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只是一條狗

第22章 那只是一條狗

我的确和冉青莊一起埋了小黑。

更準确地說,小黑是死在我們面前的。

冉青莊很喜歡小黑,從學校附近出現這只小流浪開始,冉青莊見到它就總是忍不住停下腳步摸摸它,陪它玩一會兒。

我的座位在窗戶邊,正對着學校後門,那裏靠近食堂,也是冉青莊他們班的日常值日打掃區域。

有陣子也不知道冉青莊是不是得罪了他們班主任,受了什麽懲罰,一星期五天,我天天都能看到他在樓下掃地。說掃地也不貼切,因為他只是懶洋洋地擺弄着掃帚,或者撐着掃帚發呆出神。

那會兒我還只是知道有他這麽個人,但與他并不熟悉,認知裏,除了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他和南職那些整天不務正業,到處打架惹事的小混混也差不了多少。要不是他成績還行,或許早就被學校開除。

每次見到他,他不是在被老師批評,就是在辦公室門外罰站。雖然也沒什麽欺負同學的傳聞,但每當他臉上帶傷,一張臭臉地穿過走廊,學生們還是會下意識地緊貼牆根給他讓道。

他總是沒精神的,滿不在乎的,冷漠的,暴力的。這就是起初,我對他所有的印象。

後門常年上鎖,只在食堂運貨時開啓,但難不住小黑和貍花貓。它們自門縫鑽進鑽出,姿态娴熟老道,進來了也不瞎走,就在食堂後門乖乖等着,總會有好心的食堂大媽端出些殘羹剩飯喂它們。

而只要小黑它們一出現,冉青莊可就不困了。

我記得,那天陽光很好,晨讀間,我無意往樓下掃了眼,看到冉青莊手裏拿着掃帚,正不停揮舞逗弄着小貍花貓。

小貓靈活地伸出爪子撲住竹掃帚的頭部,有幾次甚至挂在了上面,小黑狗則在不遠處焦急地踏步旋轉,憨憨傻傻,一副想加入又不知如何加入的模樣。

冉青莊笑得明朗而輕快,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落在他上揚的唇角,說不清是誰的加持,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暖。

原來他還可以這樣笑。莫名的感慨一閃而過,只是在心間留下道淡淡的印子,并沒有讓我太過在意。

後來到了高二,老師将看管冉青莊的工作交給我。雖然就一學期,但也算有了接觸,讓我對他從“知道”變作了“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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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和貍花貓依舊是學校附近的小流浪,冉青莊每次見到它們,也依舊會蹲下摸摸它們,和它們玩一玩,喂些吃的。

說得上話了,我也在極力尋找話題時問過他,既然這麽喜歡小動物,有沒有想過養一只。

冉青莊沉默了很久才說,他七八歲的時候家裏也養過一條狗,一只白底黃斑的小土狗,他奶奶喂了好多年。

每天上學,它總會和老太太一道送他到學校,再陪着老太太回家。老太太做家務時,它就安靜趴在邊上守着。老太太睡覺時,它就蜷在床腳和老太太一起睡。無比信任人類,又無比深愛人類。

後來有一天,這只狗丢了,他們找了許久,可怎麽也找不到。又過兩天,它僵硬冰冷地被人抛進院子,渾身傷痕累累,已經死去多時。

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但沒人說不能動狗。

這是一個警告。

冉铮從外頭匆匆趕回來,老太太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紅着眼打了他一巴掌。冉铮沉默地處理了狗的屍體,留下一疊錢,第二天就又走了。

那之後他們家就再也沒養過寵物。

“不過,現在我老爸也死了,應該不會再有仇家找上門。我再做做我奶奶的工作,說不準她哪天就讓我養了。”冉青莊說着話,将一架剛折好的紙飛機朝我投過來。

我撿起一看,是他的數學卷子……的一部分。滿分150,他考了125,算是個相當不錯的分數,同一張卷子我也就比他高18分。

“怎麽撕了?”

冉青莊折着剩下那半,無所謂道:“都考好了,還留着做什麽?”

