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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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印腿上和胸口處的傷口直到此刻還在不停的往外滲血,灰暗的皮膚上血色全無,閉着眼睛靜靜躺在那裏,仿佛早就已經失去了生命。其實平心而論,此刻的重印已經是半條腿踏進棺材。不說他身上的大大小小慘烈的傷口,就是那已到末期的‘長醉’之毒,半柱香後發作起來也可輕易的取他性命。
重璟往重印口中塞了好幾顆藥丸,重印的臉色都未見好,重嚴見狀,急的眼淚都快出來,牙一咬就要起身沖出去找趙永珑,卻被一邊一直沉默的慕容猊一手擋了下來。
“主子!”長眸裏一片水霧,重嚴握着的拳頭不住的顫抖,控制不住的對慕容猊低吼,“都這個時候了那趙永珑還不見人影……他、他再不過來重印就……”
說道這裏,重嚴聲音一頓,痛苦的看了床上的重印一眼,然後緊抿着唇角轉回頭來,
“屬下這就去尋他!威脅也好什麽也好……!不管怎樣,他不救也得救!”
江海雖然在衆人面前應承下來,但趙永珑脾氣古怪是出了名的。他們當時那樣對他,他若不救,那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的!重嚴心裏清楚,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束手無策等在這裏。
重璟輕嘆一口氣,看了看慕容猊:“主子……趙公子若再不過來……重印……就真的……”
一時之間,兩人都緊緊的盯着慕容猊,臉上神色十分沉重。
眼下趙永珑遲遲不來,他們兩人身份又極其特殊,若非逼不得已,重嚴又怎會說出要用武力脅迫的話來?然而話說回來……其實,說到底,現在該怎麽行動,衆人還是得看慕容猊的主意。他若要硬了心腸根本不在乎重印的生死,那麽,就算他們再怎麽不幹不願,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重印毒發。
但是,重璟知道,這種情況是絕不會發生的……
但為什麽自己主子現下卻是如此一番模樣,那便是剛才江海的緣故……
想到這裏,重璟心中沉了沉。
重嚴重璟兩人在想什麽,慕容猊自然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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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向面色灰敗,幾乎看不出還在呼吸的男人。重飛說他是聽到慕容慬散出的消息後不顧阻攔出來救他的……
左肋在微微的疼,持續的疼。那細微宛若針尖的疼痛,從在瑞親王府親眼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後,就一直從未停止。
他慢慢起身,慢慢走到重印面前,慢慢伸出手,顫巍巍的撫上重印的臉頰。
……當觸到重印臉頰的那一刻,一直隐于皮膚下的情緒激烈的掙破束縛,無盡的黑暗瞬間将他整個吞噬。
有那麽一刻,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整個人被利刃從中間一分為二,除疼痛之外的所有的知覺,都被那劇烈的痛意毫不留情的驅離身體。而失去了所有力氣的破碎肢體,也根本無法支撐這沉重的身軀。
慕容猊無意識的向前踉跄了一步,另一只手撫上胸口,好像這樣做便可減輕那生生的巨大疼痛。
望着視野裏那張毫無生氣的面孔……腦海裏自動浮現的,卻是與之完全不同的各種畫面。鮮活的,生動的。八年間的時光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度過了漫長的好幾個世紀……
對于這個一直沉默的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他內心深處,是一直存有虧欠的。
知道他的感情,卻不能給予全部的回應。只能自私的将人留在身邊,卻舍不得放開手。
身為韓逍時,他被阿森傷的太深,全然的信任換回的是無盡的失望和痛苦。自那以後,本就對愛情這種事情從不感興趣的人,更是刻意在四遭砌起了一睹無形的牆壁。
他只有情人,卻從未有過愛人。
但是現在看着眼前這細若游絲的男人,想到他是為了什麽才變成這樣,心痛之外,又不自覺的升起滿滿的懊悔與憐惜……
“……我去找趙永珑。”
低着頭的人忽然開口,兩人皆是一愣。
“他若願意救人,那是最好。他若不願……呵……我也沒必要賣師兄的面子了!”
