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的一天

這種感覺難以言說。

直接站在他人的視角看待同一樁事情, 遠比言語來得有效迅速。

澤卡萊亞通過阿撒的回憶未能像期待的那樣得到所有信息,起碼上輩子、上上輩子,這些令人好奇的過往沒有出現。

她僅僅理解了阿撒近期對她的态度, 比如他認為她多親幾次很快就會膩煩、覺得她三分熱度勁頭過了就去了。

但隐藏在這些記憶想法下的,她依稀感到了一些與衆不同的情緒。

非常隐晦的…私密的情緒。

阿撒茲勒似乎一直在向她隐瞞什麽事。

他的拒絕猶疑……其實大部分考量并非來自于情感。

光線朦胧, 掌心交握。澤卡明知故問地試探道:“你願意與我契約麽?我發誓我絕不後悔,願意承擔往後所有責任。”

“阿撒, 事不過三, 這是我第三次問你了。”言下之意, 他要再不答應,他們現在好好說話的關系也難以繼續維持下去了。

青年紫羅蘭色的眼眸裏泛着如水一樣的光芒,他素來淡定有度運籌帷幄, 澤卡萊亞卻在他的眼眸裏罕見地讀出了沉重的哀意。

“為什麽,怎麽了?”少女手撐着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木椅上的她比阿撒還要高出一截。她俯視他,深望他的眼睛:“你告訴我,好不好?”

告訴她他的那些顧慮。

“三區亂了, 不止三區, 很多地方出現了預料外的狀況。”阿撒茲勒倉促地抽回手,少女一點一點地伸手去勾他, 與他十指交握。

剎那間, 畫面再度随着話語傳來。

那些畫面的顏色是灰蕪的, 帶着陰郁晦暗的氣息,光是片段式的場景便令澤卡感到壓抑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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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交錯中, 一群又一群鮮活的生命轉瞬而逝。大面積的棕灰色與鮮血變幻着閃現,屍骨如山,那其中, 她看到了永無止境的戰鬥。

——看到無數剛剛重獲希望的人類一夜得盡灰麟病,與親人互相殘殺。

火光沖天,噴發的岩漿襲卷着大地,一片死寂的黑沙中,她還看到了……她自己。

澤卡不是個有神論者,她自幼長于修道院,可她一貫對經文提不起興趣,更別說相信前世輪回。

然而透過阿撒茲勒的記憶,果然…哪怕不願認同,她冥冥之中有種感覺,那就是曾經的她。

一幕幕畫面如顏料暈染般迅速擴散又消失,記憶染着歲月沉澱的味道,唯有阿撒茲勒永遠不變,永遠找她。

黑發少女忽而伸手攬住了青年的脖子,擁抱住他。

“原來是這樣。”

“怪不到你突然不願與我契約了。”

月夜涼薄,天氣驟冷,懷中的少女傳來陣陣溫暖。銀發青年無比依戀地回抱住她,靠在了她的心口。

……

澤卡萊亞每次與他契約,都活不過30歲。

她是神子,母親皆是處女懷孕,生下後由于少女們驚慌失措外加災難戰争,澤卡總是飛速地被抛棄了。

明明是個孤兒,在他找到她之前活得極慘,對一切事物淡漠非常,但她始終認為——

“阿撒,你看到蜜蜂螞蟻辛勤勞作了麽?花也是,周期到了就會努力綻放自己。這片土地将我養大,我理當保護它、回饋它。”

這大概是澤卡為數不多講大道理的時候,大多時候她會不屑一顧地說“我就是看那些惡魔不爽”。

或是“這些生命失去家鄉了”。

偶爾“我也想見到一望無際的草浪麥浪,真想躺在上面吹風打盹啊”。

沒有明确的研究表明人類與惡魔契約會縮短壽命。

然而當一個人類的願望太廣太寬,而她的惡魔已經傾盡了所有力量……她仍堅持要把那件事做到極致的時候,契約會提前開始消耗她心髒中的能量,使她早衰。

無數次,阿撒茲勒聽到少女笑着對他說:“吃下我的心髒吧,雖然沒有多少了,但你能做得很好的,對不對,阿撒?”

她總會為了救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或是土地,突然抛棄他,走向随機不穩定的輪回。

這一次他想讓她活下去。

想讓她長命百歲,好好體驗她用生命打造出來的新世界。

他原先是這麽準備的。

可惜近半個月來……戰争的火苗居然再次點燃了。阿撒茲勒害怕澤卡重蹈覆轍,年紀輕輕透支全部。

黑夜漫長冷漠,卻讓生命彼此擁抱舔舐。少女的下巴抵着青年柔軟的發,她讀着多如星空般一閃而過的畫面,感到熟悉的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許多地方變了。

起碼:“我這次有家,有歸屬,還有兩個姐姐。我沒有以前那麽博大的目标,我只想保護好洛斯特領區。”

這次終歸不一樣了,雖然不清楚神為何惡趣味地讓一位已婚婦人突然懷孕,但比起作為孤兒漫無目的的漂泊時期,她這次更像個“人”了。

“總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少女捧起他的臉龐,專注地盯着他。

冷風卷進室內,裹走了一絲缱绻的滋味。青年抱她下了椅子,認命地畫起了契約陣法。

阿撒茲勒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對澤卡萊亞歷來有求必應,不帶拒絕的。

類似的話語她曾經不是沒有提過,可最後她依然在最好的年紀早衰而死。

他唯有微弱地蹿起一簇小小的希望——或許這一次,真的會有改善吧。

對于樓上同時走下兩個人,芙羅拉絲毫不感到意外。

她笑眯眯地托腮瞧着澤卡:“哎呀,你們和好啦?”

