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次日,陸清歡抱着一堆藥瓶,睡眼惺忪地為溫子然領路,心裏把他罵了千遍百遍。

昨夜允許他上床睡覺,結果,他睡覺還不老實,動來動去的,鬧得她幾乎整夜沒睡。

狠狠地甩開了溫子然牽着她的手,陸清歡快步走進了破廟,卻沒有看到那個乞丐。

她疑惑地邁進破廟,突然聽見溫子然驚呼一聲,她感受到背後一陣寒風經過,下意識地躲避,然後擡腿踢掉了迎面而來的木棍。

那乞丐吃痛,捂着紅腫的手腕,瞪着陸清歡她們,問道:“你們還來幹什麽?”

陸清歡環視了周圍比昨日更加淩亂的破廟,地上的一灘血跡尤為紮眼,注意到乞丐身上的傷似乎比昨日更嚴重了,頗為同情,說道:“我們跟那群人不是一路的,我們來是想問你點事情。”

乞丐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惡狠狠地說道:“呸,誰信你們啊!”

溫子然走上前,将陸清歡拽到身後,對那乞丐說道:“若我說我是這裏縣令呢?”

“縣令?”乞丐似沒想到溫子然會這樣說,但冒充官府的人可是大罪,疑惑地問道,“你真的是縣令?”

溫子然點點頭,“但我也沒有證據,信不信由你。”

乞丐思索了片刻,放緩了語氣,癱坐在地上問道:“你們來幹什麽?”

溫子然看了一眼陸清歡,陸清歡立刻将手中抱着的藥瓶放在乞丐身邊。

乞丐看了一眼,瓷瓶嶄新,應該是剛剛才買回來的,便打開了一瓶,細細地聞了聞,一股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他這才放心地給自己上藥。

溫子然見乞丐撩起衣服上藥,眼疾手快的捂住了陸清歡的眼睛,觀察着這個乞丐的動作,只覺得這個乞丐氣度,舉止皆為不凡,并不像那種流落街頭的尋讨生活的人。

在乞丐偏過身擦拭右腿上的傷時,溫子然偶然看到了他腰左側有燒傷的痕跡,似乎已經很久了。

溫子然想了想問道:“你曾經歷過大火?”

乞丐震驚地擡頭,眼中閃過複雜的情愫,看向溫子然的眼神也變得淩冽,說道:“大人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溫子然見乞丐心中防備,解釋道:“并不是,我只是看到了你腰上的傷,似乎年數已久,便問問,還望見諒。”

乞丐上下打量了溫子然很長時間,才說道:“以前的小傷,大人來這裏為的什麽?”

溫子然笑了笑,轉身走到旁邊的草堆,毫不介意地坐下來,與乞丐面對面,說道:“我只是想問問那林家賭坊的事情。”眼角卻瞥到散落的稻草下,灰塵遍布,卻有一處印着隐隐的花紋。

溫子然笑着看着乞丐,不動神色地往旁邊靠了靠,假裝低頭整理整理衣袖,将灰塵的形狀記了下來。

乞丐想了想,問道:“你們是為了那批銀子?”他因為賭坊的事情,都忘了才來的縣令大人正在追查那批救濟的銀子,頓時興奮地對溫子然說道:“那我告訴大人,那批銀子确實就是背後的人指使林家賭坊幹的。”

“這麽說,你知道背後那人是誰?”溫子然的腳微動,将那塊灰塵撥亂,與旁處無異才看向乞丐,問道,“不過,就算你能指認背後那人,沒有證據也沒有用處,你是否知道那批銀子去哪了?”

乞丐見溫子然大言不慚地直接讓他指認那人,猶豫了片刻問道:“大人不知道背後那人是誰?”

“不管是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溫子然也覺得背後那人必不簡單,只求到時候不要連累了陸清歡,堅定地說道,“我溫子然堅決不能饒恕那些傷害百姓的人。”

“你、你姓什麽?”乞丐突然驚恐地看着溫子然,後來又安慰自己一般小聲嘟囔道,“應該只是同姓吧?”

溫子然不明白什麽意思,說道:“溫家,就是在青林鎮那個溫家。”

“就是幾年前被大火燒毀的那個溫家?”乞丐一下子站了起來,但由于身形不穩,差點摔倒,踉跄了一步,急急地說道:“溫家當年不是全被大火燒死了嗎?”

從剛才就一直在旁觀的陸清歡聽見這話臉立刻沉了下來,唯恐如此的直白的話戳到了溫子然的傷心處,不放心地看了看他。

溫子然感受到陸清歡關切的目光,對她笑了笑,牽起她的手不放,示意她放心,語氣中卻帶着壓抑的苦澀,對乞丐說道:“正是,但我那日在先生處溫習到很晚,便在那留宿,逃過一劫。”

陸清歡摸了摸溫子然的頭,将手握緊,十指相扣,在溫子然的身側坐了下來,卻也不說話,只是用另一手擺弄着稻草。

乞丐聽了溫子然的話,大吃一驚,卻又瘋癫地大笑,“沒想到那個溫家還有人留下,哈哈哈。”

溫子然看着乞丐的樣子,似有些不解,問道:“你與我家有什麽關系?”