話沒有說完,但那冰冷的語調和強勢,卻讓屋內其餘兩人齊齊打了個冷顫。
慕容猊說完這句話,就推門而出。
然後在短短一小會後,又轉身走了回來。身後半步處是優雅從容,一身白衣的趙永珑。再之後,便是各自抱了一個藥箱的下人。
趙永珑的目光在重璟重嚴臉上掃過,然後又落到床上的人身上。
身後的下人恭敬小心的将藥箱在床前桌子處擺好,然後飛快的就溜了出去。
把了脈,又掀開重印眼皮看了看,趙永珑在撩起下擺姿态優雅的在床前坐下,揮手示意重璟将其中一個藥箱拿過來。
“你真的能救重印?”
站在一邊的重印吞吞口水,有些小心的問道。
趙永珑面無表情的瞥他一眼,然後扭頭從藥箱裏抽出一塊細窄的黑色布卷,展開,上面赫然別着密密麻麻長短不一的銀針。
重璟走到重嚴身邊暗暗碰了一下他的後背,示意他別再多話。
趙永珑從那些銀針裏拈出一根,沾了點打開瓶子裏的藥水。
“你們兩個出去,我救人的時候不喜歡有閑雜人等在旁邊。”趙永珑一邊将銀針緩緩紮入重印小臂上,一邊說道。
重嚴一聽眉頭一皺,剛要說些什麽,就被重璟阻止:“那我們先出去了,趙公子有什麽需要,高聲喊一聲就好。”
說罷,拉着不情願的重嚴退了下去。
兩人一走,屋內的閑雜人等就只剩下了慕容猊。
他安靜的站在床尾處,看着趙永珑動作娴熟的刺入數根銀針,又毫不在意的抽出,舉到眼前細細觀看。
趙永珑觀察了許久,才将銀針放下。
慕容猊心裏頓時緊張起來,他不自覺的朝前邁了一步,還沒開口,趙永珑清冷的嗓音就淡淡響了起來。
“放心,死不了的。”
“……江海那小子哭喪着臉讓我一定要救他,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從箱子裏翻出幾個藥瓶,倒出幾粒藥丸,趙永珑道。
“養他那麽多年,這是他求我的第二件事。”将藥丸碾碎在水裏,趙永珑示意慕容猊過來幫忙。
“我這個做人師傅的,看着自己徒弟眼巴巴望着我的可憐樣,自然不忍讓他失望……”
水被灌進重印嘴裏,慕容猊伸出手指,将滑下的水痕拭去,垂下的黑眸裏,有幾絲異樣的情緒散開。
“那小子從小就這樣,看上去什麽都不在乎吊兒郎當,其實心腸軟的不行,跟個婦人似的……八年前的事也是那樣……明明早就讓他離開你,他卻說什麽都不願意。搞到最後,慕容慬那小子逼上門來,鬧出那麽個結局,弄得自己一天到晚失魂落魄,事隔這麽多年,又被當事人找上門來……真是……”
平日裏不愛說話的趙永珑一反常态的說了許多,卻一直是淡淡的表情,什麽也看不出來。
“趙公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不必這樣拐彎抹角。”
不想再繼續聽下去,慕容猊忽然開口截斷他。
趙永珑放下杯子,整了整長袍,然後走到慕容猊面前。
優美的唇角似乎閃過一絲笑意,然而待慕容猊再去看時,眼前那張精致容顏依舊是全然的淡然冷漠。
“我喜歡你的痛快。那就明說了吧。”
“我救他,作為交換,江海從此與你再無恩怨。”
一條人命換一段理不清的過往?
……說來,倒真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慕容猊楞了楞,思忖半晌,然後緩緩擡起眼,輕輕點了頭:“成交。”
有些驚訝于他的幹脆,趙永珑微微眯起眼:“你的反應,倒和我預想的不同。”
“呵。”慕容猊又低下頭,手指溫柔的在重印的臉龐上慢慢游走,“過去的,遠遠沒有現在擁有的重要。”
“……”
趙永珑看着他,接着若有所思的低頭輕勾了勾唇,轉身走到門外,吩咐重嚴去取紙筆。
重新走進來的時候,慕容猊正坐在床沿,彎着身子,輕吻着身下人的唇,散下的黑發披散在背上,有些順着垂到床鋪上,又有幾縷落在按在床沿的手指上,随之微微輕顫。
窗外,曙光穿破沉重的暗幕,通過縫隙射入昏暗的房間,傾灑在慕容猊和床上傷重昏迷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