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黃泉口
父母一詞于十枝空而言, 距離很遠。
對狗卷家的上門拜訪并不是一時興起,從十枝讓信徒收集信息來看,他是早有打算。
與十枝的想象不同,作為咒言師的家族狗卷家沒有像禪院或者五條家那樣很莊嚴的居所, 就棘的父母來說, 他們都是二人在外有一棟獨棟的小房子。
棘的父母,都是普通人。
不是咒言師, 也不是咒術師。
對于十枝的出現這對父母是有些驚訝的, 可顯然狗卷跟自己的父母提過十枝,在自報姓名後, 這對夫妻把十枝迎了進去。
狗卷夫妻對于自己的兒子能在學校交到新朋友是非常高興的。
十枝嚴格來說不屬于正常上同學家做客的流程,哪裏有越過同學本人直接拜訪的。
但偏偏狗卷夫妻也不是很在意,把人放進去後送上茶點, 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
多半是狗卷爸爸在問,十枝在那回答。
校園生活上的瑣事十枝都能回答, 在涉谷事件發生前他一天內很長時間都跟狗卷待在一起。
狗卷注意到的,狗卷沒有注意到的,十枝都知道。
只是缺了讀心的能力讓十枝無法辨別這是否是兩位家長的真實想法, 只能通過面部表情細節等觀察。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棘經常說起你,十枝君是今年年初才轉入咒高的吧?棘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中年女性笑意溫和, “也聽棘說過十枝君的能力, 能有人理解棘,這可是……”
女性的話沒有說完十枝也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含義, 她是慶幸的, 慶幸自己的兒子能遇見十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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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發少年目光低垂, 看着面前的杯中茶葉起起伏伏。
看起來棘沒有和他父母提起過自己最近産生的變化。
“哦對了, 棘和我說過……”在一個狗卷父親被一通電話叫走的間隙, 狗卷母親放輕了聲音,“你們……在交往嗎?”
狗卷急匆匆地去找完五條老師後發現自己的老師也不知道十枝什麽時候跑自己家裏去的,無奈之下他只能給家裏打電話。
電話沒響幾聲便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他的母親。
狗卷盡可能用簡單的詞彙把自己想說的事全都表達了出來,在十枝的姓氏一出時,他母親差不多就知道了他的來意。
“棘是問兩天前來家裏做客的十枝君嗎?啊對,他和你父親聊了好一陣呢。”
狗卷沉默着,他聽着自己的母親把那天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聊天的內容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就很普通的唠家常。
“對了棘你能聯系到十枝君嗎?”他母親的聲音忽然出現了點困擾,“那孩子當天來的時候是兩手空空的,我和你父親也沒很在意,可第二天……有人送來了一大堆東西。”
奇怪的人像是宗教團體,一問才知是前一天來拜訪的少年派來的人。
“太破費了。”狗卷母親細數着禮品單,“你跟十枝君說一聲,下次來不用帶這麽多東西。”
狗卷嗯嗯嗯應和着自己母親的話,至于他要去哪裏找十枝空呢?他也不知道。
一通電話打完,狗卷茫然地看着前方。
他除了獲知十枝莫名其妙去他家做了個客外其餘一無所知,不知道十枝的目的,也不知道十枝下個地點的前進方向。
他母親的話還猶在耳邊,她說十枝打聽了不少自己小時候的事,還一面聽一面配合地給出感想。
這完全不像是十枝空會做的事。
他想去問問十枝空在幹什麽,但自從為期半個月的休假結束後,十枝空的電話就沒打通過。
去問五條老師,五條老師就回答他說問題不大。
狗卷撇撇嘴,把手指從十枝空的電話號碼上移開,将手機塞回校服的口袋裏。
——只是回歸了空沒有入學的時候,而已。
十枝空在狗卷家出現過後又陷入了長久的居無定所中,日本全國游的風景照再度出現。
差不多到了快新年的時候,十枝好像回過一趟東京,但誰都沒見到他的人,等下一次的照片發過來時,十枝又出現在了出雲。
著名的“出雲大社”在十枝日漸精湛的攝影技術中被拍得莊嚴肅穆,在狗卷看來,都可以拿去參加攝影比賽了。
——空換專業的相機了?
