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伯爵夫人端着自己的金飯碗,淚流滿面。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土豆蓋澆飯,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嘤嘤嘤……
好吧,這是誇張說法。其實因為這個時代作料的稀缺以及跟現代的差異性,導致這碗所謂蓋澆飯跟莉亞記憶中有大大的不同。可再大的不同也不能掩飾,它确實是碗土豆蓋澆飯這個事實啊。伯爵夫人滿足了,深情凝望這只金碗,好半天沒舍得動勺吃。
而侍女戴娜在一旁則看得心酸不已,唉,你說當初咱多得什麽嘴呢?!她不過在伯爵夫人面前說了句奢侈,就導致餐桌上白面包出現的次數急劇減少。現如今,伯爵夫人吃泰坦人的雜草都能吃出眼淚來,罪過罪過,真是罪孽深重啊!!!
戴娜自從跟着莉亞去了趟王城,眼界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局限于諾丁堡這一處地方,而自從代替凱利成為伯爵夫人的貼身侍女,她的目光也不再僅僅落在廚房。瞧瞧王城的恢弘和王宮的華麗,戴娜漸漸開始相信伯爵夫人的說法,諾丁城的人終究也有一天會把白面包當成家常飯來吃,哦不,不只諾丁城,還要擴大到整個諾丁郡。而這一認知直接導致的後果是,咱們的前廚房幫傭現在的貼身侍女,對于背後議論講八卦說是非再也沒有了興趣。她把所有的心思跟精力都放在如何照顧跟協助伯爵夫人上了,沉默寡言少說多做,簡直成了漢默太太的翻版,難怪廚娘都笑着說她是管家夫人二世。
莉亞美滋滋的享用完她的蓋澆飯後,就被她丈夫叫去了書房。“我帶你去個地方,”諾丁漢說。
伯爵夫人愣了下,擡頭望着牆上高窗,冰天雪地哎,外面冷成這樣……“好,好吧,”她只有悶頭答應道:“我去穿鬥篷,順便通知管家安排衛隊。”三兩騎士,攜一隊侍衛。
諾丁漢卻道:“不用衛隊,我們只是去後山。”
“哦,”莉亞回房在露比幫助下捂上最厚的皮衣,毛茸茸的翻領裹住脖頸,再把鬥篷從頭頂披下來。“好了,”她重新回到書房,站在那架帶機關的書櫃前。說實話,她已經有快兩個月沒見貝爾了。自打從維達鎮回來,她忙着接待小盜賊忙着生産紙扇忙着搗鼓蓋澆飯,而諾丁漢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帶她一同前往……這麽久不見,還真是有點兒想念那個小姑娘。“走吧,”伯爵夫人面朝她丈夫說。
諾丁漢卻忍不住輕笑。“你站在那兒幹什麽?”他把她拉回懷裏,把兜帽摘下來,揉了揉她的腦袋。“外面下過雪也結了冰,即便谷底有溫泉,橋上也濕滑的很。如果你想洗溫泉,也犯不着從橋上跳下去,勾着樹枝藤蔓的……”他手指滑下來捏捏她的臉頰,似乎在想象被劃破臉後他妻子的模樣。
莉亞翻個白眼,把他手指撥下來,接着聽她丈夫道:“我們走墓窖。”
哎?墓,墓窖啊?!!
