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約翰站在王宮裏一座高高的塔樓上,透過窗戶望着王宮圍牆外的人群。“讓侍衛們揮劍啊,”他語氣激烈地說:“還等什麽?把這些暴民統統刺死、砍頭、送上絞刑架!哦這群白癡飯桶,我養他們難道只是為了讓他們站在圍牆內擺擺樣子?!”

站在他身後的大主教很想接口說養他們的不是您而是國庫,但他很理智地略過了這一節。“外面的都是您,哥哥的臣民,暴風城的居民,甚至還有騎士跟貴族們,您确定要把他們統統殺光?”最重要的是根本殺不光好嗎,即便從城門上借調了五百侍衛,王宮裏也只有一千駐軍而已,守衛王宮當然不成問題,可一旦把宮門大開令暴民們湧進來,那就難說咯。

“他們想幹嘛?”約翰恨恨地說:“他們不是都自稱敬愛我的哥哥,忠誠于國王的嗎?現在連為國王籌點兒贖金都要暴亂,他們的忠誠在哪裏?敬愛在哪裏?!”

大主教保持沉默,很努力地才忍住了話到嘴邊的譏諷。眼前這個局面是誰造成的,是人就心知肚明。

兩周前,布魯克男爵跟護送他的兩百騎兵隊伍抵達暴風城,在萊頓公爵亞瑟的安排下,約翰不得不當着一衆貴族的面在王宮大廳裏接見了他。

布魯克男爵帶來的消息很勁爆,從被斯卡提堵截到國王被俘再到他海岸遇襲,蕩氣回腸、驚心動魄的幾乎讓人以為是什麽傳奇故事。可這不是故事,是真事兒!盡管泰格王國派來押送他索要贖金的騎兵全軍覆沒了,但布魯克男爵身上貼身攜帶的理查德親筆書信、泰格國王印鑒等等證據都還完好無損。這種事情造不了假也沒人造假,只要雙方一對接便能知真僞,誰沒事兒在這上面說假話?!不過男爵關于偷襲之人的猜測,衆人心裏面就各有思量了。

可不管怎麽說,國王那是得贖的,不贖不行。盡管約翰巴不得他哥哥被扣在泰格一輩子,或者得個什麽小毛病一命嗚呼的了才好,但面子上的事情卻也不得不做。他招來了財政大臣,當面向衆人展示賬目,告知因國王熱衷戰事頻繁東征,導致國庫空虛,如今還剩多少錢、能拿出多少錢、東拼西湊又能湊出多少錢。最後一攤手,十五萬金幣,咱根本沒轍啊!

理查德頻繁征戰确實消耗了大半國庫,可攝政王沒說的是他大肆建造攝政王宮,購進各種珍寶財物儲于宮內,是國庫裏另一項巨額開支。他們兩兄弟,幾乎把奧丁每年的稅收和父輩攢下來的家底兒揮霍一空。

亞瑟倒是很想當面戳穿攝政王的虛僞,只是手裏并沒有證據。衆貴族雖對國王的揮霍略有微詞,但人卻還是得贖,這不但關系到國王的小命兒,還關系到國家的尊嚴。

可是,怎麽贖?國庫裏沒錢啊?!攝政王就堂而皇之的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提稅,把現有的稅率提上一提,從全國征讨,從各個領主,說白了就是大小貴族們開始,在場諸位,一個也跑不掉。

本來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決的方法,稅率稍稍提上一提,對于大部分貴族尤其是大貴族而言,九牛一毛,并非難以接受。所謂積少成多,大家都擠出來那麽一點兒半點兒,再從王宮國庫裏湊湊,也就大差不離了。

但問題是攝政王的貪心并非止于此,既然找了個好由頭,怎麽可能不為自己抽上一成,莉亞偷偷在心裏給他取得“奧丁周扒皮”的綽號,也絕非浪得虛名的。但他若只抽一成也還罷,最終攝政王的旨意頒下,把新稅率公布于衆的時候,叫滿城的市民跟貴族都倒抽一口冷氣——整整翻了二十倍,我勒個大嚓!!!

