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霧月
慕聽筠兩廂權衡後,讷讷地說:“不,您不是長輩...您是夫子。”
公儀疏岚啼笑皆非,這語氣好似他強迫她似的,可說的話完全不甘示弱,自古以來,師長為尊,她這是變相反駁他呢。
“你将要及笄了?”靜了靜,公儀疏岚側眸看她。
這是第一次公儀疏岚主動問起她的事情,慕聽筠忙點頭,後又小聲說:“還有兩個多月。”
公儀疏岚有些恍惚,故作漫不經心地問:“該定親了。”
“還不會那麽早,娘想多留我兩年。”她手微微收緊,別過臉去,覺得與夫子說起這個話題有些別扭。
好在公儀疏岚沒有再問,田間小路崎岖不平,慕聽筠發覺他總是讓她平坦好走的路,而他原本幹淨的皂靴踩在軟泥矮草間,已經染了斑斑點點的泥漬。
她偷偷瞥他一眼,仍舊是面容岑寂,看不出在想什麽,她盯着他的唇,腦海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夫子這樣的美人,若是笑一笑,應當能魅惑衆生罷…不行不行,光是想象,她就要走不動路了。
還未走到住處,尤彧迎上來,焦急的說:“姑...公子是去哪兒了?怎麽一身污泥?”作勢要扶慕聽筠。
“她腰扭傷了,去請太醫吧。”公儀疏岚穩穩的托着慕聽筠,淡聲吩咐。
尤彧識得他,收回手恭恭敬敬行禮後,方朝着太醫院落大步行去。
“我扶你進去吧。”
“嗯。”慕聽筠捏了捏自己的小耳朵,克制不住總是想看他的臉,她哀嘆一聲,難不成她是遺傳了爹爹,專愛看美人。
公儀疏岚裝作未察覺到她的視線,任由她時不時瞥一眼,在慕聽筠看不見的角度,他唇角微勾,眉梢盡染笑意。
他先前從未認為自己的容貌有多出衆,然遇見慕聽筠後,她時常有意無意盯着他,眸光凝滞,後不久好像反應過來,又會露出懊惱的表情。
等到她進屋,公儀疏岚環顧一圈後問她:“你未帶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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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一個人能溜出來已實屬不易了。”她嘟囔着說。
公儀疏岚蹙眉,“那你一個人能更衣嗎?”
“應該......可以吧。”慕聽筠也有些不确定,可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
“你先歇着,等我回來再說。”
他說完就出去了,慕聽筠還聽見他在門外吩咐太醫晚些進去的聲音。
約莫一刻後,進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笨拙地行禮,“民女秀雲,來給郡主更衣。”她還有些急喘,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誰讓你來的?”
“是一位大人,民女是莊上農家女子,郡主莫要嫌棄。”秀雲有些害怕,雖然方才那位大人說了郡主人很好,可她仍是心底顫栗。
慕聽筠招手讓她走近,笑着說:“有什麽可嫌棄的,倒是我一身污泥。那位大人呢?”
“民女不清楚。”沒想到這位貴人這麽平易近人,秀雲放松了些。
慕聽筠扁扁嘴,沒再說話。
等她換了幹淨的衣物,太醫診治後說是需要敷藥,慕聽筠就将秀雲留下,好替她敷藥。
晚間時候,不知是白日落了泥地,還是換衣時吹了風,她竟然發起燒來,黛眉緊皺,胡亂呓語,沉浸在噩夢裏。秀雲手無足措,跑到外面跟尤彧說,尤彧立即去拍二公子的院門。
慕聽诩聽尤涑說是尤彧,立時從床上坐起,一邊系腰帶一邊沉聲問:“可是姑娘有礙?”
“姑娘夜半時起了燒,聽伺候姑娘的丫頭說,怎麽喊也喊不醒,迷迷糊糊的。”尤彧随他的腳步急急禀報道。
“去,禀告大公子和三公子,尤涑,去請太醫,盡快。”慕聽诩腳下生風,未多時已經進了慕聽筠的屋子。
他試了試慕聽筠額頭的溫度,手心滾燙,他轉身怒道:“姑娘燒了這麽久你才發現不成?”
秀雲被吓得腿一軟,險些跪下。
“還不快去打一盆水來!”慕聽诩煩躁的揮手讓她下去。
“兜兒,兜兒。”慕聽诩輕聲喚她,然慕聽筠胡亂呓語,眼睛依舊緊閉。
慕聽褚和慕聽策也很快趕過來,見狀心急如焚,慕聽策嫌太醫來的太慢,親自出門要去太醫住的院子。
公儀疏岚與慕聽诩品級相當,就住在他旁邊的院子。他素來淺眠,隔壁一有動靜他就醒了。
“久安。”
守在門外的久安應了聲,推門進來,“公子,怎麽了?”
“慕衛尉方才出去了?”
