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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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猊堅信他的記憶不會出錯,而江海在這種情況下,不會更不能撒謊。但是謝晨确實不是江海。
腦海中的大師兄,相比江海的粗犷,一張面容卻是儒雅俊秀,常常是淺淺微笑了站在師傅身後。後來,謝晨便辭別師傅下山,等到慕容猊十七歲時,才再次歸來。再次歸來的謝晨,性子倒有了些微的改變,對慕容猊這個皇子,倒是親近了許多。慕容猊一人在外,是最需要人陪伴照顧,不過一年時間,兩人的關系便親密起來。
韓逍當年從昏睡中清醒過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謝晨。
也許是這異世見到的第一個人,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韓逍對謝晨,總有種不受自己控制的莫名依戀。除了原身體對謝晨那種兄弟間特有的親密,又在到達京城的無數驚險中,萌發了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淡淡異樣情愫。只可惜,韓逍遲鈍,而時間也沒有允許他去慢慢發現,直到再一次的失去。
慕容猊不自覺的皺眉:“慕容猊認識你麽?”
這實在是個好問題,若認識,為何當事人一絲印象也無,若不認識,又怎稱得上朋友?
意識模糊的人,又是停頓,而後眉宇間浮上了絲絲困惑,慢慢睜開的眼眸中同樣一片迷惘:“認識?……他認識謝晨,但不是江海。”
慕容猊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某個關鍵點,所有的疑惑都将在那個關鍵點下被消散,沉下心來靜靜回憶江海說出的話,腦中已自動将其間的聯系鋪展開來。到最後,猛然一擡眸,頃刻間滿屋內漂浮的清冽香味侵入鼻尖,慕容猊心中已有了計較。
“你是不是謝晨?”
“……是……”輕喃一聲,江海又緩緩閉上眼,在水中不安的輕晃了幾下,又道,“不,不是,我不是謝晨,我是江海。”
慕容猊輕嘆口氣,直能先轉了話題,去問最重要的事情:“我問你,你可知道,當年‘天煞’這劇毒,是誰用在先帝慕容宗身上的?”
這才是他苦苦追尋的答案。
“知道。”江海這次回答得很快,再沒有剛才的漫長靜默,“當年,我和師傅正在京城傅家坐客的時候,皇宮裏死了一個妃子,不知為什麽,師傅聽到那個消息就夜闖了皇宮。我覺得奇怪,就跟在他身後……”
這次,不過一個問題,江海就将前因後果講述得清清楚楚。但是,其中涉及到的人,卻讓他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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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師傅去皇宮裏,見到的人是慕容慬?!”
“是。我不知道師傅與他談了什麽,反正回來後師傅一個人待了好久,我怎麽詢問都沒有結果。”
慕容猊不斷克制着自己要冷靜,趙永珑見得人是小六這說明不了什麽。
“第二次師傅和他見面,卻奇怪的讓我也跟着去……師傅将制好的‘天煞’給了他幾瓶,……而後,慕容慬讓我……到慕容猊身邊……”
江海猛地睜眼——遙遠而恍惚的夢境漸漸遠去,一切又重回現實。房外,是春日微風拂過草尖的聲音,清晨的陽光剛剛過度到午時的絢爛,染亮了視野所及的空間,包括負手而立在窗前的挺拔身影。
頭有些微的抽痛,江海伸出手捏捏,腦中回想着在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結果,剛剛一回想,就打了顫栗,那應該是夢吧……
“醒了,師兄?”
慕容猊回身,金色的陽光勾勒出大致的輪廓,面容卻看不清楚。
江海咬牙,握拳,低眉:“你都知道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
笑容深處含着散淡的蕭索,慕容猊話尾的語音消逝在春日午時暖陽中,目光掃向床上那低頭沉默的人,慕容猊再次試探的開口:“……師兄。”
這一次,卻是用上了專業的演技,就那微微抖動的語音,凝滞的,似乎經過了極大思想鬥争才吐出的兩字,終于起效。
“……我……我對不起你,師弟。”江海的聲音低低的響起,這句話一出,仿佛整個人瞬間蒼老頹敗。這個秘密,終于不再是秘密。
“慕容慬讓你跟在我身邊,這點我了解……可你為何要……”
“當時,我欣喜謝晨死得隐蔽讓我可借他身份接近你……如可重來一次,我絕不扮成他的模樣與你那般親近……明明暗地裏也是可以完成師傅的要求……”江海長嘆,手捂在面上,卻可由顫抖的話語猜測他如今的表情。
他本以為,扮成關麟大弟子謝晨,有吃有喝還可順便完成師傅對他的考核,是求都求不來的好運。結果,直到那天,慕容慬親自拿着一瓶毒藥放到他面前讓他選擇時,才明白過來,不知不覺間,虛假的情意已變為真實。
“……江海,你何時扮成謝晨接近我?”
從江海口中套出這些他用藥無論如何都無法得知的各種緣由,讓慕容猊感覺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崩潰,體內的氣息開始不穩,然而他還是壓制着。給先帝下毒的人是慕容慬,他雖然意外,卻只是小小震驚,畢竟早在調查這件事時就思索到這個可能,他又不是傻子……然而,江海這件事,卻是真正讓他錯亂的開始。
這個問題一出,江海就知道自己被慕容猊套了話,然而事實已是如此,他無力挽回,只能如實相告:“……你十七歲時,回到寒滄山的那個謝晨,就是我。”他不忍的閉上眼,不想去看那人受傷的神色。
“……後來,為何你要和慕容慬合演那出戲?!”
就算任務達成,他要脫身,也不用選擇那樣慘烈的退出方式,讓那個場景,成為他永久的夢魇之一。
江海咬唇,對面站着的慕容猊,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門外,重印朝守在外面的重璟重黎走來:“主子在裏面?”
重黎微微嘆氣,和重璟對看一眼,開口:“情況不太好。”
慕容猊走時拂了重印的睡穴,因此,他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當然錯過了發生的種種。聽重黎這樣說,重印望了望緊閉着的門,提氣,落到旁邊大樹的枝桠之上。
屋內,一切都歸于沉寂。
江海看着靠牆而站,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的慕容猊,心頭有萬般話語,都掙紮着叫嚣着要湧出,但他只能按壓下它們,他想走過去,像當年那樣用手揉揉那頭發,撫慰着深夜思家的少年,但他只能選擇站立在幾步之外,看他一人神傷卻無能為力。
他又想起慕容慬,那個初次見面,就讓人印象深刻的少年;那個如今貴為親王,手掌精兵,被當今聖上萬般寵愛的青年。知道了一切的慕容猊,絕對不會讓一切就如沒有發生一般。他幾乎可以預見,不久的将來,這對曾經親密無比的兄弟,反目成仇的情景。
看着突然有了動作,急急邁步的慕容猊,江海張了張口,腦中慕容慬那事時決絕的面容浮起:“……師弟……”
慕容猊停下來。
知道說錯話的江海,無奈的苦笑:“雖然他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的事,但……瑞親王對你本身,并無惡意……”
話尾的語音消散在破門而入的光芒中,江海眯着眼,看着那人挺拔的身姿進入一片光華之中,最終,默默的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