我嘆了口氣,将手中紙飛機放到一邊,等離開時趁冉青莊不注意,将它們統統收進書包帶回家,粘好了第二天再還給他。

他看着重新粘好的卷子什麽也沒說,只是挑了挑眉,随後胡亂将卷子塞進自己書包,倒是沒再撕壞。

到了高三,小黑和小梨花依然流浪在外,天氣好就溜進學校曬曬太陽,天氣不好就不知道在哪兒窩着。而不用問我也能猜出,冉青莊應該是沒能說服老太太的。

小黑雖小,但格外勇敢,有時路遇別的流浪狗欺負同學,總會見義勇為,沖出來替他們趕跑“惡霸”。被救的同學便會以火腿腸作獎勵,犒賞它的英勇。

因此,雖然同是流浪狗,小黑卻在宏高的學生間頗具好評。

但也不是誰都喜歡貓狗,願意善待它們。

有一回上學路上,我前頭正好是幾個南職混混。小梨花一如既往上前糾纏賣萌,那帶頭的混混看它一眼,便厭惡地将它一腳踹開了。

小梨花驚吓着跑到小黑身邊,小黑繞着它嗚咽兩聲,随即色厲內荏地朝混混們狂吠起來。混混一看小黑還敢朝他吠,作勢就要沖上去追打,吓得貓狗奪路而逃,那群人便在原地哈哈大笑。

周圍人敢怒不敢言,或者根本不關心。我本想追去查看下小貓的傷情,但由于它們跑得不見蹤影,上課又快遲到了,便只好無奈放棄。後來放學見到小貓好好地在路邊舔爪子,小黑則在邊上大口吃着不知誰給的香腸,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然後,就到了那一天。

那天已經很晚了,我練完琴正要走,在校園裏發現了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瞧,是冉青莊。他貓着腰,不斷翻找着食堂附近的角落,專心到甚至連我靠近都沒發現,為此還吓了一大跳。

我問他在做什麽,他猶豫了會兒告訴我,小黑它們已經消失兩天了,他有些擔心,晚上便想過來找找看。

他家離學校不算遠,步行也就二十來分鐘。

我安慰他小黑它們那麽可愛,或許有人同他一樣喜歡,所以被一起領養了回去。

“可能吧。”說這話的時候,冉青莊仍然蹙着眉,一副憂心的模樣。

他沒有繼續找尋,而是與我一同出了校門。

或許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又或者小黑它們的确很有靈性。才出校門,我和冉青莊沒走幾步,便見到遠處一瘸一拐走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它也看到我們,遠遠就“喵”地叫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極哀婉。

冉青莊只這一聲就認出對方,急急跑了過去。我也跟着過去,一看果然就是小梨花。

昏暗的路燈下,小梨花瘸着一條腿,閉着一只眼睛,沖我倆不停急叫。

冉青莊蹲下身查看它的情況,被它避開了,轉身沖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來看我們,似乎是想要我們跟它過去。

“你要帶我們去找小黑嗎?”冉青莊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确認過後,便跟随它而去。

“等……”我猶豫片刻,怕有什麽意外,也追了上去。

那是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靠着牆胡亂擺放着一堆舊家具,不規則的堆疊方式使最下面形成一個小小的空腔,小黑就那樣安靜地窩在裏面。

要不是它聽到小貓叫聲嗚咽着作出回應,我和冉青莊甚至都不會發現那裏面有東西。

“小黑?”冉青莊小心翼翼地靠近,将手伸了過去。

小黑嗚嗚叫着,動了動,但仍然謹慎地不肯出來。貍花貓走到它面前,輕輕地叫了兩聲,仿佛在向它解釋我們的身份。

冉青莊耐心地等待着,沒有将手收回。

過了片刻,小黑将自己挪了出來。

用“挪”這個字眼,是因為小黑的的确确是靠着兩條前爪支撐,将自己從窩裏挪出來的。

任誰看到它的模樣都要倒吸一口涼氣,那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兩條後腿無力地拖在身後,腸子一樣的東西脫出肛門露在外頭,原本靈動圓黑的眼睛變得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人戳瞎了。

場面太過血腥,我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簡直不敢置信有人會這樣殘忍地對待小黑。

冉青莊顫抖着手,想要抱起它,可無論碰到哪裏,小黑都會發出痛苦的哀叫。

“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他們會救你的……”冉青莊不斷輕聲安撫着它,脫下自己的外套,将它從地上包裹起來。

