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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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甚寵朕母,是以答應了母妃的要求,在朕五歲時,就将朕送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寒滄山關大俠門下學武。母妃期望朕能遠離皇家權勢鬥争,卻沒想到,最後朕還是違背了她的意願。朕在寒滄山度過了十三年無憂無慮的日子,直到八年前,父皇駕崩之時,朕還遠在西南雲州寒滄山上對着暮雲歸鳥練劍。得知噩耗後,朕不顧師傅阻攔,只身一人下山,一路北上,沿途所見,皆是觸目驚心之景。那年天災不斷,大江決堤,疫病盛行,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往日繁華小鎮,十室九空。朕強忍心痛,一日連換三匹飛馬,只求盡早回京,一為見父皇最後一面,一為将西南幾州災情據實上報,求得赈災物資,斬除地方污吏,以換天下太平。

誰知太子絲毫不念兄弟之情,竟派人沿途阻截追殺,朕當時武藝雖高于一般江湖人士,但雙拳難敵四手,被逼吞毒藥後跌落懸崖。所幸被不放心朕一人歸京,追在後面的大師兄救起。然性命得保,十三年武藝卻喪失殆盡。

後來種種,曲折複雜,一言難盡。大師兄平日裏對朕極好,宛若朕真正的兄長。如果早知朕不僅累大師兄奔波千裏,最後還落得屍首異處,朕寧願從未和他相識。朕當時萬念俱灰,是小六把朕從黑暗中拉出。後又幫朕聚攏人馬,出謀劃策,甚至助朕登位。朕登基五年,若非小六和朕并肩而戰,又怎能盡除奸臣重整朝綱,而不動我燕國根基分毫?

一番話說下來,只見慕容猊神色微凝,垂目望着手中折扇,似乎已沉入往日舊事不可自拔。

桓越不動聲色,默默跟在慕容猊身後,靜聽那響在密道之內的聲音。

“小六對朕的情意,朕就是用盡這天下的榮華富貴也無法還清!”慕容猊苦笑,“可笑那群自命忠國忠君的老頭子,他們無法了解就算了,卻整日對小六指手畫腳,甚至挑撥離間,說瑞親王慕容慬有不臣之心!小六是朕的愛弟,更是朕的恩人,朕只恨不能将這江山分一半予他,區區二十萬的兵權,又算什麽!!”

他聲音陡然升高,面上浮現一絲惱怒之色,陰狠之極,直看得桓越心驚:“這次林謙之事,幾派勢力牽扯其中,朕和小六原以為可借機順藤摸瓜除了慕容淵以前布下的暗樁,誰知目的是達成了,卻保不了林謙。更不知道林謙吃錯了什麽藥,居然昨晚獄中自盡,這下……”

“什麽?!林大人自盡了?!!”

桓越猛然出聲,打斷了慕容猊未出口的話。

他面上神色震驚非常,竟連自己如此突兀的行為會帶來的後果都抛之腦後。

慕容猊用扇子敲擊掌心,停了下來。桓越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密道已走到盡頭。只見慕容猊熟練的摸索了幾下,洞門就訇然中開,明亮的陽光刺入。

“嗯。”慕容猊邁出洞口,轉身,停住腳步聲音裏滿是無可奈何之意,“這下朕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說朕能不心煩?”

桓越跟出,一臉疑惑不解,那一頭霧水的模樣直看得他心中偷笑不止:“林大人自盡,和陛下有什麽關系?”

密道出口處,一眼望去,滿目蒼翠。高大樹木遮天蔽日,林鳥悠悠鳴叫,沁人心脾花香滿布,竟是宛若人間仙境的未知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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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猊斂容:“若是幾年前,朕定不會如此擔憂。”

他忽然望向桓越,目光誠摯,有隐約的脆弱。

“重華,是不是,人們都是可以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的嗎?”

然而不待桓越回答,他又微微搖了搖頭,像是要擺脫那個念頭:“不,不是這樣的。小六和朕之間,只是有些隔閡罷了……小六會認為是朕做的,也無可厚非。”

桓越在慕容猊身前垂首,回道:“陛下多慮了,據屬下所知,王爺是深知陛下的難處的。林大人的事情,屬下相信王爺即使有一時迷惑,最終也會明白、體諒陛下的。”

桓越這大半個月來,說得話寥寥無幾,一天兩只手就可數清,且大多話語簡短。慕容猊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有自閉傾向,現在看來 ,只是他對着自己無話可說罷了。

慕容猊似是被桓越的話說服了,當下陰郁迷茫的表情一掃而光,一把拉過桓越,湊上去,就是一吻落在對方的額上。

“說的也是……”

被慕容猊摟在懷裏的人,只是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了身體。

這天,慕容猊帶着桓越,轉了京城內最有名的西市,逛了南門附近的古玩器具一條街,叫了物華樓拿手好菜一桌子,當然那桌最後基本上全進了慕容猊的肚子這點,不提也罷。

慕容猊逛得盡興,人人都說皇宮好,他倒覺得這樣肆意的逛街才是真正的生活。

桓越名義上被慕容猊叫出來散心,但本性難移,不管慕容猊怎樣恩威并施,還是堅持護衛在其身後。慕容猊見識過他執拗的性子,只好作罷,只能變着法子讓桓越散心。

這不,他剛從街上小販手中接過一串糖葫蘆,就轉過身,微笑着看着桓越。

“這個我上次出宮嘗過,至今記憶猶新……重華,你嘗嘗?”

來到大街上,慕容猊就改了稱呼,不再以朕自稱,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只是一個自稱,慕容猊身上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威懾就消失不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那雙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流轉着琉璃色的燦爛光澤,仿佛吸取了世間所有的光華,勾魂奪魄。

望着眼前那色澤豔紅的糖葫蘆,桓越楞了楞神,他實在是只見過聽過,卻從像現下一般,游蕩在鬧市之中,享受着拂過的微風,耳邊是吵雜熱鬧的人聲,近距離地觀察眼前的東西。

“這是……糖……葫蘆……?”

