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冷松香
殿內,青銅燭燈亮堂。
李皇後看着一步步進前來的太子妃。
高鼻深目,但輪廓沒有景國人的硬朗,特別是那雙鳳眼,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周國人特有的柔和。
對于自己這個兒媳,李皇後還是比較滿意的。
畢竟身份擺在那裏。
母族強大,景後唯一的孩子,雖然皇位與她們無緣,但正是因為這樣,景國無論誰登基,景後都會安然無恙。不然若是景後還有皇子,皇子勝了還好,若是敗了,景後也就失勢了。
所以現在這樣對煜兒來說再好不過。民間都說娶妻娶賢,賢不賢的暫時不知道,但有價值,這就夠了。
不過,價值是有,卻是個沒規矩的。
這一個多月以來,這人來坤明宮請安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整日濃妝豔抹,與推崇淡雅的大周文化截然相悖。
大婚這麽久,競是一點規矩都沒學會。
倒也是,跟未開化的北狄打交道的,能指望什麽禮儀?
想到這裏,溫和善良的李皇後在心裏原諒了自己這個兒媳,甚至含着笑耐着性子等她走近些,而後寒暄了幾句。
諸如住得習不習慣飲食合不合胃口等老生常談的話題,談到最後李皇後突然想到,還不知道兒媳的名字,于是問到:
“你叫什麽名字?”.
前陣子大婚之後,她們就沒單獨見過。請安的時候那麽多後宮女人,她便沒問。
也難怪到現在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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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拓進殿之後,沒人引他入座,看皇後的意思就是如前幾次一樣,讓他站着說話。他也無甚在意,于是就一直站在殿中央。
聽李皇後問話,慕容拓答:
“喚我朝陽便可。”
李皇後原本打算以婆婆的身份與兒媳好好交談一番。哪知對方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根本就沒有閑談的熱乎勁兒。
頓時有些不高興。
她當然知道叫朝陽。但那是封號,并不是名字。
她問的是名字。具體慕容什麽?
沒想到還藏着掖着。
李皇後開口,委婉敲打。
“周國有句古話,叫入鄉随俗。朝陽你既是嫁入了周國,就要守咱們周國的規矩。本宮剛剛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還有,以後每日卯時都要來本宮這兒請安。每日跟着嬷嬷學兩個時辰的周禮,雖不指望你成為名家典範,但至少見到你的婆婆,應該,”
李皇後說到盡興處,抿了一口茶打算繼續,她以為對方會像前幾次一樣認真聽她說完,卻發現底下的兒媳正偏過頭望向窗外,絲毫沒有在聽的樣子。
頓時臉色不好。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聽着雨聲,李皇後心裏更加煩躁。
“朝陽,本宮在跟你說話,你當是……”
慕容拓确實沒怎麽在聽。其實剛剛還好,皇後願意說那就說,他聽着就是了。畢竟在周宮要裝裝樣子。
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噼裏啪啦,好像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入了玉盤,不知怎的他有些靜不下心。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還有那委屈巴巴的杏眼。
再聽不得皇後叽裏呱啦一推話。
“周皇後,”慕容拓看向皇後 ,冷淡疏離的行禮。
“若是沒什麽事,本宮就告辭了。”
慕容拓也是自稱本宮。除了是太子妃的自稱,本宮也是他在景國的自稱。在景國,只要是一宮之主就能自稱為本宮。
慕容拓在景國位同儲君,若是回朝都是住在東宮。
“要是有什麽事對太子說即可。”慕容拓說完轉身要走。
“站住!”
李皇後在聽到“周皇後”幾個字時,臉色便沉了下來。不說母後,周皇後是什麽稱呼?
又見她要走,似乎有什麽天大的急事,李皇後示意左右将人攔住。
前路被人攔住,意思很明确,不讓走。
慕容拓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李皇後,
“你這是什麽意思?”
“本宮今日找你來,說了這麽大半天,正事還沒開始。既是你急着走,那本宮就長話短說。你們大婚都一個多月了,太子卻一夜未宿你朝陽殿,這是為何?身為周國的太子妃,有義務侍奉夫君,傳遞子嗣。”
慕容拓将李皇後打量了一番,良久,才說道:“你們周國人,管得可真寬。”當婆婆的伸手伸到兒子房事上,不是管得寬是什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本宮管的,是子嗣。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圓房?”
“他不願意,本宮要壓着他強迫不成?”
“放肆!”李皇後一拍案桌,從軟墊上站了起來,馬着臉明顯是生氣了。這是一個女人說出的話嗎?這分明是在羞辱他的皇兒!
“你怎麽跟本宮說話的?!來人,将太子妃帶去偏殿,好好學習學習規矩!”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一個公公上前,伸手想要鉗住慕容拓,押他去偏殿。
不過還沒靠近,就被慕容拓一腳踢飛了。
“砰”的一聲響。伴随着痛苦哀嚎聲。
“大膽!朝陽你這是要反了不成?你眼裏可成有過本宮這個婆婆!”