只是兩天,小黑就像是瘦了好多,小小一團縮在冉青莊懷裏,看上去已經連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冉青莊抱着小黑就往巷子外面跑,我剛要跟上,想起小梨花似乎也受了傷,便回身一把抄起小貓,抱着追了上去。

離暗巷最近的寵物醫院也要七八百米,冉青莊一路狂奔,沒一會兒便消失在前方。我背着琴,手裏還抱着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醫院時差點沒跪地上。

小貓左前肢骨折,一只眼睛有些紅腫,但所幸性命無礙。小黑的傷勢卻要嚴重得多,醫生抱着進診室查看了會兒,便出來朝我們搖了搖頭,說搶救的意義不大。

小黑的眼睛是叫人用利器戳瞎的,腸子則是被人肛門裏塞了鞭炮炸出來的,醫生還在它體內找到了鞭炮的殘留物。

醫生建議給小黑安樂死,說如果不這樣,它可能還要痛上好幾個小時才會迎來死亡。

兩天前它還是只快樂地搖着尾巴,整天跟着好朋友騙吃騙喝的小拖把狗。而現在,它只能虛弱地躺在醫院的診臺上,痛苦地等死。

它努力的想要生存,這個世界卻好像并不打算給它機會。

冉青莊像座雕像般靜立在那兒,似乎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消息。我有些擔憂地輕輕拉扯他的袖子,他閉了閉眼,好半會兒才輕輕點頭,接受了醫生的提議。

我們被允許進到診室裏,見小黑最後一面。護士也抱着小貓來到診臺邊,向小黑告別。

兩只小家夥彼此間好像都有感應,小貓将臉挨到小黑嘴邊,輕柔地用鼻子拱了拱它。好像在問,你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小黑狗虛弱地伸出舌頭,最後一次舔了舔小貓的臉,随後便躺在那裏沒了動靜,只能通過皮毛微弱的起伏判斷它還有氣息。

醫生拿着注射器走來,裏面已經注滿藥水。

将注射器對接上留置針,醫生道:“你們準備好了,我就推了。推下去之後它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我去看冉青莊,由他做決定。

冉青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黑卷曲髒污的被毛,接着緊握成拳,垂在身側,緩緩吐出兩個字:“推吧。”

藥水順着針管注入小黑的身體,只是幾秒,皮毛的起伏消失了,小黑死了。

護士懷裏的小貓突然掙紮着躍到了診臺上,看了看小黑,擡頭朝冉青莊長長喵了一聲。

并非尋常貓咪柔軟的叫聲,而是帶着不解,帶着不滿。

它不明白,為什麽小狗的氣息消失了。

“它死了。”冉青莊告訴它。

小貓坐在小黑身邊,不再叫喚,不知是不是理解了冉青莊的意思,開始低頭舔舐小黑背上的卷毛,像在替它做最後的清理。

幹幹淨淨可可愛愛的來,也要幹幹淨淨可可愛愛的走。

最後我和冉青莊找了塊空地把小黑給埋了,埋好後冉青莊就讓我回家去。我問他小貓以後怎麽辦?他想了想,說等小貓好了,會把它帶回家。

“昨天奶奶說,我可以收養它們了。”

心間一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嘆一句天意弄人。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充滿不必要的戲劇化,以及堆疊的厄運。

我爸那件事上如此,冉青莊這件事上同樣。

我以為這事就到這裏了,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虐殺小黑的是誰,而就算知道了,拿對方也沒有辦法。

沒想到幾天以後,事情又出現新的變化。

學校裏開始流傳一段虐狗視頻。拍攝者綁住小狗的四肢和嘴,用着令人發指的殘忍手段依次戳傷小狗的兩只眼睛,又将一個個小炮仗塞進小狗肛門,随後點燃。

視頻只有三分鐘,全程充斥着狗的慘叫以及施虐者的狂笑。期間有只小貓沖過來,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了。能看出施虐者不止一個人,但因為視頻經過了加速,并不能從聲音上分辨他們的年紀和性別。

這樣的視頻或許會在網上流傳,會在社會上流傳,可為什麽會在一群高中生間流傳開?

