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桂花樹下
朱明教位于南疆秋瑟谷,始創于前朝,以神鳥朱雀為圖騰,教內設有有一教主一祭司三閣主。教衆善用蠱術,醫毒皆會,時常接濟看不起病的南疆百姓,與周邊小國交好,在當地很得民望。
但朱明教卻并非表面上的一片祥和。
“停雲,我當初前往中原,發覺皇帝身上竟中有教中禁術牽絲引。”季明歸說話間攥起桌上的紙張,他平日裏沒什麽正形,不是個喜歡表達怒氣的人,可現在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怒火中燒。
“牽絲引?”沈停雲眉梢略蹙。失憶後他再沒能記起從前的事情,朱明教內部的事情更是一概不知,就好像自己從來都不是其中一員一樣 。
季明歸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裏的紙張松開,喝了口桌上的水後冷靜了下來,跟沈停雲解釋:“是咱們教中的禁術,能讓人性情大變,中者不過十年光景就會因虛弱死去。”這樣陰狠的蠱毒,中毒者往往到死都不會知曉真相。
季明歸的解釋讓沈停雲也感到了一絲不妙。皇帝身上出現蠱毒,必然是教內有人跟朝廷扯上了關系。朱明教安身立命,自保于江湖,靠的就是絕對不與朝堂內外勾結。
私自出手左右朝中之事,便是置整個朱明教于死地。
能學到禁術的,也必然不會是教中尋常教衆。極有可能是教內上層出了問題。
“所以我想請來那位傳說中的齊君郎來給出一策,肅清教內勾結朝廷的亂黨。”季明歸說。
“齊君郎?”
“沒有人知道那人的名號,只知道他姓齊,因生得好看,故而得了君郎的诨號。”
季明歸笑笑:“不過是想着死馬當活馬醫罷了。聽說那人性情古怪,輕易不給計策……我弄到了對方最近的行蹤,打算使點手段把人請過來。如今教內并不安穩,為了防止意外我沒辦法親自前去,可是也不知道到底該讓誰去。”
季明歸的暗示很明顯。
沈停雲在南疆四年,備受照拂,聽到季明歸有了難處,立刻主動請纓前去。
“讓桑梓跟着你吧。”桑梓當年跟着沈停雲來了南疆,一直在教內幫着處理事務,算是季明歸手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沈停雲立刻拒絕:“桑梓姐姐也成日忙着,不像我成天無所事事,我功夫好,一個人去你也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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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歸坐在案前擡手環住沈停雲的後腰,沈停雲順勢乖巧地躬身跟他接吻。
沈停雲很喜歡接吻的感覺,讓他無比安心。
“夫人,請人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沈停雲搖頭:“沒什麽辛苦的,我是你明媒正娶來的,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季明歸笑笑捏了把對方的腰。
明媒正娶,這個詞可真好。
小侍衛不願想起從前,輕而易舉地相信了自己是他的夫君,桑梓冷眼看着,也從不拆穿,季明歸演起這場幼稚的戲來,甚至開始食髓知味。
他忽然明白了當年宣王的感受——有人願意全心全意敬你愛你,把你當成天一樣頂禮膜拜的滋味,實在是太好。
齊時雨,你當初不要的人,我來要。
沈停雲從季明歸那裏出來的時候,蹦蹦跳跳的,很開心。被派了差事的感覺十分久違,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興許是上輩子,他就是個聽命辦事的小人物,完成了主人的命令後總是興高采烈地前去邀功。
