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王轉過身,雙手扶着書架,想要往婉娘這邊走來。婉娘見了,立即走過去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的書案邊。

“我将今天的事情都跟二聖說了,匿名信也呈送了上去。”九王眼上蒙着白布條,臉對着婉娘的方向,“這件事情關系重大,可能會牽扯到朝中不少官員,所以,二聖打算着人暗訪江南,徹查此事。各州州官知情不報,恐怕也有端倪,今年夏時那場洪水,想來也沒有大到可以沖垮堤壩的地步。”

婉娘在九王對面坐下,暗暗思忖一會兒,若有所悟地點頭說:“我想得起來了,好似前兩年的時候,二聖有給沿江幾個地區撥過款,當時好像為的就是修建堤壩的事。”秀眉挑起,幾分嚴肅,“沒想到,竟是有人貪污,偷工減料了,才害得這麽多人枉送了性命。”

九王眉心緊緊蹙着,嘆息道:“自古以來,各朝各代,最不缺的就是貪官污吏。不過,這次的事情可能比較棘手,二聖一直想方設法打擊世族,但世族勢力至今卻還這般嚣張,其勢力可見一斑。此番又公然挑釁皇權,不管成與敗,可都是一場血戰。這個天下才太平沒有多久,怕是百姓又要水深火熱了。”

見九王這般憂國憂民,婉娘也跟着一臉愁容,靜了會兒又問:“那……二聖這次會派誰去暗訪江南徹查此事呢?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如今朝中各機關的要職還是由世族之人擔任。而因科舉任高位的寒門之子,也就寥寥數個,還都是怕事之人,像這樣的燙手山芋,誰會去接?”

九王緊緊抿着秀氣的唇,一陣靜默,良久方道:“二聖推行科舉制度,原是為了牽制世族,可沒想到,一屆屆的考生,中榜之後,竟是攀附世族。不過,真正有氣節有擔待的人也不是沒有,婉娘,你還記得那個張笙嗎?”

婉娘驚愕:“他不是請旨外放了嗎?好似是去江南的一個小縣城裏做了縣令,怎麽,二聖打算招他進京,重新委其重任,徹查此事?”

九王:“不是二聖想要委其重任,是他自己将事情攬到了身上,你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誰寫的嗎?就是他。”沒聽到婉娘的聲音,九王繼續道,“聖上曾經看過他寫的文章,故此認識他的字跡,我将信件呈給聖上時,聖上說是他。”

婉娘相信九王說的,但她不相信張笙,低聲嘟囔道:“他若不是個攀附權貴的人,怎會棄了我姐姐,而去娶長寧郡主呢?原以為他請旨外放,還算是個有氣節的,沒想到,終還是想着爬回來的!可真不簡單。”

九王說:“你對他的意見不要這麽大,他真的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只在小地方任官,着實委屈了他。再說了,當年他娶了長寧後,原是可以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祿,享受榮華富貴的,可是卻沒有……”

“那是他有心眼,以退為進!”婉娘顯然還在為姐姐抱不平,“他當時鬧出那樣的事情,若是繼續留下來,只怕一輩子都會背個忘恩負義的罵名。他可倒好,負荊請罪,自我懲罰,等過了風頭,自己再想個法子耀武揚威地爬回來!”

九王知道,這丫頭的氣性又上來了,若自己再不順着她跟她繼續死磕到底的話,她還真能一年半載地不理你。之前的四年中,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故此,九王再不敢替張笙說話,只道:“婉娘,這次二聖下了暗旨,派我前去徹查此事。還賜了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

婉娘驚得站了起來,緩了半饷才開口:“京中是沒人了嗎?你還病着,二聖竟也舍得叫你吃這樣的苦!你不要自己的身體了嗎?”

九王也站了起來,撓了撓她的頭發,聲音依舊低緩輕柔:“是我自己請旨要去的,我如今已經二十了,可除了有個康王的封號還有什麽,我不想被人說成是廢物!”頓了頓,微微垂了頭,“再說了,夙堯立了戰功,我怎能坐以待斃?”

婉娘臉又紅了,一直低着頭,用腳尖往地上使勁蹭蹭蹭,就是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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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豎着耳朵聽,聽不到動靜,心裏難免有些着急,可面上還是強裝鎮定,閑閑開口道:“怎麽不說話了?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婉娘輕哼了聲,清了清嗓子,擡頭道:“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自己回去要怎麽跟娘說,她才能夠同意我跟你一起去。”

這下換九王驚愕了:“你也去?我可沒說過帶着你去……”

婉娘将頭別向一邊,只看着自己被燭光照映在牆上的影子,嘟嘴道:“我只是不想功虧一篑!我已經治好了你的雙腿,如今眼瞧着就要治好你的眼睛了,你若是走了,我怎麽替你瞧眼睛?”

九王心道,真是死鴨子嘴硬,口上卻說:“這李世子凱旋歸來,原是以為可以娶你為妻的,若是發現你卻跟着我去了江南受苦受難,他還不得氣得生生拍死一頭牛?”