因為視頻裏的小狗是小黑,也因為在視頻的最後,畫面中只出現了零點幾秒的校服一角,屬于南職。

宏高與南職是世仇,這在我入學前便已是定局。

兩校學生多有摩擦,也是每屆都會有的事。無視仇怨成為情侶和朋友的不是沒有,但總要受點白眼。

如果說之前兩所學校只是互看不順眼,那到高三這年,就有了點勢同水火的調調,而這個調調的發起人,就是冉青莊。

既然不知道垃圾是誰,那就整個學校劃入垃圾的範圍。兩所學校火藥味逐漸加重,一觸即發。

老師不止一次地找冉青莊談話,讓他不要惹事,他表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卻依舊我行我素。

然後我就認識了兆豐。

我不太記得為什麽會突然成了他的補課老師,但從某一天起,放學後他就會來學校找我,偷偷地翻進學校,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在冉青莊曾經坐過的位置,勤學好問卻要勝過冉青莊百倍。

那時候他就愛染頭發,但沒有現在高調,染的是亞麻色。

兆豐比我小一歲,也算是南職的風雲人物,在他們那個年級很說得上話。

宏高對南職是避而遠之,南職卻不一樣,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并不把宏高的敵意放在眼裏。

兩所學校在必經路段上有所重疊,有時候兆豐遇見我,遠遠就會跑上來與我打招呼。久了冉青莊那邊也聽到風聲,來找我算賬。

他寒着臉将我叫出教室,又拉着我進廁所,反鎖了門,問我和兆豐是怎麽回事。

“我們就是……朋友。”

“朋友?你和那種垃圾做朋友?”冉青莊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他的用詞多少讓我有些不适,兆豐很用功,一直想考個好點的專科學校,不是他口中的垃圾廢物。

“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我向他解釋,冉青莊卻像個獨裁的暴君,聽不進任何谏言。

“和他斷絕來往。”他命令道,完全不給我第二個選擇。

我震驚于他的專制,畏懼于他蠻橫的态度,但總覺得他不至于對我動手,還是大着膽子拒絕了。

“不要。”

話音剛落,一道淩厲的拳風擦着我襲向身後廁所隔板,發出一聲巨響。

我微微睜大眼,呼吸都有一瞬的凝滞。

“我再說一遍,和他斷絕來往。”冉青莊沉聲道。

這不是打商量的态度,他完全是想用暴力鎮壓我。

我眼睫輕顫,咽了口唾沫,問他:“如果我不呢?你沒有權利限制我和誰交朋友。”

他收回拳頭,用一種仿佛不認識我的眼神打量我。

“你不?”他腔調古怪地吐出兩個音節,漆黑的眼中一片冷凝。

我瑟縮了下,雙唇嗫嚅着,總覺得那拳頭再落下,就不是打在身後的板子上了。

“你聽我說,他其實……”

“誰把廁所門鎖了?快點開門!怎麽這麽沒有素質?別人還要用呢!”

突然響起的拍門聲打斷了我要說的話,冉青莊掃了眼門的方向,再與我對視片刻,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的人一見是他便立即噤聲,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

“不是上廁所嗎?去啊。”冉青莊将門拉得更開。

那人慌慌張張進來,見到我,眼裏閃過絲驚訝,但腳下步伐半分不停,逃也似鑽進離門最近的一間隔間,下一秒就将門鎖死了。簡直像背後有什麽兇猛的野獸在追趕。

此時的環境已經不适合再交談,冉青莊最後又看我一眼,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大步離去。

這事不可能就這樣結束。

我心裏有這樣的預感,但不知道它會以什麽樣的方式爆發。

戰戰兢兢度過一周,我盡量躲着冉青莊,就怕和他再起沖突。

兆豐一如既往放學後會來學校偷偷找我,我也不是沒想過換個地方補習,但他說他是住校的,要是不介意,倒也可以去他們宿舍,只是人很多,氣味也不怎麽好聞。

我想了想,只得作罷。安靜,敞亮,還近,的确沒有比我們學校更好的補課地點了。

然後,我們就被冉青莊發現了。

我不知道他在門外看了多久,但當他一腳把教室門踹開的時候,我和兆豐都吓得半死。

兆豐抓起自己書包就想跑,躍過一排桌椅才發現後門被廢棄的舊講臺堵得死死的。

冉青莊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雄獅不會允許自己的領地裏出現別的雄性,發現了,就攻擊。

糟糕了。

我站起身,擋在他和兆豐之間,明明也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面對他卻很心虛。

“你們在做什麽?”他雙手插在褲兜裏,門神一樣立在教室門口,視線從兆豐身上緩慢移到我身上。

我一激靈:“補課。”

“補課?”冉青莊重複着這兩個字,臉上是明顯不信的神色,“南職的垃圾找你補課,你就給他補了?”