諾丁堡的地下二層依舊如莉亞印象中那般,陰暗、潮濕,上次她只敢站在一層下來的樓梯中央,這回,卻是實打實的踩在石頭砌成的墓道上。兩旁是一座座石棺,諾丁漢家族的成員們躺在裏面,石棺外面立着一座座雕像,比真人還略高一頭,是死人們生前的模樣。
盡管她丈夫舉着油燈就在她跟前,可莉亞依舊忍不住手足冰涼,無神論是一回事兒,确确實實的走在死人們正中間是另外一回事啊,而且這些石像們影影憧憧,在昏暗燈光掩映下就跟死人們全都站了起來似的……
噠噠噠……伯爵夫人牙齒打顫,快追兩步緊緊貼着伯爵,把冰涼的右手塞進他沒拿油燈的那只手掌中。男人的手果然比女人的溫暖,手掌心還泛着潮濕的熱氣。
諾丁漢低頭看了她一眼,松開手,索性抖開鬥篷将她整個裹在其中。他左手攬着她的肩頭,繼續朝前走,直到停在最後一具石像跟前。“這是我的父親,”他的聲音在墓窖中略有回音。
莉亞昂起頭,就着他手中油燈仔細瞧着她這位素未謀面但卻久仰大名的公公,唔,真的跟她丈夫有些像。她以為以這個時代的技術落後,雕刻必然也是朦胧抽象的一塌糊塗慘不忍睹的,但其實不然,就像印象派能成為藝術主流、而野獸派也能引起共鳴一樣,石雕這種表現形式也未必需要完全相同,只要傳神即可。她又瞄了眼她的丈夫在,心裏偷偷比較,發覺她丈夫的面部線條更立體更突出也更棱角分明一些,而跟他一比,老伯爵看起來就像是個溫和的老好人。唔,這樣一個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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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莉亞的眼神無意的朝旁邊瞥了一下,卻不由吓得驚呼,“那那那,那是……”她指着離老伯爵最近的一具石像,相距不過三米。
諾丁漢瞟了一眼,淡淡道:“我媽媽。”
真的是她!莉亞瞪大眼睛接着說:“可是,可是她,她還……”
“她還活着,沒錯,”諾丁漢的語氣裏似乎略有嘲諷之意,莉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緊接着她聽見丈夫道:“這是十五年前,我父親派人立在這兒的,據說這石像的面部,是我父親一刀一刀細細雕琢出來,沒有別的匠人能比他更熟悉我母親的神采……”
十五年前?莉亞心想,索菲母女躲進後山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可十五年前她的石像就立在這裏了,那也就是說,十五年前在老伯爵甚至在諾丁人的心目中,他們的領主夫人就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改天再告訴你,”諾丁漢捏捏她的肩頭,攬着她繼續往前走,把他父親的骸骨和他母親的空棺抛在身後。
墓道盡頭開啓的門口,連接着後山山谷的一側,左手邊是垂直高聳的山壁,右手邊卻是枝條藤蔓、灌木樹林。大概是有溫泉的原因,谷底林木翠綠,幾乎找不到一處冰雪的覆蓋,跟莉亞剛才出發的地方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
“跟我來,”諾丁漢拉起她的手,翻出石道邊的圍欄,走進茂密的樹林。
“我們不去城堡嗎?”莉亞回頭望望那條足夠三人并排而行的石砌道路,很顯然沿路向前是能直達城堡一側的。可諾丁漢卻拉着他直往林中央走,難道是,“你要帶我去溫泉?”
諾丁漢笑了笑,“兩者都是。”
還兩者都是,總不見得城堡入口修在溫泉裏吧?!莉亞翻個白眼,卻也不再多話,乖乖地跟在他身後,避過枝尖跟藤刺,一直走了十多分鐘,直到熱氣蒸騰在她面前。
啊哦!如果不是諾丁漢還在她身邊,莉亞幾乎要以為自己走進了指環王的魔幻世界。溫泉她并不是未曾見過,只不過眼前的并非旅游景點裏隔出來的一個個湯池,而是一整片溫泉湖。
她仰起頭,從書房密道出發路過的石橋就在溫泉正上方,可從上面走過的時候你低頭決計瞧不清從下面的景象。因為從石橋的底部,一根根藤條枝桠伸展出來,順着吊索或者石樁,相互之間搭接纏繞,宛如一個巨型綠色大傘罩在溫泉湖頂上,向四周蔓延至樹林中。
莉亞的視線穿過層疊的枝葉,能依稀望見遠處山峰上的皚皚白雪。想必冰雪降臨,落在枝蔓上,受下面溫泉的蒸騰化成雪水,反而更滋養了這片看起來有幾百個年頭的古老樹林。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面前卻是溫暖如夏,翠綠如春。
“這邊,”諾丁漢似乎在等她贊嘆完,他繼續拉起她的手,繞着湖邊走。
