年打哈哈,“人類分好壞,惡魔亦然嘛。我們都叫惡魔了,當然偉光不到哪裏去,還請澤卡小姐多加指教啦。”

“不敢,我只是一介挂名修女。”澤卡瞟他一眼,學他的口氣,“噢,您可是光明正大的‘神’啊。”

阿撒茲勒只好繼續尴尬地賠着笑。

一路迎風笑下來,撒勒覺得自己的臉皮有些僵。他取了一束火把湊近烤了烤,這才覺得緩過來些。

城門口的屍體與黏塊已經清理幹淨,澤卡萊亞搬回了救兵,兩人與蕾妮雅彙合,一同查看屍體。

“你有留兩具麽?”

“只留下一具,”蕾妮雅領着兩人,“本來是要多留的,但那東西鼓動得吓人,我怕來不及,就捅了。只剩下現在這個了,喏。”

眼前的男屍被黏塊包裹了三分之一,上面蠕動的果凍體正在一點點地變大,像個孕囊。裏面的東西似乎随時要蹦出來給人一個驚喜似的。

阿撒茲勒主動上前,蹲身查驗地上的屍體。他靠近的瞬間,澤卡與蕾妮雅同時舉起武器,防止生出異變。

青年伸出手心,摸了摸那鼓動的東西,還沒等他說話,他倏地插|進一根手指,在那黏塊裏面攪和。

“你幹什麽?”蕾妮雅厲聲質問。

“你們不是讓我查查這東西麽,別着急。”青年悠然自得地查探着,仿佛不是在攪弄屍體,而是在攪弄料理。

他探查的時間些許長了些,長到連蕾妮雅都不是很想看下去,但偏偏不能錯失每一個細節。

“啊,我知道了。”阿撒茲勒終于笑眯眯地抽回了手指,“你們誰有布給我擦擦麽?感覺怪惡心的。”

見無人回應,他唯有撕下一點衣角,勉強擦手。

“這些東西通過人類屍體的養分,孕育新的惡魔。從這個囊裏爬出來的,應該比你們先前對付過的會厲害些。”

“就只是……這樣?”澤卡質疑。

“澤卡小姐,你還希望它變得多厲害呀?”青年打趣,“普通人類對上先前那些,已是毫無勝算了。”

“那它們對活人健康有無影響?”蕾妮雅問。

“屍體會造成瘟疫,保險起見還是一起焚燒吧,至于那些黏塊嘛……有一個很好的處理方法,就是勞神耗力了點。”

“你說,能做到的我們都會做。”

“山裏的無人區,澤卡小姐最近去過。”阿撒茲勒一本正經地說,“只要把所有的黏塊運到那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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