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到了自己的葬禮
科學可以解釋很多現象,但有些事目前的科學還無法解釋。
就比如尚青雲車禍之後,睜眼醒來,發現自己成了別人……
這個人與他同名同姓,但是看身份證就知道,他們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2006年帝都的深秋還一直在下雨,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将近半個月。這會兒是下午兩點,因為天陰着,雨點還在掉,顯得那幾縷秋風也涼得驚人。
尚青雲從電腦前擡起頭,透過霧氣蒙蒙的玻璃向外面的四合院裏看了一眼,禮拜天兒不用上班,這個點到還有不少人撐着傘或穿着雨衣在進進出出。
帝都東區的這片四合院,名字聽着好聽,說白了就是平房待拆遷的城中村,屋子裏連廁所都沒有,一個院子住了四五戶人家,大夥兒連上個廁所都還要走到巷子口去搶公廁坑兒。剛才出去的那些人說不準就是消化了午飯,幹這件大事兒去了。
外面的動靜,其實尚青雲并不關心,他此刻全神貫注盯着電腦屏幕,在這個陰雨的午後,由着電腦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那屏幕上正放着一段視頻——
視頻錄得很清晰,看得出是用專業的VCR錄得,內容是一個人的葬禮。尚青雲之所以會如此關注這個葬禮,究其根本還是因整個葬禮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對的,沒錯,這就是他的葬禮錄像。
更确切的說,是那個前些日子出了車禍的尚青雲的葬禮錄像。既然葬禮都辦了,那麽毫無疑問,那個他也就真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尚青雲并沒有精神問題,他之所以這麽認真地看自己的葬禮視頻,其實是想通過這些紀實資料,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關于自己遭遇的那場車禍,他心中存疑。
因為那一天,是他作為私家偵探剛接受了殷送國的委托,準備幫他調查一些私事,兩人才簽了合同,沒過兩小時,他開着車在過一個高速橋,被一輛貨車從後面直接撞到了橋下……
但是,這個視頻尚青雲反反複複看了三遍,幾乎将每一個參加葬禮的人的臉都刻在了腦子裏,他依然沒能找出一個可能與殷送國有聯系的人物。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他的葬禮辦得并不是很隆重,因為自從他父母相繼去世後,他轉行做了偵探,他的社交圈子就一直在萎縮,直到生命完結的那一刻,尚青雲身邊的親朋好友早已所剩無幾。甚至就連這場看似普通的葬禮,也都是由他小時候鄰居家的弟弟程飛鵬來操辦的。
可想而知,人都去世了,親戚們連站出來為他主持個葬禮的人都沒有,這關系,真的,也就那樣兒了。
來參加葬禮的人不多,整個葬禮上掉眼淚的人也沒幾個。然而這都不妨礙,有個人自始至終嚎啕大哭,就如孟姜女哭長城那般肝腸寸斷,抱着他的遺像,統共需要走二百米的路,卻幾度傷心得腿軟下跪——
那個人竟然是程飛鵬!
這視頻,尚青雲看了三遍。每次看到程飛鵬在自己骨灰下葬前,撲到坑邊上邊哭得像個傻X邊大喊‘哥,我愛你啊!哥,你聽見了嗎?哥!’時,他的心裏都會升起一股強烈又異樣的感覺,就好像多年來,許多日常從來沒在意過的小細節,都在那一刻,在他的腦子裏,炸開了鍋!
就像爆米花爆開的那一刻,用來遮擋的外殼被剝去,露出來的是膨脹到令人頂心撐肺的震撼!