久安撓撓頭,疑惑道:“是,朝慕少府的院子去了,不過屬下剛剛瞧見慕少府從懷化将軍的院子裏出來,匆匆忙忙的模樣。”他先前一直待在院子裏,并不知慕聽筠在這兒。
那就是慕聽筠有事,公儀疏岚心一緊縮,薄唇抿起,掀開被子就要起身。
“公子,這麽晚,您要去哪兒?”不知是不是錯覺,久安發現公子面色有一瞬間凝重。
“我出去看看。”說話時,公儀疏岚已經穿戴整齊,邁步朝外走去。
他出門正好遇見抓着太醫過來的慕聽策,更是肯定了內心猜測。他上前兩步,本想攔住問明,然一轉念,卻默默跟上他們,直到院落門口。
慕聽褚看着病中的小妹難受,出來等候三弟和太醫,未料看見了跟在後面的公儀疏岚。
“公儀大人,這麽晚了還沒歇息?”
公儀疏岚颔首,“月下散步,瞧見太醫過來,可是郡主病了?”
慕聽褚略一猶豫,想到公儀疏岚原教過小妹學問,算有師生之誼,便回道:“是,家妹夜半起了燒。”
“郡主身子一向很好,怎會忽然起燒?”公儀疏岚想到白日她在泥田裏摔了,莫不是因着這個?
慕聽褚搖頭,“我也不知,看太醫如何說了。”
公儀疏岚心知此時他在這裏并不妥當,但不知慕聽筠的狀況,他始終無法安心。還在躊躇間,慕聽策大步走出來說:“徐太醫在為小妹施針,好穩定情狀,不過太醫說他們少帶了幾種尋常草藥,皇莊地處偏遠,不好再去別處買藥了。太醫說北面的山上應當有其中三種,并不難找,其他的可以用別的草藥藥性代替。”
“兩位太醫随皇上出行,竟然沒有備齊草藥?還是尋常草藥?”慕聽褚陰下臉,攥緊拳頭。
“大哥,小妹要緊,跟太醫算賬不着急,反正他們跑不掉。兩個太醫年紀大了腿腳太慢,不過他們描述了草藥的模樣,我這就帶人去山上找。”
一直未出聲的公儀疏岚凝聲道:“此時天黑,月光朦胧,恐怕不好找,更何況你們還未見過草藥的模樣。”
慕聽策作揖問:“公儀大人有何高見?”
“是哪幾味草藥?我略讀過醫術,雖不精通,但還算知曉一些。”這意思就是随他們一起去了。
慕聽策還在猶豫,慕聽诩已經推門出來走到他面前,“我已經讓趙太醫将模樣畫了出來,不過公儀大人若是能去再好不過,此事煩勞公儀大人了。”
“郡主曾是我學生,無妨。”公儀疏岚接過紙張,掃了一眼,心底有了數。
慕聽褚算了算時辰,說:“此事不好驚動皇上,你們能帶去的人不多,策兒,若是找到就盡快回來,徐太醫施針後,還是得輔以藥用。”
“我明白,公儀大人,請。”
皇莊背靠山而建,茂密的林間濕氣森重,樹影重重,蜿蜒山路上不時竄過去些小動物,間或有幾聲鳥叫,凄冷的回響在寂靜的夜間,讓人心底輕顫。
公儀疏岚将紙張留給慕聽策,帶着久安從另一邊上山,好能快些找到。臨走前,他特特叮囑慕聽策,但凡有些相似的都采摘下來,回去再行挑揀。
夜間路不好走,山路尤甚。然公儀疏岚目光清亮,一面爬山一面四下搜尋,走得極快如履平地。他選的路并不是山人常走的路,但也正因此,他一連發現了幾株岑草。
“久安,你到那處去,一炷香後,在這兒見。”他想能快些尋齊,就讓久安從別處去尋。
“是,公子,那您小心些,有些石頭沾了濕氣,很滑的。”
公儀疏岚随意颔首,攀住一塊大石,與他分行。
夜間的春風并不似白日那麽令人心曠神怡,它掠過枝葉,飒飒作響的聲音,使得人從心底打寒,忍不住疑神疑鬼。
公儀疏岚一路搜尋,終于将三種草藥都采摘的差不多,聽見慕聽策的哨聲,才發覺他已經走得遠了,還過了與久安約定的時辰。
他扶着樹木朝下走,倏地腳底一滑,轉瞬間已經跌落下去。
“唔。”公儀疏岚悶哼一聲,手臂上一陣鈍痛,他靠着樹木,先是看了看手中并未遺落的草藥,松了口氣。
約莫是他的動靜太大,遠遠能聽到有腳步聲掠過來,還有久安的輕呼。
他也不急起身,不忙應聲。擡眸看着雲後影影綽綽的月亮,他內心一個飄忽不定的想法卻忽而明晰起來。
他想,他是在意慕聽筠這個小姑娘的,即便眼下還不及心悅,但長此以往,或許不需要慕聽筠做什麽,他就能淪陷進去。
然,他更是發覺,他在放縱自己,任由慕聽筠出現在他腦海心底,不掙不紮,甘心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