莉亞頗有些不舍,溫泉湖哎,光聽貝爾提及,她還沒來得及泡過呢。“等等,等等,”她輕輕掙開丈夫的手,把毛領子從脖子上摘下,“太熱了。”緊接着瞪她丈夫一眼,瞧他輕裝簡從,也不提醒自己。
諾丁漢沒有說話,等他妻子脫掉鬥篷卷起毛領抱在懷裏,他複又拖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直到眼前正對上高高的石階。
莉亞一層層往上數,一共十層,十層石階上是一個寬闊的平臺,平臺後能看到一座大門,很厚重的大門。
她一直以為後山城堡跟諾丁堡是一模一樣的,倆個加在一起應該叫做雙子堡,後面的就像是前面的影子。可直到今天莉亞才發覺她錯了,簡直錯的離譜。這怎麽會是影子?如果真要區分的話,面前這座是大佬,而前面那座連小跟班都算不上。
莉亞想她好歹也是去過王城見識過王宮的人了,但眼前這座城堡卻叫她無法形容。它确實比不上王宮華麗,比不上王宮富麗堂皇,但是,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覺得威嚴,覺得肅穆,覺得,不管什麽事物擺在它面前都會顯得渺小。
這座城堡跟諾丁堡相同的只有石橋以上的部分,而在那下面它還有整整三層,高大雄偉壯麗的三層。它的占地面積就這麽一眼看過去簡直比諾丁堡還廣闊,一層地面差不多跟墓窖地面持平,哦不,或許更矮一些,因為它建在山谷最深處,本就比依山壁而建的諾丁堡地勢低。
而在諾丁漢領着她進入城堡大門後她發現,室內的層高也遠比諾丁堡還高得多,簡直太高了。
“建這座城堡的人,一定是個巨人,”莉亞仰望天花板,感嘆道。
諾丁漢嗤笑一聲,“差不多。”
“啊?”妻子沒反應過來。
而丈夫卻不再多說,他松開她的手向前走兩步,然後伸開雙臂做了個請的姿勢,“歡迎來到,諾丁堡。”
莉亞驚得合不攏嘴,“你的意思是,這才是,這裏才是……”
“沒錯,這裏才是諾丁漢家族的古堡,我們的古堡,”諾丁漢把她輕輕攏在懷中,堅定地說。
那前面那算什麽?小孩過家家用的玩具?山寨版?模拟版?預售機型……呃,好吧,想多了。
可她丈夫想帶給她的震撼還遠不止于此,他拉着她走到大廳的牆壁下,抓着她的手覆到看起來應該是冰涼的石壁上,但觸手卻是,溫的。
“哦,難,難道說……”莉亞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諾丁漢想她一定是猜對了。“溫泉,”他說,接着跺了跺腳,“城堡的下面。據說,這座堡就蓋在溫泉上面。”
也未必就是溫泉,莉亞想,地下的礦物質跟湖中心溫泉泉底的肯定是一樣的,只要有持續熱源就行了。搞不好整個諾丁山就是一座死火山,而山谷就是一個地表冷卻的火山口,如果哪天它再次噴湧……啊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她不相信穿越大神會特意坑她,那麽多人住在死火山附近都沒事,連活火山還被當做旅游景點攀登呢……
就在妻子愣神的空檔,伯爵大人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
“你要幹嘛?”莉亞驚道。她倒不會以為諾丁漢專門把她帶來荒無人煙的地方切臂膀割大腿的,但既然是荒無人煙,他拿把匕首做什麽?
諾丁漢朝她揮揮手,蹲下了身子,莉亞急忙照做,就見他拿着匕首在地面上狠狠地劃。那匕首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抵在石塊上也不卷刃,竟然反反複複真的被他劃出一道不太深的痕跡來。
莉亞就着這道痕跡低頭仔細的瞧,不是吧……她擡頭回望她丈夫,看到他肯定的表情,眼神立馬悲憤了起來。“這,這裏,這整個……”她指指地下、指指牆壁、手指繞一圈比劃着整個城堡。
“差不多,”諾丁漢回答:“過去幾百年了,我也不可能一塊塊撬開來看看,但十有八九,都是……”
“金子!”莉亞自覺地接口,心底的悲傷逆流成河。
棉布啊、折扇啊、還有未來一切的一切啊,在現實面前完全沒有了意義。跟這座城堡比起來,她所謂的致富計劃簡直就是小孩過家家。在她丈夫眼中,即便擁有五千個金幣的嫁妝和賣棉花賺來的外快,她八成也跟地裏的農奴沒有任何區別。她還想靠着“我很會賺錢”技能來永遠的籠絡住丈夫的心,但是,現在看來……
莉亞悲憤欲絕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幾輩子能才賺下一座金磚城堡,沒錯,金磚鑄就的城堡!
誰說諾丁漢不差錢?!!
我呸!
他根本就是——太!!!不!!!差!!!錢!!!啦啦啦啦啦!!!