不暴動,人們都會覺得對不起自己口袋裏那嘎嘣響的金幣!

尤其是暴動的領導人又有些身份特別——萊頓公爵亞瑟,約翰引起了群情激奮,他不借此為自己鋪路,那才叫真傻!

亞瑟做事或許沒有約翰暴戾,沒有約翰手段毒,但他不傻,一點兒都不傻。于是,在變革發起的初期,人們打的口號還是反對攝政王橫征暴斂、反對攝政王任意提高稅率、反對攝政王無視貴族們的合法權益,兩周以後,就變成了“反對約翰攝政、擁護王儲監國”這一高漲的吶喊聲,簡直是一呼百應,滿城贊同。

至此,大主教也只能在心裏暗罵,若莉亞站在他的角度,一定會怒吼一句:“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若不是他已經接到腓力的密信,說他保證……哼,大主教冷嗤一聲,站在背後如幽靈般靜靜盯着約翰的背影,他實在也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而這一個,卻有落在他手上永遠都洗不掉的把柄,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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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任他們繼續鬧下去?”約翰皺着眉頭,滿臉嫌惡。

其實這群人暴亂的形式還算溫和,亞瑟既然想博好名聲,就不能把這事兒搞得一發不可收拾,暴民們的情緒還在一個可控制的範圍內,只是圍住王宮聲讨而已,并沒有真的發起武裝沖擊。但不管怎麽說,整個王城內部權力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

“等待時機吧,”主教回答。

“什麽時機?”攝政王對他這模棱兩可的答案不滿意。

“沒人注意到,泰格國王的贖金索要信上是約定了期限的,”但主教注意到了,并且也有其他人提醒了他,“等時間一到咱們還沒派出送贖金的隊伍……”

“他們會殺了理查德?”約翰眼睛發光,但随即又搖搖頭,“不可能,活着的理查德還算是顆搖錢樹,死了的就什麽也不是了。”這道理連他都懂,泰格國王不會這麽沖動。

“是不會殺他,但他們第二波第三波的使者就會陸續抵達了。咱們提高稅率可是打着為國王籌集贖金的旗號,而有些人領着貴族和市民們暴動,又是為了什麽?”

約翰聽完果然拍手叫好,“沒錯沒錯,到時候就能直接拆穿亞瑟的別有用心了。哈,咱們再借機扣他一頂大帽子,說他故意煽動暴亂以拖延贖金繳納,好謀害國王登頂王位。”國王若死了,王位可不就論到王儲了麽。

大主教偷偷白了他一眼,心說你倒還沒傻得冒泡。

約翰得了這計劃也就基本老實了,不再催促侍衛們出宮門去阻殺暴民。而就在亞瑟忽悠、約翰暫避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諾丁漢的騎兵隊伍再次抵達暴風城外。

威爾護送布魯克男爵帶了二百,諾丁漢此行又自帶三百,五百騎兵隊伍,依約翰來辦是死活都不會讓他進城的,上次就吃了啞巴虧,這次怎麽可能再上當。可惜現如今城門把守的卻不是攝政王的人,約翰能調動的那批侍衛早就駐紮進王宮抵抗暴民去了,剩下一半人馬将近五百之數,卻都基本是擁護萊頓公爵的。

眼瞅着諾丁漢帶隊趕來,亞瑟喜不自禁,為自己對抗攝政王隊伍的壯大高興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堵門不讓進?

可當騎兵連同馬車車隊一路駛到伊登伯爵府門口,他的堂姑諾丁漢伯爵夫人從馬車上被攙扶下來的時候,萊頓公爵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他盯着莉亞的肚子,足足愣了有十秒鐘。又一個,王位合法繼承人?!!