兆豐一看不是老師,也沒在怕了:“喂,別以為我怕你啊!”他撩起袖子,一副随時奉陪的模樣。

“我知道你,南職的小混混頭子。”冉青莊欣然應戰,将手從口袋裏抽出,也開始撸袖子。

“朋友多就是混混頭子嗎?那你不是也差不多?”兆豐将書包丢到一邊,嘴上毫不客氣地回道,“我是南職的小混混,你就是宏高的小混混。”

這句話簡直是踩了冉青莊的雷區,他面色一變,作勢就要上前。

年級主任為了震懾冉青莊此前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他再打架,就要把他開除。

我馬上攔在他身前,不讓他靠近兆豐半步:“你別沖動。這會兒打架會引來保安的,要是陳主任知道了又要叫你奶奶過來,你……你忍心看她為你擔心嗎?”

冉青莊陰沉着臉,并沒有就此罷休:“讓開。”

兆豐還在那兒挑釁:“季檸你讓開,我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我簡直都想沖過去打他一頓,冉青莊就算讓他兩只手打翻他那都是綽綽有餘的,真讓冉青莊過去,明天我就得去醫院看他了。

“你再不走我就不給你補課了!”我回頭朝兆豐吼道。

補課的威力還是很大的,兆豐“切”了聲,撿起地上的書包,拍了拍背到肩上。

“那你可得防住了,他只要沖過來我就只能打了哦。”他繞開我和冉青莊,用着并不急迫,堪稱從容的姿态走出教室,消失在了門外。

冉青莊期間有要沖過去的苗頭,被我猛力按着胸口推到牆邊。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和他動手,後腦勺重重磕在黑板上,臉上立時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對、對不起……”我手足無措,想去查看他的傷勢,還沒碰到就被狠狠打開。

“別碰我。”他摸着後腦勺,仍沒有換過勁兒。

兆豐應該已經走遠了。

我退開一步,遠離他,再次解釋道:“他真的就是來找我補課的,你相信我,他和那些人不一樣的。”

冉青莊看了眼指尖,垂到身側:“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又憑什麽相信他?”

他胡攪蠻纏着,似乎已經認定我是個私聯外校人員,和對方裏應外合意圖搗毀宏高的叛徒。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表達得很清楚——我如果要和垃圾做朋友,我就是自甘堕落,也是垃圾。

“我……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樣,就為了一條狗嗎?”

他眯了眯眼,語氣森然:“就為了……一條狗?”

我知道小黑對他來說不止一條狗,那更像一個心結,一個從童年到少年的噩夢。

但我更知道,他這樣的狀态是不正常的。

我提高音量:“你說你和你爸爸不一樣,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暴力又不講道理。你找到殺死小黑的兇手又能怎麽樣?殺了他們以暴制暴嗎?那只是一條狗,你要為此斷送自己的前途嗎?”

如果是在別的情況下,我的話冉青莊或許還能聽進去一些。但那會兒條件太差了,天時地利人和,沒一樣中。他完全就跟毫無理智的野獸一樣,非但沒冷靜下來,還因為我的話更暴怒了。

赤着眼,他撲過來,揪着我的衣襟,粗魯地将我按在課桌上。我以為要被打了,擡起胳膊護住頭臉,雙眼緊緊閉起來,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拳頭遲遲沒有落下,我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冉青莊俯視着我,眼裏盛着冰焰,另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摻雜其中。

但很快,這些零碎的情緒就消失了,當他對上我的雙眼時,眸子裏便只剩下全然的冷漠。

他放開我,退後幾步:“不要讓我再在宏高見到他,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我一下脫力,跪坐到地上,仰頭看着他沒有出聲,害怕一出聲就露了怯,沒有辦法好好說話。

他垂着眼與我對視半晌,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

确定他再也不會回來,我一下子垮下肩膀,整個人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就那樣靜靜地保持了許久。

那之後,我和冉青莊的關系便從“泛泛之交”退化到了“形同陌路”,甚至……有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的趨勢。學校裏哪怕遇見我,他也會當做不認識,有時候碰巧對上視線,還會馬上嫌惡地瞥開。

我雖然覺得苦悶,但也毫無辦法。

別人就是讨厭你,不想跟你交朋友,你難道還能強迫人家跟你一起蕩起友誼的雙槳嗎?