“嗤。”慕容拓冷笑,他看向李皇後,“周後,本宮是你們周宮花了代價求娶來的和親公主,肩負的是兩國的和平使命,不是你周後的後宅兒媳。‘’
慕容拓在和親一事上并沒有表态 。他常年在邊境,對于京中的事素來未插手。
要他說,和什麽親?
他大景的鐵騎,遲早是要南下的。
“你若是要當婆婆,要耀武揚威,大可叫東宮女眷來。本宮沒義務陪你。”
慕容拓說完,絲毫不顧及李皇後的面子,踢開地上擋道的,走了。
“你,你!簡直豈有此理!”李皇後看着桀骜不馴的景國公主,氣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在後宮這麽多年,她還從沒遇到過這麽氣人的!
“反了,真是反了!”
“娘娘,您放寬心。”剛剛的太監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捂着心口一臉痛苦,“忍一忍,畢竟是公主,留着還有用啊。”
……
慕容拓出來的時候,雨還沒有停。
淅淅瀝瀝,不大,卻一顆接着一顆。
順平見主子出來,趕緊撐傘迎上前。
經過外殿的庭院,慕容拓腳步停了下來。
花叢裏的花草經過雨水的洗禮,有些清爽翠綠,嬌豔欲滴,有些,則被疾風暴雨折了花枝,橫七豎八的淩亂了一地。
慕容拓看了看剛剛女人跪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人呢?”
“……?”順平哪裏知道人在哪裏,他剛剛見天要下雨于是就回去拿傘了。
聽到問話,順平趕緊喚來當值的宮女問話。
宮女恭恭敬敬,頭壓得很低,“皇後娘娘罰了她兩個時辰,時辰夠了就回去了。”
兩個時辰。
慕容拓眉心緊皺,頓時一股無名火。
那麽弱的身子,竟然讓她跪了兩個時辰!
因為從坤明宮到東宮,要穿經過禦花園。
禦花園裏。
跪了兩個時辰的宋楚,雙腿已經完全麻木了。走不了路,也沒有步攆,春妞便背着她回去。
可偏偏遇上了下雨,路上濕滑,春妞一個沒踩穩摔了下去。
兩道悶哼聲響起,春妞爬起來,發現姑娘摔出了好遠,慌忙跑了過去扶。
“姑娘!有沒有摔到哪?”
“沒有的,”簪子滑落,發髻散了,繡花的裙擺也髒兮兮的,“春妞呢,有沒有摔到哪裏?”
春妞搖搖頭。現在下着雨,且越下越大。春妞想扶着姑娘去那邊的亭子裏避雨。
正遇上一個小太監,正在亭子裏擺放精致的茶點。
小公公十分客氣,但卻問了一些問題。
“請問小主是哪個宮的?”
“東宮的。”
“小主份位是?”待會兒宜妃娘娘令嫔娘娘要來,不過若是在東宮有份位的話,也不是不可。
“沒,沒有。”
“沒有的話……請小主理解。”小公公擋着不讓進。
“你怎麽這樣啊,”春妞見狀氣不過,沖上去理論,“我們只是進去避雨,這個亭子在這裏,又沒有規定是誰的,憑啥不讓我們進?這會兒又沒有人。”
“待會兒有幾位娘娘要過來賞雨的,你們就擔待點。”
“可現在雨下得這麽大我們現在就躲一躲,等這陣雨停了,或者小一些,”
“算了,春妞。”宋楚拉住了還要去理論的春妞。
沒用的。
前世她也沒有進到亭裏,準确的說是被趕了出來。當時後宮的娘娘來了,聽說她沒有份位,有人鄙夷的趕她。
禦花園很大,路很長,宋楚扶住春妞,顫巍巍的走。
雨珠漸漸成了線,小,但是密密麻麻,打在頭發上臉上身上。
還有禦湖裏。
平靜的湖面一圈一圈的起着漣漪。
宋楚突然停了下來,望着湖面有些出神。
就是這裏吧,上輩子她落水的地方。
聽說只三米深。但那時卻覺得無底一樣,一直往下沉,見不到天日。
是今天嗎?她落水的時間?
宋楚現在頭腦昏沉,有些記不清了。
“走吧,姑娘,現在雨下得越發大了。”春妞在勸。她有些心急,因為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姑娘?”
宋楚被春妞的聲音驚到,回了些神來,這才想起應當不是的。
好像還要過一段時間。
那時李側妃小産,認定東宮有人害她,行事很是瘋狂。
嫡姐怕牽連,于是每次外出,都會帶着她。
宋楚想,今天這罰跪,算是輕的吧。
至少不會每天提心吊膽的,生怕一口茶水,一道點心,甚至一截熏香,都會要了命。
可不,自己最後,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咱們走吧姑娘。”春妞紅了眼,伸手擋着姑娘的額角,“咱們先回去再說,您別這樣,奴婢害怕。”
這樣木木的,毫無生機波瀾的樣子,春妞看着害怕。
“不怕,春妞,我沒事的,”宋楚安慰她,突然眼前一黑。
暈了過去。
“姑娘!”
似乎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宋楚在想,春妞身上的香怎麽變了。
淡淡的冷松香,帶着一股暖意,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