“有,大有關系,我、”乞丐忽然頓了頓,轉而心痛地說道,“我當年也是通過你爹的救濟才有幸能夠進入學院,但沒想到一夜大火燒得什麽都沒了。”

溫子然淡然地笑了笑,說道:“逝者已逝,不必傷懷,我見你行為舉止不凡,沒想到還有此段淵源,不知為何你沒有考取功名。”溫子然記得當時爹辦了學院,其中絕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能考取功名,擺脫貧困的局面。

乞丐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沒有去試過,但是出了點事故,罷了,只是無緣吧。”乞丐意有所指,眼中皆是痛苦的神色。

溫子然見此也覺得不好再追問,便又回到官銀上來,說道:“聽你的話,你應該知道背後那人是誰?”

乞丐說道:“上面的大官不貪這點小銀子,下面的小官又不敢,唯有中間既可瞞上,又可管下面的人才能貪這點銀子。”

溫子然眉頭緊鎖,想了想乞丐的話,疑惑地問道:“你是說知府?”

乞丐笑了,卻說道:“我可什麽都沒說,這只是大人自己的猜測。”

溫子然知道自己猜對了,笑着點點頭,說道:“我來此地也只是為了給偶遇的乞丐送藥而已。”

說完,溫子然就小心地扶起從剛才一直無所事事的陸清歡往外走,走到門口,似有想起什麽回頭對乞丐說道:“若是這裏不安全,你可以去衙門找我。”

乞丐沒有回答,擺了擺手示意他知道了。

溫子然牽着陸清歡往前走,心中思索着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沒有想到本應為名請命的知府卻幹出如此事情,溫子然心中憤恨,不知不覺手中的力度加大,讓陸清歡吃痛一聽,溫子然立刻回神,見陸清歡的手已經隐隐泛紅,頗為心疼地說道:“娘子,抱歉。”

陸清歡見溫子然輕揉着她的手腕,臉色卻陰沉,眉間緊鎖的愁緒讓她忍不住伸出手點在了溫子然的眉心,說道:“很驚訝?”

“也不是,在此之前就有點懷疑。”溫子然能将陸清歡點在他眉間的手握在手心,溫柔地牽着她,邊走邊說道:“只是心中感慨。以前爹常教導我,不管以後做官還是經商都要為人正直,不能貪圖錢財,不做愧對于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卻不能要求人人都如此。”

陸清歡嘆了口氣說道:“你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世道?兩袖清風,一身正氣的人很多,但以權謀私,自私自利的人也不少,你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溫子然聽了陸清歡不算安慰的安慰,心頭的郁氣消散了不少,卻又問道:“若是我非要查個明白,娘子你……”

陸清歡聳聳肩,無所謂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喽。”

似是無奈敷衍的話語,但是陸清歡耳垂的微紅讓溫子然明白陸清歡說到會做到,心頭那最後一點的郁氣也消散了。

他對陸清歡認真地保證道:“我一定會護娘子周全的。”

陸清歡聽了溫子然這種嚴肅的話語,心裏十分別扭,嘟囔道:“又不是什麽兇險的事情,怎麽弄得像非死即傷一樣。”

溫子然聽了,笑道:“娘子說的是,是我想太多了。”

日暮黃昏,街上卻熱鬧非凡,叫賣不絕,溫子然與陸清歡并肩走在街上,享受許久未有的悠閑。

但陸清歡的睡意卻浮了上來,剛才在破廟因為是在談正事,她無暇顧及,現在一放松,只想快點回家,倒頭就睡。

溫子然本想問陸清歡有沒有喜愛的物件,卻見陸清歡哈欠連天,笑道:“昨夜是我的不是,讓娘子如此勞累。”

這話怎麽聽着讓人臆想非非,陸清歡瞪了溫子然一眼,只是這一眼毫無震懾力,雙眸朦胧含霧,眼角還似有濕潤。

溫子然難得一見陸清歡這幅樣子,擡手捧起陸清歡的臉頰,輕輕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快步走到陸清歡的身前蹲下,說道:“我來背娘子吧。”

陸清歡拍了拍他的背,說道:“還有幾步路就到了,趕緊起來。”街上周圍的人紛紛向他們投去疑惑的目光,讓陸清歡有些尴尬。

溫子然卻不為所動,說道:“我可是給了娘子選擇的,既然娘子覺得背着不好,那我也不介意抱着娘子回去。”

“你說什麽?”陸清歡忍不住訓斥溫子然不看場合,見溫子然真的要起來抱她,陸清歡猛地趴到他的背上,她真的幾輩子的臉都被溫子然丢盡了,周圍路人的指指點點她也不想去想了。

溫子然被陸清歡撲得一個踉跄,但還是牢牢地拖住了陸清歡,感覺到陸清歡将微熱的臉埋在他的頸間,微微一笑,穩穩背着陸清歡一步一步往家走。

夕陽下的餘晖灑在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溫子然為陸清歡講述他聽來的市井故事,卻良久沒有聽到陸清歡的回應。

感受到陸清歡平穩的呼吸,溫子然偏過頭發現陸清歡已經趴在他肩頭熟睡,睫毛輕顫,櫻唇微張,幾縷青絲擋在她恬靜的睡顏上。

溫子然無奈失笑,腳步卻變得越發沉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