不是震驚,就是震撼。
尚青雲一直明白程飛鵬對他好,卻是到了今日他才真正明白,程飛鵬對他的這種好不是他以為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那種友情,而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企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
視頻看到了第三遍,在程飛鵬喊完那句話後,尚青雲果斷地操縱鼠标,點了視頻右上角的叉號。屋裏極靜,屋外的喧鬧好似在這一刻都被一層看不見的膜擋住,傳不進尚青雲的耳朵裏,使他看起來格外地冷漠,好似對世間的一切都有些無動于衷。
他靠在椅子裏,人是累的,神是疲的,脖子好似支撐不住腦袋,頭部像是挂在椅背上,心是五味的。
尚青雲在艱難地做一個決定——
他先審視了自己,确認他無法給予程飛鵬想要的愛情。他閉上眼睛,想象他和程飛鵬接吻,那腦海中的畫面裏,兩個人的唇還沒有碰到一起,他就猛然睜開眼,一陣毛骨悚然。
不行。
尚青雲對自己說。
他不能再去找程飛鵬坦白身份,尋求幫助了。今天這個意外的發現,顯然打亂了他原本的調查計劃,不能向程飛鵬坦白身份,那麽,一切就只能他自己來。
做出了這個決定,尚青雲籲出一口氣,人也緩了過來。他坐直身體,迅速關了電腦。這電腦是他現在這個身份的養子的,老舊背頭的臺式機,只能打打紅警,玩兒個卡丁車都卡都要命,就這樣兒子還寶貝的要命,還上了密碼。據說,是他前年送給兒子十八歲的成年禮,平時別人想動一下都不行。
昨晚兒子回來,把這段視頻資料拷進電腦,說是他們老板讓他拿去刻成光盤。也是到了昨天,他才知道,兒子工作的頂大KTV,老板就是程飛鵬。
尚青雲一直以為,程飛鵬是開火鍋連鎖店的,那畢竟是祖傳的老字號,沒想到他現在還在經營KTV。在帝都,想要穩定經營好一家KTV,黑、白兩道上沒點兒熟人是幹不起來的。尚青雲也正是了解到了這些情況,在想着找程飛鵬攤牌,尋求幫助。可是,看了那段視頻之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尚青雲穿好外套,拿了把雨傘就出門了。他得回自己原來的家看一眼,他總覺得,那天撞他的卡車不是偶然。既然不是偶然,那麽有誰會想要要他的命呢?尚青雲這些年來做偵探,接過一些案子,有為官方做線人的,也有替富豪大佬們調查、跟蹤的委托,那些委托在去年基本都已完成,他自認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今年新接的委托,只有周家孤兒院和殷送國這兩件。孤兒院那件委托有些資料握在他手裏,就在他家裏的電腦上。如果 指使卡車撞了他的人,在他出事之後,是為了銷毀他手上掌握的一些信息,那麽肯定需要進入他家。而如果,有人進入了他家,也就說明,他出得那場意外,與周家的案子有關。
同理,如果沒人進入他家,那麽指使那卡車撞他的人,就很有可能與殷送國有關。畢竟,事發之前,殷送國是他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他相信,如果有人懷疑他的死不是意外,申請警方調查的話,警察也會優先調查殷送國。
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個前提,就是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然而,他生前六親如冰碳,唯一能指望替他說句話的人,眼下也就只有程飛鵬了。
坐上地鐵,又倒了兩趟公交,尚青雲終于用了兩個小時來到了帝都西北三環的一處小區。
小區有些老舊,六層板樓,磚混。開放式的小區,門口連個保安都沒有,早先的很多鄰居後來都買了大房子搬走了。如今,這個小區裏大多都是租戶,也就是他,還依舊窩在這兒。
程飛鵬的外公外婆原來也住這兒,因此他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兒。兩人的情誼也是從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如今,物是人非,時光流逝不可回。
尚青雲走進小區,雨突然下得大了起來。雨點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風勢漸強,卷着一股煙草味兒從尚青雲身後的小賣部鑽進了他的雨傘裏。尚青雲未及回頭,就聽見了一陣皮鞋特有的踩踏水面的聲音。
緊接着,有人在他身後叫了一聲:“是,尚哥嗎?”
那一刻,尚青雲明顯感到自己呼吸一滞。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到心髒像是被人攥了一下,好在理智及時拉響警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尚且從容地轉過身,而後,他看到了一個神情憔悴、胡子拉碴的男子,正是程飛鵬。
程飛鵬雙眼布滿紅絲,這會兒望着他,那眼神有些飄忽。他似乎想笑,努力牽動嘴角,嘴唇有些顫,最後問了一句:“在這兒接了活兒啊?”
尚青雲心裏咯噔一下,雖然沒有完全明白程飛鵬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點了下頭。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單元門,說:“那程總,我先上去了。”
“嗯。”
程飛鵬沒再看他,卻從兜裏摸出打火機和煙,歪頭用肩膀夾着雨傘,兀自點了起來。
尚青雲狀似無意地又掃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單元門。
樓道裏的燈似乎又壞了,當黑暗撲面而來的那一瞬間,尚青雲突然捂住了嘴,跌跌撞撞沖進樓梯旁最黑暗的角落裏,靠着牆蹲了下去。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麽此刻會這麽難過——他看到程飛鵬的樣子,為什麽會這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