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莊芸芸果然很快就洗完澡出來了。

宿舍裏三人都有些緊張地看着她。

一中住宿條件不錯,屋裏還開着空調,大家穿的都是長袖的睡衣褲,一時間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沒有摔傷。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目光閃躲、視線低垂,很顯然是确實有些心事、并且此時此刻也沒有想要傾訴的打算。

三人對視一眼,也不好勉強,和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開始随意聊些別的話題,阮棠進了浴室洗澡。

她動作很快,洗完出來離熄燈還有幾分鐘。陳妤和黎曉在聊今天數學作業的最後一題,似乎是意見有些分歧,見阮棠出來,齊齊轉頭問她答案。阮棠一邊抹面霜一邊回答了,又不動聲色地去看莊芸芸。

她平時就是內向安靜的性格,不過經過一年早就已經和室友們熟悉了起來,并不孤僻,平時讨論習題也好、哪怕是另兩人偶爾讨論追星也好,她也會主動參與,宿舍四人的關系一向不錯。但此時她只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發地用毛巾絞着剛洗過的頭發,擦過兩下又會忽然停下,确實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出神模樣。

她不肯說,三人也沒有追問,阮棠記下她的反常,自己收拾完又看了看手機。

提示有一條來自應覃的新消息。

她看完又想起少年滿臉通紅的模樣,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熄燈鈴恰在這時候響起,兩分鐘後燈光準時熄滅。阮棠把手機放在枕邊,蓋好被子安靜入睡。

第二天按慣例下發了選修課的清單。不像大學那樣人人都帶了電腦,選修課用的還是有些原始的“人工統計”方式,班主任把課程清單貼到牆上,各班同學把選課報給班長,最後再由班長統一彙總、周三晚飯前交給班主任。

高二九班的班長當然是阮棠,她還是按慣例做了個表格貼到清單旁,大家自己在對應的課程邊填上學號,最後她收走交給老師就可以了。

中午的時候她收到了應覃的消息:

“學姐選好課了嗎?”

阮棠其實已經看完了,今年的課程有意思的不少,她在幾門課裏也猶豫了一會兒才決定好。但這會兒她并沒有說,不答反問:“你選好了嗎?”

少年的電話打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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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還是午休時間,不過大部分同學都在教室裏做作業,阮棠挂掉了電話、一個人出了教室,想了想,往上走了半層樓梯,靠在廣播室旁平時沒什麽人去的小角落裏,按下了應覃的電話。

鈴聲只響了一秒就立時被接通了。

“姐姐?”少年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你不方便接電話嗎?”

“現在可以了。”阮棠輕聲回答,“要說什麽?”

“我有幾門課都挺感興趣的。”少年報了幾門課名,語氣苦惱,“不知道應該選哪個。”

阮棠倚在牆邊,沒有馬上回答。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以及……應覃特有的柔軟,又帶着點撒嬌的親昵意味:“學姐可以教教我嗎?”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如果是當着面,少年一定是微抿着嘴唇、一邊害羞一邊滿臉希冀地盯着她,連目光都會是柔軟又清亮的。

阮棠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還是從他給的選項裏選了一個:“選《密碼學》吧,我也選了這一門。”

那頭少年人的聲音陡然輕快了起來:“那就說好了!”

阮棠輕輕了一聲。

挂掉電話回到教室,路過牆邊選課表的時候,阮棠腳步微頓,仰着頭看了看《密碼學》後面自己的學號,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修改。

之後關于選課還有個小插曲——由于部分課程過于熱門,一般是《機器人入門》之類動手實驗型、又或者是《淺析電影中的犯罪心理學》之類輕松又有趣型的課程,年級報名人數遠超規定的名額,報上去後年級內又統一給各班分配了一下名額。阮棠想了想,幹脆請班裏同學寫了個随機取號的簡易小程序,找了一天中午,用教室裏的電腦當衆抽號,算是盡可能做到公平公開了。

周一的考試周三講評,年級內并不公開張貼排名,不過在大家各自的成績單上還是寫了自己的排名、周末要拿回家簽字的。

阮棠不出意外還是穩住了第一的金身,顧衡的作文也毫無懸念地第無數次出現在了講評的範文裏,宿舍裏陳妤和黎曉比上學期期末的排名略有進步、看得出來暑假裏過得并不松懈。倒是阮棠進辦公室的時候無意聽到班主任在和莊芸芸談話,似乎各科都不太理想,有失她一貫的水平。