莉亞只是向她這位堂侄子颔首致意,雖然身份上來說,公爵要比伯爵夫人更尊貴一等,但作為長輩,她卻沒必要向他真的行禮。她把目瞪口呆半天沒緩過神兒來的亞瑟扔給諾丁漢應付,自己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了伯爵府邸,剛一進門兒便被菲奧娜摟在懷裏。

“媽媽,”莉亞這聲呼喚叫得比一年前誠心實意多了,自從了解到菲奧娜的良苦用心,她就一直跟這位名義上的母親保持着頻繁的通信。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即便她不是她真正的母親,但在感情上已經接近半個了。她拉着菲奧娜的手,親熱地道:“我真想念您。”

這位前王妃的眼圈都有點兒泛紅,她終于得到了女兒真正的諒解,而不像上次那樣淡漠相處。她摸摸女兒的臉頰,握着她的雙手,再低頭把目光投注在莉亞的肚子上。“哦,我的孩子,”隔着厚厚的棉裙,菲奧娜把手覆蓋在莉亞的小腹上,“你真不應該跟着跑這一趟,長途跋涉的。你有沒有趕到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房間裏先躺一會兒?我派人找位修士來給你瞧一瞧。”

莉亞知道自己必須親至,不管怎麽說,她才是王位的合法繼承人,是正主兒,諾丁漢無論做多少籌謀多少,都必須由她自己親自出現在衆人面前。至于長途跋涉,“我沒有不舒服,媽媽,您不必擔心。”莉亞笑笑,安撫地拍拍菲奧娜的手,“丹尼爾修士和艾爾伯特一路跟着我來,前者是諾丁城醫術最好的修士,後者則博學睿智精通草藥。除此外,管家夫人還找了位生過八個孩子的夫人與車隊同行,算得上是萬無一失了。這一路上,我一點兒都沒覺得難過難捱。”尤其是她丈夫吩咐工匠把木車輪用厚厚的軟皮包裹嚴實,并且這樣的車輪備用了整整兩輛馬拉車,一旦磨損了就更換,行駛在國王大道上确實少了許多颠簸。至于馬車內壁跟腳下鋪着的無數鵝絨墊棉花墊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又不着急趕路,緩辔而行,足比布魯克男爵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到王城,莉亞确實沒受什麽長途跋涉的罪。

“那就好那就好,”菲奧娜在聽到女兒的回答後微微一怔,緊接着回過神,吩咐侍女把熱水準備好給莉亞清洗。她一邊扶着女兒的手往為其準備的卧房走,一邊道:“這位丹尼爾修士和,艾爾伯特,在哪裏?我倒想好好地感謝他們。”

“喬治把府邸兩側的房舍都買了下來,修士跟艾爾應該是跟騎兵們一起住的吧,”這種細節,她倒沒有多問。“不過每天早晚各一次,他們會來詢問我的情況,您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

菲奧娜默默點頭,很快,很快就會見到了啊……

諾丁漢伯爵确實把伊登伯爵府兩側的房舍全買了下來,幾乎占據整條街。威爾先前帶來的二百騎兵隊伍已入住左邊,今日剛進城的三百就入住右邊,每天安排一百人輪流在街內外巡邏,俨然就是個小型的自治國。

他這番做派不但亞瑟心驚,滿城的貴族們都摸不着頭腦。在幾次明示暗示後,諾丁漢始終不表明态度,到底是支持抗稅或者說支持王儲執政呢?還是支持提高稅率或者說支持約翰繼續作威作福?!

可在三天後,諾丁漢伯爵夫婦卻宣布在伊登伯爵府上宴請王城內的諸位貴族,包括爵爺們,也包括女眷們。在觥籌交錯之際,伯爵站起身,宣布了一個重要的消息——為了營救他妻子敬愛的堂兄和他尊敬的國王,泰格人開出的十五萬贖金,諾丁郡願意獨自承擔一半。

望着衆人驚得合不攏口的表情,莉亞把折扇抖開,覆到嘴邊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們家窮的,就只剩下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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