飄忽的思緒一閃而過,狗卷疑惑十枝怎麽去參觀神社了。
可疑惑也只是疑惑,他發出去的疑問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再收到十枝的消息是在新年之時,正月的時間點上,不止一個人找上了他。
先是十枝空的信徒。
從學校收拾一下行李準備回家過年的狗卷棘剛走到學校門口,從視角盲區裏倏地沖出好幾個人,瞄準他就跑了過來。
二年級的其他人以為是敵襲之類的,特別是乙骨憂太都已經把刀給□□了,就差喊一句裏香的名字了。
“鲣魚幹。”狗卷好像認出了什麽,朝着同伴搖了搖頭。
來的不是敵人而是十枝空的信徒。
為首的人狗卷有點印象,好像按照十枝的命令來給他送過幾次東西。這次也不例外,大包小包的禮盒舉到眼前,還貼心地問了聲需不需要車送。
再往遠處看,私家車已經準備完畢,如若不是知曉情況,這架勢像是黑手黨來綁架人的。
狗卷看看禮品再看看态度熱情的信徒,婉拒了他們更進一步的殷勤。
“對了,那個狗卷大人……”臨走前,那幾個信徒猶猶豫豫的,互相推搡幾下,最終選了個人出來問話,“您知道十枝大人最近去了哪裏了嗎?”
“?”
看到淺亞麻發的學生目露疑惑,幾個信徒連忙解釋,“好幾天前十枝大人就沒消息了,今天給您來送東西也是很久之前說好的……”
幾天前?狗卷回憶了一下,幾天前十枝還在發出雲的日出圖,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咒言師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那幾個信徒也不糾纏,禮貌地道別後開車就跑。
反倒是狗卷收到的盒子被同學所好奇,就連乙骨在收回刀後都湊了過來。
“鲣魚幹!”狗卷兇巴巴地把人全趕開,一個人挑着幾個盒子塞回宿舍,其餘的全拎回了家。
信徒之後,再是陌生的青年神明。
在這個時間線上狗卷與他毫無交集,以至于被人闖入家中的窗戶時,他下意識一句咒言脫口而出。
“【墜落吧】。”
“诶诶诶,你等等!!!”
冷不丁被咒言沖臉的神明腳底一滑,啪叽一下摔在一樓屋頂的磚瓦上,摔的動靜不大對,好像磕着臉了。
等神再度爬上來時狗卷依舊拉着口罩沿,略有戒備地看着黑發神明。
“咳咳。”神明揉了揉臉,清清嗓門,“那什麽,我沒有惡意!”
先是自我介紹再是表明來意,前者狗卷在另一條時間線上已經聽過了,後者的來意……對方也是來找十枝空的。
咒言師木着臉,就差在臉上寫上不知道幾個字了。
“呃……你也不知道嗎?”蹲在窗框上的神明有些苦惱。
這位叫夜鬥的神明表示,自己已經找了十枝有一陣子了,之前還在出雲遇上過他,不過在一次日出山景分別後,夜鬥也沒見到他人了。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就是有點擔心。”黑發神明說,“我總覺得十枝要幹什麽大事啊……”
黑發神明沒在狗卷這裏問到什麽也有用的情報,他搖搖頭準備離開。
在踩着窗框往外跳之際,黑發神明回過頭叮囑:“有十枝的消息跟我聯系一下,我的手機號……哦不對,狗卷君不方便說話是吧?”
神明手一扭,轉為跟人交換了社交軟件的通訊方式,這還是他新建的賬號。
“有十枝的消息務必通知我!”這真的是最後一句話了,說完黑發青年一躍而下。
等狗卷再從窗口探出頭時,只有屋檐磚瓦上幾處積雪上的腳印代表着有“人”來過。
十枝半蹲在一處呼呼吹着陰風的洞口,冷飒的風吹得他羽織的袖口都鼓脹起來。
他此刻的穿着有點不倫不類了,傳統的內搭被他棄之一邊,連狩衣的樣式都沒有堅持,只披了一件羽織在外。
“你要下去嗎?”戴着怪異貝雷帽卻沒被風吹走的和服男子站在一邊,“那下面很危險。”
銀發少年若有所思,試着伸出手,那陰風瞬間化作刀口把他的皮膚割破了。
下一秒咒力化作光弧護在手掌邊,那風沒在刺破手臂了。
十枝撐着膝蓋站直身體,“我知道。”
他知道底下這條通往黃泉的路的危險性,但是要跟“天”的懲罰抗衡,的确是需要與之相對應的等價物了。
十枝扭過頭去看一旁的地獄鬼神,“伊邪那美,不在下面吧?”
他特別挑着新年的時間點是有原因的,這日子就算是黃泉女神都會把她放在黃泉的分身收回去。
地獄鬼神點點頭,“伊邪那美大人這段時間不在,黃泉裏只有她手下的那些黃泉醜女和污穢的能量存在了。”
對于十枝空這個不安定因素會七扭八彎地聯系地獄,鬼燈是沒有想到的。
盡管人類少年用的手段有些過激,比如仗着自身的能力胡來、玩弄生死,等他殺到後就一臉無謂地把死者按回了棺材裏。
銀發少年還扯了張紙擦了擦手,仿佛剛剛與信徒一起合夥把人從死亡邊緣拉回又放開的人不是他一般。
地獄鬼神已經舉起了自己的狼牙棒,卻聽到人類少年問他,“黃泉的入口在哪裏?”
