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鋅墨懶懶地趴在陽臺的欄杆上，紅線纏繞過無名指和中指，玉墜在半空中懸吊着。唐骁正要點根煙，想起今天沒帶，只好作罷。

“小心別給我掉下去了。”他盯着半空中的玉墜，沒什麽好語氣，“有什麽話，說完我好走。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會不清楚，戒指戴在那裏是做裝飾的嗎？”

中指上的訂婚戒指看似低調，但設計感十足，唐骁不自覺地摸了下手指，他曾經也幻想過和這個人帶上對戒。

可現在，心裏只有快速逃離的想法。任他的心現在有多麻木，那也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方鋅墨和別人的訂婚禮。

那不自覺的動作讓他覺得好笑，于是雙手插在包裏，透過玻璃門看向正廳，主持人開始講話，屏幕上出現《M.I.M》的獨有标志，宴會的第一個環節是新版本的更新揭幕，以往更新并沒有這項內容，此次是方鋅墨特意加上去的。

唐骁透過鏡面反射看到方鋅墨呆呆地望着無名指上的訂婚戒，細心繞開紅線，兩指捏着戒指轉了轉。

冬日的暖陽下，泛光的抛物線在空中滑過，唐骁猛吸了一口氣，轉身一把抓住欄杆往下探去。

風吹起他的碎發，下面是一片青草綠地，任誰也不可能輕松找到，他覺得頭腦發昏，想到今天是什麽日子，突然就覺得方鋅墨有病。

“你在發什麽瘋！”他氣地一拳砸在欄杆上。

方鋅墨垂着眸光，中指被紅線緊緊纏了幾圈，“我沒瘋。”

唐骁深覺可笑，“到時候你找不到戒指，我看你怎麽給你爸交代，多大的人，你在我面前廢這些小心思有用嗎？”

他要推門離開，哐啷一聲，方鋅墨将門堵得死死地，玻璃顫地厲害。

“我知道你沒和他在一起就好。”方鋅墨透過玻璃鏡面審視着唐骁的表情，這張臉他日日夜夜想得要命，如今一見，他舍不得放了。

在感覺到唐骁沒有太過抗拒後，他将紅繩扣解開，溫柔地把玉墜給唐骁帶了上去，只是撥弄領口的時候，他看到後頸那醜惡的疤痕，心一下絞痛起來。

那股墨香他再也聞不到了。

“老師，陪我看完這個彩蛋好嗎？你沒帶禮物的，這就算禮物了。”方鋅墨吸了吸鼻子，語氣裏全是乞憐，沒敢強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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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唐骁喃喃，這時他看到幕布上出現了游戲人物，他被控制地走向了一個山林地圖的角落處，由那裏可以進入一個洞天，只不過要輸入一組八位數的數字。

能找到這個洞天不算難，但要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試出這八位數幾乎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都以為這周圍會有提示，但事實上根本沒有，這是一個不可能解開的彩蛋。出于這一點，網上有些不好聽的聲音。

“後臺監視有一個人輸對了密碼。”方鋅墨頓了頓，他在正廳看到了遲渡和陳依河交談的身影，不知為何，遲渡突然擡頭望了一眼，從那個角度剛巧可以看到他。

方鋅墨厭惡地移開目光，熱切地對唐骁道：“密碼是我們在一起的那天，老師你為什麽不通關？後面很簡單的，你花上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拿到我全部股份，到時候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老師，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唐骁捏緊了手，看到畫面裏輸入正确了密碼，秘境開啓，主角被白光吞噬，屏幕黑了三秒，再亮起來的時候主角變成了一個ID叫墨的NPC。操作者打開角色信息，裏面寫着的年齡、性別、性格描述等與方鋅墨完全相符，右下角有一個戀愛未滿的符號，鼠标指過去，顯示熱戀兩個字。

唐骁的呼吸開始變得遲鈍，他的确找到了這個彩蛋，當時也想過，若是真的通關，他就可以給遲渡提供資金支持了。遲醫生值得這些支持，可他轉念一想，這是方鋅墨給他的陷阱，只要他跳進去，就會和這個人再也牽扯不清了。