他的聲音混合着有些小心翼翼的疑問,消失在猛然間揚高的小販吆喝聲中:“糖葫蘆——!!糖葫蘆——!!”

答案不言而喻,桓越感到臉上某處的熱度超出周圍的皮膚,有些不好意思的移開目光,卻在一聲突然響起的偷笑聲中生生停了下來。

“嗯,嘗嘗。”

慕容猊自然地拉過桓越的手,把東西塞進,然後急忙轉身,像是要掩飾什麽一樣。

當然,轉身只可以掩藏了表情,卻無法消去那依舊持續的撲哧偷笑聲。

看了手中的東西半晌,好像那是什麽需要認真研究的毒藥似的,良久,好像義士赴死般的終于張了嘴,咬了下去。

下一刻,那奇異酸甜混合的味道,順着舌頭上的味覺神經,傳入大腦。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已經熟悉了口味一成不變的幹糧和飯菜的人,竟是第一次嘗到這對平常人家小孩來說絕不陌生的味道。

慕容猊不知何時已轉過了身,靜靜的凝視着站在那裏拿着與他氣質怎麽看怎麽怪異的糖葫蘆的男子,淺淺的笑意栖息在他的唇角。

猛然回過神來的桓越,再一次被那随風飛舞的幾縷發絲下的俊顏奪取了心神。

——果然是俊美的男人……

飛速掠過腦海的念頭,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兩人自巳時溜出宮來,到未時為止,已過了兩個多時辰。看了看天色,雖然還有繼續逛下去的興致,慕容猊也因為桓越臉上掩飾得很好卻依舊逃不過他目光的疲累神色斷了繼續的念頭。

吩咐了桓越,慕容猊帶路朝剛才出來的地方走去。

經過一小會目标明确的行走,路上來往的行人已漸漸少了起來,遠離鬧市是一方面的原因,巨商富賈聚集之地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走着走着,桓越突然皺了皺眉,保持腳步不變,他低了聲音,沉吟道:“陛下,不太對勁。”

慕容猊顯然是聽到了,桓越知道。因為就他的視線看過去,即使微小,但眼前俊美的男人剛才在聽到他話後确實是垂了垂眸。

桓越不禁有些緊張。

這次兩人出門,慕容猊是下了命令,不準十七衛任何一個偷偷跟過來的,否則後果自負。然而從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有人跟着這一事實來看,對方的實力絕不容小觑。可是眼下,他內傷剛剛痊愈,要保一個失去武功的皇帝,不是辦不到,只是全身而退,似乎有些困難。

慕容猊卻是出乎桓越意料的冷靜,轉過的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慌張。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其中,竟還含着不必擔憂的寬慰之意?!

桓越不着痕跡的後退,手同時也撫上了腰間的長劍。

慕容猊嘆了口氣,不得不停了下了腳步。

“陛下!!”

桓越喊出聲,下一刻,深深吸了口氣。

只見周圍不知何時行人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憑空出現的手執利器的黑衣刺客。他們統一着裝,黑巾遮住臉龐,只露出一雙雙鷹鹫般的眼睛,閃着狠絕的冷光,直直望着圈內的兩人。

慕容猊微微垂眸,還未降到最底端,便又猛地睜開。

視野裏,桓越的身影已和兩個黑衣人纏鬥了起來,剎那間寒光交錯,兵器相交的铮鳴聲不絕入耳。

桓越雖和黑衣人們纏鬥,卻時時刻刻不忘身後之人。他将自己的身體當成盾牌,替慕容猊擋下所有幾欲刺過去的利刃,即使這樣,慕容猊也閃避的狼狽不堪,身上還是落了紅。

刺客人數不多,身手也比不上桓越,但所謂蟻多咬死象,桓越再是厲害,帶着一個不但不能帶來幫助的普通人,短短一會,額上的冷汗已涔涔而下。

黑衣刺客眼看白衣人難纏,便有人退了後去,趁着同伴與桓越纏鬥之際,寒光一閃,猛然越過桓越,直直向慕容猊刺去。

劍勢快若閃電,慕容猊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利劍削斷了幾絲飄在空中慕容猊的黑發,眼看着就要到達他的胸口處。

“——铿!”

劍和劍的撞擊聲,随後而來的則是物件落地和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桓越竟完全不顧正在和自己打鬥的敵手,突然撤手,奮力回救,而失去了阻擋的利劍直直的,毫不意外的刺入他的腹部。

“重華……!!”

慕容猊不禁高呼出聲。

此刻桓越長劍在手,将慕容猊護在身後,全身的力量都已聚集,雙眼微微眯起,嘴唇習慣性的抿着,渾身散發出攝人的戾氣,再加上那仿佛獵豹補食的目光,即使是占了上風的黑衣刺客,乍一看到,還是冷不防的打了個激靈。

“……滴……滴……”

空氣仿佛凝結在漆黑的濃墨之中寸步難行,只有奇異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的傳入慕容猊的耳中。

他用手捂着被劍滑過的左肩,目光朝着聲音來源處看去。

那是鮮紅血液滴落地面的聲音。它們順着桓越的劍汩汩而下,短短一陣,就形一道淺淺的小小溪流,彙聚在地面的小小凹穴。

“趕快解決!!”

其中一個似是首領的黑衣人朝着桓越身前的刺客高喊,責備之意顯而易見。

他的話音剛落,那些黑衣人就開始動了起來,然而即使負傷在身,桓越手中的劍,在劈殺來敵的同時 ,依舊嚴密的保護着慕容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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