“可以帶我去一次嗎?”銀發少年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十枝空準備要冒一個很大的險。
地獄鬼神對于誰想進入黃泉送死其實并不在意,只是十枝的身份讓他多看了幾眼,确認這是之前給地獄增加工作量的小鬼後,鬼神恍然大悟。
“你想死後從高天原跳槽到地獄嗎?”鬼燈問道。
十枝一時間沒弄懂鬼燈這句話與自己要去黃泉之間的聯系,他把利用完的棺材死人踢到一邊,又把自己的請求說了一邊。
“能帶我去黃泉的入口嗎?”
“可以。”
之後一人一鬼的場景調換,十枝空站在所謂的入口前,等待進入的時機。
地獄鬼神看着人類少年,給出了最後的勸誡:“這下面多半是條不歸路,你如果想解決自己身上‘天’的束縛,其實還有其他的……”
“但我等不及了。”十枝打斷了鬼燈的話。
對一個不相幹、不熟識的地獄神明坦露心聲也太奇怪了,所以銀發少年沒有轉過頭,注視着幽黑的洞口前傾着身子。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沒有想起的未來記憶和丢失的讀心能力這段時間一直困擾着他,即使面上沒有表現出來,等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刻他仍然會覺得焦慮。
——不習慣。
——不想去适應。
他為什麽要因為突變而去适應變化?
他要做的是把桎梏打碎,把屬于自己的全都奪回來!
隐約有一絲輕笑飄散在空中,待地獄的鬼神再看過去時只看到了呼呼作響的空蕩風口,本來站在那的人類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地獄神明又停留了一會兒,給黃泉入口搬來一塊巨石堵門,最後也離開了那。
不管名為十枝空的人類最後有沒有回來,進了黃泉的人都——
新年結束了,假期餘額為零。
重新回到咒術高專的學生們重歸了忙碌的咒術師生活。
忙于測試升級的,忙于祓除詛咒的,唯有二年級教室中某張桌子還空着。
狗卷上課幾次看向另一側空着的桌子,頻率之高讓後排的乙骨忍不住側目。
狗卷的走神終于嚴重到影響他自身的上課質量,無辜被咒言殃及的乙骨憂太連忙攔住裏香不讓她反擊。
旁觀的上課老師五條悟拍拍手,吸引來狗卷的注意力後給他放了半天假。
“好了棘随便你去哪裏,校內也好校外也罷,散散心調整調整心态,不就是空還沒回來嗎?你怎麽跟丢了魂似的。”
五條悟像個過來人一般,思緒一飄,難得興趣大發準備給自己的學生講講前輩的經歷。
但狗卷不想聽,不想聽跟夏油傑這個名字沾邊的事。
逃一般離開了課堂,等停下腳步時狗卷發現自己來到了學校的一間廟宇建築邊。
狗卷嘆了口氣。
這樣的特色鮮明的建築在學校裏不少,畢竟這裏對外是宗教學校……嗯?
赭紅色的鳥居後好像閃過了什麽人的身影,為了确認那不是外來的潛入者,狗卷連忙跟了上去。
這一跟便追入了廟宇建築物內,室內沒有開燈,狗卷是循着聲音一路上找,最後闖過二樓的門扉,來到外面的平臺上。
然後他被人抓住了。
天光從上方傾倒下來,所有的陰影都彙聚于眼前狹小的視野之內。
他被人握住了手、攬住了腰,一把拉出了樓宇投下的影子中。
狗卷沒有還擊,因為來人的氣息太熟悉了。
“棘,好久不見。”
逆着光的銀發少年衣着咒高的校服,他就這麽普通地重現在了咒高校園內,語氣熟稔、态度自然,看不出分毫多日未見的生疏。
明明算起來,已經過去一兩個月了。
狗卷下意識在心中抱怨了幾句,結果出乎他的意料,十枝聽到了。
“不告而別?也沒有吧,只是在出雲因為一些事耽誤了時間。”
一開始狗卷沒有反應,他停了幾秒,然後猛地擡起頭。
——「棘?」
“是哦,我又能聽見了。”十枝肯定了狗卷的猜想,一雙金眸彎如月牙,“我也想起來了。”
“在那個涉谷發生的和後續的一切,我都想起來了。”
十枝空愉快地擁着人,不顧咒言師掙紮抱着人在空中轉了一圈。
“我回來了。”銀發少年少年笑着說。
良久,咒言師做出了回應。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