諾丁漢盯着他妻子這副沮喪的表情不由得笑出聲。“起來,”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莉亞蹲在地上仰頭望着他,脖子疼,索性兩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唉,破罐子破摔吧。她在他面前裝溫順、裝乖巧、裝很傻很天真一概失敗,現在連“很會賺錢”都裝不下去了。既這麽着,你就看着辦吧。
諾丁漢彎下腰,一手穿過她膝下一手攬住她後背,将她抱了起來。
“喂,喂喂,”莉亞被他抱着走了幾步急忙表示:“我自己走。”
諾丁漢把她放到地上複又拉起她的手,似乎從在墓窖她把手塞進自己掌中時起,他就沒打算放開過。“走吧,”他說。
她乖乖跟着。
但伯爵大人說的“走”并不是離開,而是繞着湖邊的另外半個圈,走到山谷唯一通向外面的一條裂隙,那裏由一塊巨大的落石堵着,泉水流到那裏便流不出去。或許等夏季水面暴漲的時候,會有泉水越過巨石順山勢而下形成涓涓細流。
莉亞想,這可能就是蘭伯特口中,諾丁漢落下的那塊封住溪水的巨石。
“這是一道機關,”她丈夫說,帶着她從山壁邊的石路上走近山谷裂隙,溫泉湖就在腳下。“如果有人循着這條山路想在裂隙中攻入,你可以松動巨石讓它随湖水一起滾下山沖潰敵軍,也可以守着這巨石之上裂隙兩側以一敵百,還可以等敵軍進入小半時再次放下巨石,湖岸列隊弓箭手通殺落水狗。”
“再次放下?”莉亞不解的問:“難道還有第二塊嗎?”
諾丁漢笑笑,“共有九塊。”
我……去!!!莉亞不由咋舌,這麽巨型的石塊,從哪兒搗鼓出來的,還一口氣兒搗鼓了九塊。“可是,你告訴我這些……”她盯着她丈夫向她演示機關的所在地,惴惴不安道:“是要,起戰事了嗎?”
“只是以備不時之需,”諾丁漢沒再說別的。
倆人在谷中整整消磨了一個下午,索菲也在古堡第四層、她自己房間的窗口向下注視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們很般配,”瑪莎說,既是真心也是寬慰。貝爾睡着了,房門都大開着,以便兩人随時能聽到她的動靜。
索菲遠遠望着兒子,感慨地道:“那我就放心了。”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還有人陪着他。她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心智不明的女兒,反而是健康的兒子。因為愧疚,因為壓在她心底無法排遣無法明說的愧疚。只要喬治能夠覺得快樂,她就可以不惜一切。
“你去看過了嗎?”索菲接着問。
“是的夫人,我讓漢默太太安排,偷偷去瞧過那姑娘。很像,真的很像,眉眼跟鼻子,幾乎跟,跟他一模一樣。而且,她自稱姓韋斯利。”
“她就是喬治派人去格拉斯調查的原因?”
“是的,聽說,是在大人的坐騎發瘋之後。”
那就錯不了了,喬治的坐騎,顯然是這個姑娘動了手腳。當然了,她會恨他,恨諾丁漢家族。可是……索菲緊攥着雙手,指甲掐進肉裏。“沒人能夠傷害我的兒子,沒有人!”即便是他的女兒,也不行!
莉亞跟諾丁漢離開的時候,外面天色漸黑。她抓着他的手,重新走在長長的、凄冷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墓道上。但這次她沒感到恐懼,這次她滿心裏都是疑問,說不出口的疑問。
可最終,她還是沒能憋住。“你為什麽娶我呢?”她停下腳步,緊緊盯着她丈夫的背脊。
雖然她容貌确實出衆,可奧丁并不缺少美女;雖然她現在有國王的照拂,可當初她卻只是寄人籬下的落魄貴族;雖然她血統高貴,可杜布瓦家族的女性卻并非只她一個。說實話,如果讓莉亞站在諾丁漢的角度上,娶尤菲米亞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奧丁人并不介意寡婦,更何況她是個天生尤物,又有個當公爵的親哥哥。
“為什麽是我呢?”她聳聳鼻子,不由又嘟哝一句:“你從沒告訴過我。”
“你從來也沒問過,”諾丁漢回過頭,昏暗的燈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看不清表情,但起碼語氣聽起來并不像是生氣。他反問道:“你說,是為了什麽?”
我說?莉亞想了很多,想到他對她縱容的态度,想到他那些或明說或暗示的指導、引導,想到魔鬼林的争鬥和他跟姑媽的密談,還想到後山的這座城堡,以及所有他說過的話……
“你說,是為了什麽?”諾丁漢又問了一遍。
莉亞沒有回答,她跟着他重新邁步,緩緩朝回走,走過地窖,走過走廊,走上二樓。諾丁漢回到書房,晚飯前,他總有很多事情要忙。而莉亞則回到她的卧房,他們的卧房。她一個人坐在梳妝臺前,靜靜地托着腮,眉頭因為不惑而輕輕地皺了起來。
為什麽呢?她只是第四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