學校是不好再作為補課地點了,還好兆豐後來又找到個開小飯館的同學,說是可以借用他們家的包間補課,但條件是要連他同學一起教。

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我自然是同意的。

又過半個月,虐殺小黑的人找到了,南職的學生,林笙出的力。不知道他怎麽找到的,但證據确鑿,有完整露臉視頻為證。

林笙叔父是博城都市報主編,得知此事後,将事情前前後後詳細做了報道,足足寫滿一個版面。南職迫于壓力,只能将那幾個學生開除處理。

又因為引起一定社會關注,幾人家門口隔三差五就被人潑紅漆,扔臭雞蛋,鄰居也怨聲載道,沒多久這幾家人就灰溜溜搬走了。

然而這件事顯然沒有給夠這群人渣教訓。他們并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懊悔,反倒怪冉青莊與林笙将事情鬧大,讓他們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有個叫高偉的懷恨在心,更是選了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埋伏在小巷,請冉青莊吃了擊悶棍。

打完人高偉就逃了,所幸當時林笙正和冉青莊在一起,及時叫了救護車不說,還在醫院照顧了冉青莊一夜,最後也是靠着他的口供鎖定了犯人。

冉青莊再出現在學校時,後腦勺上貼着紗布,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見到他遠遠走過來,就想和他打個招呼,問問他身體怎麽樣了。

犯人找到了,和南職的仇怨沒那麽深刻了,我們也應該要……和好了吧?

手舉起來,一句“早上好”來不及出口,冉青莊便看也不看我地擦着我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他沒有想和我和好的意思,或者說,他并不認為與我的關系需要“和好”。

而就在這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我媽不小心摔了一跤,傷到了腰,家裏失去唯一勞動力不說,照顧她也成了一個難題。

早些年,在我媽一把将老季骨灰全撒進海裏的時候,我們家就和老季家斷了聯系。而我媽娘家又在外地,路途遙遠,多有不便,關系普通,也不好麻煩。

我正處于高三,是關鍵時期,我媽是打死都不肯讓我犧牲課業照顧她的。最後想出的辦法,是買很多很多饅頭放在冰箱裏,早上給她熱了擺到床頭,她餓了就就鹹菜吃。

但沒幾天她不吃鹹菜了,光啃幹饅頭,因為鹹了就要喝水,喝水就要上廁所。家裏沒人,她上不了廁所,于是只能盡量減少喝水,要上廁所,也總是忍到小妹下午四點回家。

我媽自己吃饅頭,卻不忍心我們也跟着吃,一度想要教小妹下廚。可小妹那時也才九歲,連刀都拿不動,我實在不忍心,就問兆豐的同學父母,能不能打包一些當天沒賣出去的米飯涼菜帶回家。

還好對方很好說話,不僅給我帶回米飯涼菜,每天還會多炒一個熱菜送給我。但這樣一來,補課的事就不好推辭了,畢竟吃人嘴軟。

我每天回去都要很晚,小妹和媽媽也就等我到很晚。吃飯時,媽媽還能顧及吃相,小妹就整個狼吞虎咽,像是恨不得将碗也吃下去。

這種時候,我總是很心酸。

如果我爸還活着,如果我沒有學那麽花錢的樂器,如果我學習能更好一些,如果我能得到那筆獎學金……

無數個如果在腦海裏盤旋,化成烏壓壓的黑雲朝我壓來。

學校的保送名額遲遲未定,而冉青莊和林笙就在那時、那地、那樣的出現在了我面前。仿佛夏娃摘下的那顆蘋果,該隐咬住的第一段脖頸,促使我作出最錯誤的決定。

之前我以為我告發他們,是因為我的貪婪,我的嫉妒,可現在記起這一切,我又覺得那或許是在報複。

報複冉青莊對我的無視與冷漠,報複他……沒有回應我伸出的手。

季檸的記憶可能有缺,但不會錯。另外,就算是想起來的記憶,也不一定是完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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