然後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可是你的轉部申請怎麽辦呢?”

陽光明媚,薄荷綠的窗柩在光芒的感染下清新具有活力,配合着奶油白的餐具與刺繡桌布及一束盛放的橙色玫瑰,餐廳細節處理得完美無瑕。

芙羅拉哼着歌,全然不顧火上澆油地哼唱道:“小澤卡,怎麽辦呢~怎麽辦呢~?”

“你還提出轉部申請了?”阿撒茲勒聞言轉向少女。

他以為離家出走該是極限了,澤卡萊亞真是敢做啊……!

轉部這種事情都一聲不吭地說做就做,她昨天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反正又沒批下來,你別那麽看着我。”少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今天休息,明天再說。”

行吧,她開心就好。

青年微默幾秒,斟酌一番。

“…你若是真想轉部,我陪你一起轉。”他收回目光,落在餐盤,“我在王都有套房子,其他部門不需要惡魔,我每天收拾好家裏等你回來。”

“噗,”始終聽着的芙羅拉一不小心笑出了聲,她抱歉地擺擺手,“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繼續啊。”

這兩個人怎麽搞得那麽…不一樣啊。

由阿撒茲勒收拾家裏?小澤卡反而像個出去打拼的丈夫呢!

棕發美人忙碌好了自己的特制減肥早餐,她端着餐盤來到桌前:“對了澤卡,有件事我和大姐想問問你的意見。”

“嗯?”

“你之前和安妮特那件事吧全王都鬧得沸沸揚揚的,我聽說,她被打發去一個邊陲小鎮了,條件尤為艱苦。”

芙羅拉咬了口蔬菜卷,繼續說:“不是修道院的那種清苦,是可能侵犯女性身體的…那種苦。”

澤卡:“啊?”

“…就是她可能會遭到強|奸,或者必須出賣身體才能換取食物!”芙羅拉一口氣飛快地說完了。

“在那種地方生活下去,原來如果有三分怨恨,後來也可能會攀升至十分。所以我和大姐想問你,你恨她讨厭她嗎?”

“不恨,沒什麽感覺。”對澤卡來說,安妮特想做的并沒有成功。除了破壞契約确實過火,她不排斥女生有點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多數女性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罷了。

她順着姐姐的意思:“我下午去給她寄點必需品。”

鈴聲響起,侍女推門而入。她托着一個銀盤,上面放滿了新鮮送來的信封:“澤卡小姐,這裏有兩封您的信。”

阿撒茲勒替她拿了。

一封出自布萊爾,表示聖團極力挽留她,會幫她積極争取洛斯特領區的繼承問題。

第二封來自瓦妮莎,約她今日下午去逛街。

澤卡問侍女要了紙和筆,匆匆回了信。阿撒茲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是她手中的筆。

今天早上幫澤卡整理箱子的時候他發現,澤卡萊亞甚至沒有帶他的羽毛筆和書簽!

她連他的羽毛都不要了……

他發現這個事實時心情無比沮喪,因而當澤卡寫完,他順勢問道:“我的羽毛筆你好像沒帶過來。”

少女似笑非笑。

“斷嘛……就要斷得幹淨點,省得以後說不清楚。”

她站起身,将第一封信交給芙羅拉,讓她轉告大姐。

“如果教團真有希望…讓大姐不要操心繼承的問題了,我會積極争取的。”

澤卡萊亞拒絕了瓦妮莎的邀約。

她的獎金盡數還給了阿撒,暫時身無分文。雖然目前和阿撒算是和好了,但她在情緒上不能做到立即和好如初。

澤卡萊亞安靜地回宿舍休息了一天,青年幫她按摩了酸軟的肌肉。

裏恩見狀欣慰地忙碌起來,做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翌日上課前,阿撒茲勒照例幫澤卡編好了頭發。

他注視着她耳後的契約印記……指尖輕輕擦過,若有若無地觸碰着。

這個印記曾多次出現在澤卡萊亞的身上,但未有哪一次……是暴露在別人的視線裏的。

耳後啊。

少女這個部位頗為敏感,青年稍微擦過幾下,她便有些輕顫。

“好像有些癢。”澤卡撓了撓印記,又似乎覺得不癢,她拿起鏡子照了照紋路,“阿撒,你的印記真漂亮。”

有種蒼茫古樸的意味,卻又精致非常,宛如一朵綻放在焦黑色的大地上的古老花朵。

青年固定好她的發飾,替她裝好水與筆記本。

“走吧。”他說。

去迎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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