今天來這是為了拿回屬于他的東西，不是來藕斷絲連的。

緊接着，游戲畫面裏的草屋走出一個教書先生打扮的人。

二人相見，學生接過先生手裏的包袱。

先生不言，學生眼含柔光，眷戀道：[老師，等我。]

操作者使用技能窺視了教書先生的信息。

剛看到第一個字，唐骁就笑了出來。

ID同樣是墨，兩人姓名相同，性別相同，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那教書先生一看就知道按着唐骁建的模，任務正式開始，左側任務欄明晃晃寫着任務名：

[求婚]

大廳暗暗騷動起來。

畫面裏名叫墨的男主已經開始了跋山涉水的旅途。

沒人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但大家心裏都有個令人窒息的猜想，這種猜想讓今天來參加訂婚宴的所有人成了笑話。

“我早就做好了，本來只想我們兩個偷偷看的，可老師不肯要我了……”方鋅墨試探地靠過去，他篤定唐骁明白他的心意。

他今天有個大計劃，把自己的心抛開，連臉都不要了的計劃。

“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說我不懂怎麽去愛，我現在明白了，以前你對我的好，今後我加倍還給你，我別的不求，老師你別不讓我當你的學生了。”

一米八幾的個子，聲音中難掩哽咽，他瘦了，也憔悴了，不像是要有喜事的人，像是得了場大病，今天才從病床上爬起來。

“真的很可笑。”唐骁終于直視了方鋅墨的眼睛，只不過目光中沒有半點同情，他将玉墜藏進衣服裏，微涼的玉墜讓他心裏的石頭一下落了地，“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了？”

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唐骁的手放在門上，“別破壞了你的大日子。”

他推門而出，游戲劇情正在朝最令人擔心的方向發展，唐骁步履急促，他必須要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将鬧劇結束，方鋅墨想當笑話，他不想。

從側面下到正廳，這個地方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但他急匆匆的身影還是吸引了別人的目光。

剛走過轉角，他看到遲渡正在下面等着他。

“怎麽樣？有什麽好消息嗎？”

遲渡伸出手接他，“陳家那邊有合作的想法。”

最後一階臺階沒踩穩，唐骁被他挽着胳膊扶住，心中驚了一跳，沒來由挽住了他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得去找方總，今天這場發布會是方鋅墨腦抽想出來的。”

遲渡沒有多問，只告訴他方盛崖所在的位置，還沒來得及走出幾步。

“老師！”

樓梯上傳來哽咽的喊聲，方鋅墨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們，在衆人聚焦過來的目光下從樓梯上翻身躍下。

于此同時，畫面中的人物歷經萬難登頂了不可攀登之山，取得了世上最美的一朵向日葵，繼而從山頂一躍而下，底下是深不可測之海。

與海面撞擊之時血線立刻掉至三分之一。

方家的人聞詢而來，但失态已然無法阻止了，那些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在看到唐骁之後都想明白了，這個彩蛋是方鋅墨的求婚，對象不是他們心中想的那個。

這就是場絕對的豪門醜聞，那些見不得臺面的地下戀情在今天的長|槍短|炮下徹底曝光給了衆人。

方盛崖甚至都沒來，他站地很遠，有種生怕被這場笑話波及了的感覺。

“方總，不讓人去處理一下嗎？”

方盛崖沒什麽表情，冷冷道：“沒必要，這是方鋅墨自己的業務，他自己作的孽就該自己還。我和陳家之間的合作已經敲定了，不會因為他臨時悔婚而改變。”

秘書點點頭，心想怪不得兩家的合同會趕在昨天簽訂，方盛崖早料定了今天會發生意外，他是放棄這個兒子了。

“打電話告訴方知文，讓他明天就回國。”

秘書愣了一下，許久沒反應過來。在方夫人沒懷孕之前，方盛崖曾收養了一個Omega，大方鋅墨幾歲，前幾年被送去國外就沒回來過。

在這個時候叫回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他轉眼看向游戲畫面，人物血線已經低至五分之一，再不出海就會游戲結束，可現在他卻還在下潛。

“我們在一起這些年你對我太好，我知道自己不懂事不懂得珍惜了，可我會長大的啊，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啊老師。”

