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若是初相識
齊時雨已經失蹤多年。
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是喻寒依派出跟蹤的暗衛。
彼時齊時雨剛剛踏出城門,暗衛就徹底失去了目标。那時喻寒依才知道,原來齊時雨真正不想讓人跟着自己的時候,誰都找不到他。
齊時雨就這樣突然消失在了江河湖海之中。
沈停雲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對方,但短短兩年,兩人竟又在南疆相遇,對方還成了聽雨樓的一位閣主。
陰魂不散……沈停雲輕咬下唇,腦海裏只出現了這四個字。好像他們之間總有一雙手,牽扯着兩個人,無論天涯海角,分道揚镳,也總會再見。
齊時雨已經打開房門,兩人相對着,沈停雲逃無可逃。
但齊時雨有臉盲之症,應當認不出自己,沈停雲自欺欺人地想道。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加入聽雨樓嗎?”齊時雨話一開口,沈停雲就知道自己是想岔了,對方在目光第一次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已經認出自己,“因為那裏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想要在偌大的江湖上找一個根本說不出樣貌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那裏。”
桑梓的易容術天下無雙,但改變了沈停雲的容貌,卻改變不了身形和聲音,這世上也只有齊時雨能在沒能看見沈停雲臉的情況下認出他的身份。
昏黃的燭火映在齊時雨容色無雙的臉上,在一抹蒼白中融進了詭異:“但是我想錯了,我找遍聽雨樓十二閣,恨不得把江湖都翻過來,也沒有翻出你的消息。我那時就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能在聽雨樓的眼皮底下藏住一個人的地方,只可能是朝堂,你是不是從來沒有離開過?”
沈停雲沒有開口去回應齊時雨的話,他知道只要做出反應,便是自己輸了。
“但我得到應陽出現活屍的消息後,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前來,因為我覺得興許能在這裏碰到你。”
沈停雲笑笑。他了解齊時雨,齊時雨也了解他,今日相逢原就是必然。
他滿臉天真地問:“閣主莫非認錯人了?我們明明是初次見面。”在明鑒司和各路人馬虛與委蛇,讓沈停雲學會了裝傻。只要自己會裝,假的也能成了真。
出乎沈停雲意料的是,齊時雨竟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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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時雨嘆了口氣,伸出手說道:“算了,你既然不想承認,那權當你我從前并不相識。我們重新認識一下,聽雨樓黑雲閣閣主,齊時雨。”既然沈停雲願意演,他不介意裝作初識的樣子。
從前的事情很難說誰是罪魁禍首,但齊時雨知道,一切的症結還是自己不夠愛沈停雲。
當初的自己有比沈停雲更在意的事情,貪圖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錯認了年少時的恩人,又懷疑着小侍衛企圖辯白的話語。各色的陰差陽錯混在一起,讓他們走進了最慘烈的那個結局。
他做夢都想着重新來過。
回到與沈停雲第一次見面的雪夜,就算是騙也要把對方騙着帶回王府。
或者回到自己第一次以宣王的身份踏入暗閣的時候,一眼認出了在老閣主的身邊怯怯地站着的那個小侍衛,緊緊地抱住對方,跟他說,自己一直在找他,如果他喜歡,自己就讓他坐上天底下最尊貴的位置,自己在皇位下守護他一輩子。若是不喜歡,自己就放下王府的一切,跟他一起浪跡天涯。
可惜所有關鍵的節點,自己都做錯了,選錯了。
……若是這雙眼能同尋常人一樣,看得清心愛之人的樣貌,是不是就能更容易地分清是非黑白?
齊時雨雙手掩住自己的雙目。
沒有用的,無論多少次,自己都認不得小侍衛的模樣。明明眼睛是眼睛,嘴巴也是嘴巴,可自己為什麽偏偏看不清這張臉的樣貌?
沈停雲爽朗地笑起來:“我是江湖上無門無派的一個小混混,你可以叫我……”他琢磨了一下,最終說道:“我叫方濛。”
他們兩個本就是從方濛和齊時雨開始的。
齊時雨松開手,與沈停雲握在一起,當真像初次見面時一樣客氣。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進了應陽境內必須小心謹慎,方大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
齊時雨的逐客令出來,沈停雲也不再繼續停留,齊時雨願意配合着裝作不認識自己,他求之不得。
只是沈停雲心有疑惑,齊時雨方才在房中飽受折磨的樣子實在令人費解,難道是聽雨樓為了控制閣主給他下了毒?
沈停雲離開後,齊時雨長舒了一口氣,下一個瞬間直直地跌倒在了房中。
他已渾身冷汗,血液中席卷而來的疼痛讓他渾身發抖,他找了塊帕子塞進嘴裏,讓自己徹底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他找了沈停雲兩年,終于如願以償,但卻偏偏是在今天晚上。
當年被留在體內的母蟲遠比他想象中的要磋磨人,兩年來的每個月圓夜,他都飽受着與今夜無二的折磨。
他答應過季明歸,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沈停雲知道。齊時雨還以為沈停雲會問自己,但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他們兩個,真的已經是陌生人,畢竟只有陌生人才會有意地保持邊界感,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犯他人的隐私。
疼痛的折磨中,齊時雨發現自己笑了起來。
原來身體疼到了極致,反而是會笑的。只是他說不出到底是心裏更疼,還是身上更疼。
齊時雨昏倒在了地上,隔日被手下隔着窗子叫醒。
沈停雲已經整裝待發,迫不及待要前往應陽國都,結束掉他們兩年前不得不留在這裏的聖物惹出的驚天錯誤。
齊時雨當然不信沈停雲昨夜所言,當真以為他這些年成了漫無目的的閑散客。他早猜到了沈停雲在為喻寒依做事,因為只有喻寒依才能做到徹底掩蓋住一個人的蹤跡。
黑雲閣的商隊有通行證,很輕易地就進了城門。
與守城侍衛們擦身而過的時候,沈停雲聞到了一陣明顯的惡臭。夏日天熱,沈停雲從侍衛接過通行證的手上看到了蠕動着的蛆蟲,差點将早飯一并吐出來。
“照這樣下去,他們不會腐爛嗎?”終于過了城門,沈停雲心有餘悸地問道。
領隊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齊時雨開了口,說:“那些幼蟲寄生在活屍的腦中,即便是肉身腐爛只剩了骨頭,也能行動自如。”他已經重新束好冠發,衣衫講究,嘴角帶着和煦的笑,誰也不敢将其跟昨夜那個狼狽不堪的男人聯想在一起。仿佛昨夜沈停雲月下看見的,只是一道腦內幻出的虛無人影罷了。
“不知道方大俠打算和我們同行到何時?”齊時雨彬彬有禮的态度,當真像對着完全陌生的人。沈停雲沒來由地胸口一緊,蹙眉說道:“我是為了解決應陽之患前來,打算先進王宮找到蠱王宿主。”
“黑雲閣的商隊只會将貨物送到國都驿館,不會進王宮。”齊時雨說。
沈停雲點頭。聽雨樓只是個江湖門派,應陽如何原也不幹他們的事情,黑雲閣的人沒有理由協助自己進去。自己此番進來,本就是做好了孤身作戰有去無回的準備。
齊時雨忽然再度開口說道:“但我會奉陪到底。方大俠不知,我也曾和應陽王族有過數面之緣,當年不小心把東西丢在了這裏,理應回去看看。”
沈停雲又怎麽會不知道齊時雨來過這裏?當初他們兩個一起過來,殺了倉銘,遺落聖物,差點就一道死在了那裏。
要是真的一起死在那裏就好了,沈停雲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