婉娘不甘心自己的一生給別人做賭注,因此,四年前李夙堯那般說,婉娘對他是有很大意見的。

其實在婉娘心裏,她一直覺得李夙堯就是個孩子脾性,跟他性格完全不合,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

尤其是他不問過自己感受,就直接替自己做主,婉娘越想越氣,猛地踢了下桌腳:“就是要躲着他,才必須去!”然後眼淚直流,單腿站着,雙手抱着另一只腿嗷嗷直叫。

将桌子當作李夙堯了,這一腳下得狠了些。

婉娘在臨走之前,親手拆了九王雙眼上的白布,打算給他換藥。

九王卻左右搖晃了幾下腦袋,然後突然抓住婉娘的手,喜道:“別動!”

婉娘驚得停住了手上動作,歪着頭瞧九王,又用手使勁在他眼前揮。

“九王,你是不是能夠看得到我了?”婉娘努力抑制住心裏的狂喜,緊緊咬唇,繼續伸手揮,“是看得清楚了,還只是有些模糊的光影?”

九王剛剛确實能夠瞧見一些光影,所以他才能夠準确無誤地一把抓住婉娘的手的,可閉上眼後再次睜開,一切又回到了過去。

什麽都沒有,眼前依舊一片黑暗,他瞧不見婉娘,他還是個瞎子。

“不是,我在逗你玩呢……”九王松了手,笑容幾分苦澀,“快替我上藥吧,你都治好我的雙腿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也會治好我的眼睛的。”

可能是剛剛抱得期望太大了,此番聽九王說還是瞧不見,婉娘有些洩氣。

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在九王眼睛上敷了新藥,然後再用新的白色綢帶包起來。

她做這樣的事情已經有兩年了,因此,非常熟稔,包紮得又快又好。

九王摸了摸纏在眼睛上的白布,微微側耳靜聽,然後說:“你帶着穆郎來了?我似乎聽到他的哭聲了……”

婉娘驚愕:“你聽到了?怎麽哭了……”說着便轉身去開門,可不是麽,那自回廊處正往自己跑來的,肉肉的一團子,不就是穆郎麽……

穆郎見到姐姐了,不但沒有止住哭,反而哭得更洶湧,一頭紮進婉娘懷裏,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夕茹站在一旁說:“奴婢帶着小公子去吃了點點心,吃完了小公子困了,奴婢便抱他在炕上睡覺,誰知他一睜眼,見着是奴婢,就哭了。”

原來弟弟是找不着自己才哭的,婉娘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揉他的臉:“穆郎,你丢不丢人啊,堂堂男子漢,盡愛哭鼻子!”抽出絲帕給他擦臉上的淚水,“是不是起床沒瞧見姐姐,想姐姐了,所以才哭的?”

穆郎憋着一口氣,努力抑制着,不叫自己哭出來,使勁點頭:“我以為姐姐自己走了,不要我了,所以才哭的。”伸出肉肉的手臂,環住婉娘脖子,嘻嘻笑道,“三姐姐對我最好了,經常親手給我做吃的,我只一刻瞧不見你就想你。”

婉娘哼道:“是想吃的還是想姐姐啊?”

穆郎立即說:“當然是想姐姐了,有了姐姐,必然有吃的。可只有吃的,能給我這麽個好姐姐麽。”

婉娘忍不住笑道:“臭小子,打小就一肚子鬼主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沒一句實誠的。你老實說,是不是想吃烤紅薯了?”

穆郎舔了下舌頭,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朝婉娘努力點頭:“想吃!就想吃三姐親手給我烤的,別人的,不愛吃。”

婉娘給穆郎理了理衣服,又拉着他起身:“好啦,三姐這就陪你回去,先将你喂飽了,然後摟着你睡覺。”轉身卻見九王站在身後,婉娘又說,“九王,見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帶我弟弟回去。”

九王向着婉娘的方向輕輕點頭,又轉頭向着穆郎的方向,嘴角微微翹着。

穆郎立即說:“九王哥哥,我得走了,我跟三姐姐在家裏等着你的八擡大轎,你……啊……”

婉娘臉老紅了,拽着弟弟就往外跑。

九王笑意更深,吩咐夕茹:“找人護送他們安全回府,然後回來向我複命。”

婉娘沒回來,蘇氏跟曼娘也睡不着覺,兩人一直坐在大廳裏等着。此番見得婉娘帶着穆郎回來了,才放下了心去休息。婉娘見母親跟姐姐睡覺去了,便将早先丢在碳盆裏的紅薯扒了出來,剝了皮遞給穆郎吃。

穆郎覺得三姐姐對他實在太好了,他有點舍不得姐姐嫁人了,晚上硬是要跟姐姐擠一個被窩。

婉娘側躺在床上,一邊哄弟弟睡覺,一邊又問他:“穆郎,爹就要回家了,你想他嗎?”

黑暗中,穆郎瞪着圓圓的眼睛,使勁往姐姐懷裏擠:“想爹,我還沒見過爹呢,我爹是大英雄!姐姐,娘說她有了我的時候,爹可開心了,爹肯定也想我的。”

婉娘點頭:“爹一定喜歡你,你是我們這房的獨苗苗嘛。”

到了第二日一早,雲傲給蘇氏母女帶來了一個消息,就是自西南打敗西夏國正凱旋而歸的十萬大軍,愣是被一群匪寇給劫持住了。又說,這群匪寇是自江南逃出來的難民,活不下去了,才入山為匪的。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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