方鋅墨在深海的窒息感中跪了下去，眼睛紅地像滲出了血，他小心翼翼拽着唐骁的褲腳，瞥見他搭在遲渡臂彎裏的手，腦子像是被炸開了一次又一次。

唐骁想把手拿開，可遲渡握緊了他，暗暗對他搖了搖頭。

“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今天全世界為證，以前他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愛你了。”方鋅墨的衣服有些淩亂，頭發也有些亂了，雜亂中是他獨有的稚氣和倔強，眼神是一如既往的純粹，他其實是最幹淨的，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一直都很純粹。

他以前純粹地以為愛他的人會一直愛他，現在純粹地以為只要彌補了就能挽回。

唐骁突然覺得自己并沒有感到意外，他那一直想到逃離的想法或許就是由此而來，他心裏早預料到方鋅墨會對他糾纏不休，唯一做錯的就是在分手後繼續留在這裏。他應該聽段思家的，他應該去另一個地方開始嶄新的生活。

“老師、老師，你不能因為我犯了錯就不教我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從今天，從今天往後的每一天我都做給你看，求你了……”方鋅墨哽咽着。

閃光燈把他眼角的淚痕照亮了。

唐骁看着在深海中掙紮的‘墨’，輕輕笑了聲，垂下的目光滿是錐心的寒意，“方先生，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我可沒有心思帶小孩兒了。”

唐骁的聲音溫柔，但聽的人卻覺得墜入了無間地獄，尤其是方鋅墨看到遲渡在唐骁耳邊調笑了幾句。

他狼狽地垂下頭，手指無力地從唐骁褲腳上滑落。

畫面裏，墨在海底找到了最美的金剛石。

“老師……你以前不喜歡和別人太親密的……”

閃光燈終于被控制下來，方老太太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過來，先前的精氣神如今全然不再了，就連臉上的皮肉都快垮下來。

“墨兒啊，你這是何苦呢？不嫌丢人嗎？！”她攀着方鋅墨的肩緩緩蹲了下去，霧蒙蒙的眼睛裏全是心疼，這次換她哀求方鋅墨。

“你喜歡什麽，奶奶去給你找，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他唐骁更好的！咱們別在這兒丢人了好嗎？我方家的孩子怎麽能為了一個男人這樣丢人顯眼呢！你以後還怎麽服衆！”

方鋅墨仿佛聽不見，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視線裏怎麽都有唐骁的影子，“老師，他其實沒有你想象中對你那麽好啊，明明學校已經不會讓你複職了，他卻一直瞞着你，這樣就算就算對你好嗎？”

唐骁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直到遲渡重重握住他的手，語氣誠摯地對他道：“唐老師，這件事我可以解釋，小書也是清楚的，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之前你不是說，今天要給我一個結果嗎？”

唐骁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聽到方鋅墨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質問遲渡究竟想要個什麽結果時，他這才清醒一點。

“方先生，有什麽事還能比你瞞着我結婚要嚴重呢？”唐骁微乎其微般回握了遲渡的手，他掃視了一圈，“既然這麽多人都看着，我不如坦明了說，我是要和別人在一起了，所以從今以後，你再騷擾我，名聲上就難聽了。”

他轉過身，此時游戲裏的‘墨’帶着花和戒指來到了先前離開的小屋，在最美的豔陽下單膝下跪。

唐骁強迫自己不去看，可眼尾裏還是看到了單膝跪下的那一幕。

他知道，在游戲裏他一定是熱切的擁吻了愛人，那些方鋅墨在現實裏給不了他的婚姻，如今在虛拟世界裏實現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想錯了一件事，其實方鋅墨一直以來都是想過和他結婚的。

但是這一切放到現在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了。

過去犯的錯不可能在今天悔改，他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在一起。

如果說他們在一起是從畢業後的那場同學的表白開始，那他們今天也算是有了個完美的結束，首尾相連，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方鋅墨拼命想要跟上去，但此時方老太太已經叫了人來控制住他了。

他只能無力地把手伸向唐骁的方向，手裏是打開的紅絲絨鑽戒盒，戒指美得不可方物，他和游戲畫面裏的人一樣，把戒指舉向了心愛的人，只不過結局截然相反。

“老師，老師，我求求你，再教教我，這道題，墨墨真的不會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