莊芸芸本就內向,低垂着頭沒有說話,只是在老師問起她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時搖了搖頭,抿着唇沒有說話。

阮棠注意到她似乎眼眶有些發紅。

她交完選課表就目不斜視地出了辦公室。

選到了同一門選修課,應覃似乎就心滿意足了,這周的剩下幾天很是安分,沒有再提出別的要求,只是在每天睡前會給她發消息簡單聊上幾句。

出于安全管理的考量,一中的周末不允許住校,周五放學後統一離校。阮棠家裏的司機已經等在了校門口,她收拾好東西和室友告別,才出了宿舍樓,就見應覃背着書包站在樓下,沖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家裏司機今天有事,”少年蹭過來,軟着聲音征求意見,“學姐可以帶我回家嗎?”

應家哪裏會連接孩子放學都找不到司機有空?阮棠看了他一眼,見他正到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又緊張又可憐,實在是拒絕不了漂亮弟弟的撒嬌,只能點點頭,然後就見他背着書包歡天喜地地走在她身側,接着……

一秒炸毛。

“回去了?”顧衡也出了宿舍樓,很自然地跟阮棠打招呼,“明天中午十一點別忘了。”

阮棠應了一聲,側過頭看應覃。

他沒說話,步子卻一下子沉穩下來,牢牢占據在她身側的位置,目光幽深又警惕,像只護食的小獸。

偏偏顧衡還要火上澆油,三人氣氛詭異地走到了校門口,顧秘書去坐地鐵、揮手向他們告別:“明天見,阿阮。”

頓了頓,他還特地補了一句:“弟弟也再見。”

阮棠簡直要嘆氣。

“你這麽無聊不如加班吧,”阮棠坐上車後給他發消息,“這個學期學生會的計劃和預算還沒寫。”

對方發了個捂嘴封口的表情包過來。

阮棠回了個白眼的表情,然後收起了手機。

司機已經出發回程,也許是為了不被前面的司機聽到,少年靠得很近:“姐姐明天要和他出去約會嗎?”

不知道為什麽,除了委屈可憐以外,聽起來還有點涼飕飕的感覺。

“有個同學明天生日。”阮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莫名有些心虛,“顧衡這個人……比較無聊,還很幼稚。”

雖然顧衡和她是沒什麽超越革命友誼的關系,但明天的壽星不是啊。

“可是姐姐和他感情很好。”少年垂下眼簾,慢慢地把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姐姐有其他朋友了。”

阮棠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精致的臉上有半邊隆在她投下的陰影裏,顯出一種脆弱的美麗來。

阮棠斟酌了一下措辭,卻沒有遷就他:“一中的同學們都很好,我和阿衡還有雁雁相處非常愉快,也交到了其他朋友。你也會有新朋友——你和室友不是關系也很好嗎?”

“那我也可以不要朋友。”少年毫不猶豫地輕聲接話,“只要姐姐陪我。”

阮棠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應覃第一次不喜歡她的笑容,因為這個笑,有點縱容,又有點無奈,像是……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你可以決定自己不要朋友,但是沒辦法讓別人不交朋友。”阮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溫軟,卻帶着不容置疑地堅定,“我很喜歡自己的朋友們,以後大概也會有更多的朋友。就算你因為這個不高興,我也不會就這樣疏遠自己的朋友的。”

她說着,微微聽頓了一下,又笑起來:“所以,你還會不高興嗎?”

少年抿了抿嘴唇,語氣活像一個被抛棄的小可憐:“哄哄我也不行嗎?”

“可以啊,”阮棠笑眯眯地撸了一把他的頭發,少年發絲柔軟,手感好極了,“如果你想要我騙你,以後我也可以滿足你。”

應覃張了張嘴,最後到底還是沒能賭氣到直接點頭應下,只是氣鼓鼓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小聲強調:“那你以後也不可以騙我。”

阮棠點點頭,之後就見少年靠在她肩頭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下班放學的高峰時間,路上有些堵,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

應覃下了車,照舊戀戀不舍地和阮棠道別,走到家門口時卻又意外被叫住。

“應覃。”

還是連名帶姓叫的——少年急忙回頭。

“開學典禮上我說的話,你想過嗎?你要的是什麽、想做什麽樣的人。”

她站在隔壁的門口,身後是橘色的夕陽。有風拂過她的裙擺,微微揚起一點柔和的弧度:“和任何人都無關的、只是你自己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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