他現在也迫不及待地去往左江郡找到那個齊君郎,把人帶到季明歸眼前,讓對方能高興一點。
收拾完行禮出門時,他遇見了鄭閣主。
鄭閣主人到中年,卻沒有長輩的架子,看起來儒雅随和,說話時也總是十分溫吞,很容易相處。
鄭閣主詢問他離開南疆是去做什麽,沈停雲想着季明歸打算查處的是大事,不能随便透露,便只說自己打算去中原探親。
“不錯,來南疆太久,确實該出去見見親人了。”鄭閣主随後又囑咐沈停雲一路小心,注意身體,很有家長的風範。
沈停雲一一應下,說等自己回來給對方帶中原的特産,随後又急慌慌地往山裏走。
翻過崇嶺便是左江郡,臨山的鳳栖鎮上有季明歸的私産,他要趕在太陽落山前抵達。
沈停雲前腳上山,後腳就被桑梓追了上來。
“我跟教主說了,跟你一道過去。你沒怎麽進過江湖,不知道人世險惡,再被騙了。”桑梓對沈停雲憂心忡忡,跟着沈停雲的這些年,她是真把他當成了弟弟。沈停雲太好控制,當初被宣王拿捏在手裏,明明有一身的好武藝,卻連反抗的意圖都沒有。
“好姐姐,你還是留下來。現在明歸根本不知道手底下誰有異心,只有你一個敢放心用的,你跟着我跑了,不就又成了我拖累了明歸嗎?”沈停雲不想給季明歸再添絲毫的麻煩。
即便接受了自己教主夫人的身份,沈停雲內心深處依舊無法徹徹底底地把季明歸當成自己人,心安理得得接受對方的好,總感覺欠了他很多。
桑梓沒辦法,只能跟鄭閣主一樣囑咐他注意安全,在外頭別逞一時的意氣跟人起沖突。齊時雨早都被皇帝賜死,沈停雲這個名字也從沒在朝堂上用過,她并不是十分擔心沈停雲被當年相熟的人發現了行蹤。
沈停雲連連應下,趁桑梓一個分神就跑得無影無蹤。
鳳栖鎮偏遠,但因是往來南疆的重要邊鎮,也并不冷清。
他在來歸藥鋪裏當起了閑散的挂名老板,整日無所事事,想起季明歸提到齊君郎嗜酒,就在市井擺了個酒肆等君入甕。
但人海茫茫,傳言中算無遺策的齊君郎到底會不會賞光過來,沈停雲自己也說不準。
于是沈停雲想到了一個馊主意。
他帶着藥鋪夥計跑去附近的村子裏,買了幾壇村裏人釀的酒,打算自己開封往裏面撒了些幹桂花,說是祖輩傳下來的桂酒,如今配方早已失傳,僅剩的兩壇自己打算送給有緣人。
桂花香氣濃郁,能遮掩住大部分酒香,乍一聞不至于被人發現自己魚目混珠。
若是齊君郎真的嗜酒如命,只要自己把消息散出去,對方就定然不會錯過品嘗好酒的機會。
回去時路過鳳栖鎮鎮口,金秋九月,桂花開得正盛,沈停雲靈機一動,便想着去摘些新鮮的跟幹花一同泡在酒裏。
鎮外的桂花林并不大,但落花滿地,馥郁的桂香撲鼻而來。沈停雲讓藥鋪夥計先把酒壇送回去,自己走進了桂林。
最粗的那棵桂樹下,躺着一個乞丐,懷裏抱了壇酒,看起來已經睡了許久,破舊的衣衫上滿是落花。
沈停雲沒有理會那人,兀自采了些花,過了一陣子發覺對方似乎毫無動靜,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便走近了些許。
那是個很漂亮的乞丐,說漂亮或許也不太對,但沈停雲沒讀過什麽書,說不出更好的詞來。
這人雙目閉着,能看出眉目輪廓很深,鼻梁高挺,兩片薄唇襯出了幾分薄情。下巴上的胡渣沒有及時修理,反倒襯出了俠客般的俊逸。他頭發散着,看起來許久未曾洗過,衣衫也破破舊舊的,領口敞着,露了大片胸膛。
長得倒是眼熟。
沈停雲托着下巴站在這乞丐面前,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對方。
從前沈停雲每每為記不起來過去的事情而發愁時,季明歸總寬慰他,說,想不起來的事情,就當是上輩子發生的吧。這輩子過了奈何橋,孟婆湯一喝,早跟上輩子劃清了界線。
興許是沈停雲盯着對方時間久了,引起了對方的警覺,桂花樹下的帥乞丐很快睜開了眼。
“濛濛?”那人看着沈停雲失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