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宴

世人說的沒錯, 一旦在心底埋下懷疑的火種,總有一天還會成為燃燒的烈火, 将一切磋磨焚燒。

慕聽筠就是這般, 只是當日被綁時, 寧蘊為她挨罵挨打亦是真實存在的。若是假的, 只能說此人城府深沉。

她頓住腳步, 面上閃過一絲困惑和沉凝,她無條件相信夫子, 即便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繞,她也暗暗下了決心。

走下樓梯,慕聽筠一眼就瞧見久安在哥哥面前微微俯身說些什麽, 而哥哥颔首後,就朝她的方向望過來,似乎是覺着她慢了, 眼睛裏有淺淡的責備。

慕聽筠忙兩步樓梯做一步走跳下來, 看的慕聽诩眉心又是一緊,低聲呵斥:“好好走路,蹦蹦跳跳像什麽樣子。”

“哦。”慕聽筠立時乖乖的一步一步挪下來,心裏想着,慢得急死你們。

等她終于磨蹭下來, 久安不待她問出聲,就躬身面向她說:“聽聞福宜郡主與慕衛尉在郓城, 郡守府特特設宴, 我家公子讓我來告知, 并接您二位到郡守府上去。”

“勞煩公儀大人想的周到。”慕聽诩看不出何情緒,聲音淡淡,這是他意料之內的倒也無甚可準備,便招手讓妹妹先走。

慕聽筠到了郡守府,被迎進門後四處一瞧,哼笑着與兄長說悄悄話:“這郡守保準貪了不少,看着一棟一雕,野心還不小呢。”

且不說郡守府的雕梁畫棟,假山玉池,昂貴且稀有至千金難求的富貴牡丹錯落有致的擺放在鵝卵石小路旁,随風搖曳出絕豔舞姿,那亭閣獸檐皆是貔貅、麒麟等聖獸,園中銀灰石柱上看不清雕刻的是蛟是蟒,亦有鸾鳥之姿,光是瞧着這些便知這位劉郡守有多‘志向遠大’。

慕聽诩冷眼看着,低聲道:“這裏天高皇帝遠,饑荒處餓殍遍地,高門內酒肉過盞,這劉郡守是真把自己當做一方之霸了。”

“他這麽大喇喇的擺着,估計有拉攏之意,若是拉攏不成會做什麽?估計是設計塞給你美人或是金銀錢兩什麽的,二哥哥可要把持住。”慕聽筠捂着嘴偷笑,活像個狡猾的小倉鼠。

公儀疏岚眸光一掃就望見她,只是男女有別,分置前後院,他只來得及深深看她幾眼。

只見她開始還捂着嘴笑,那雙好看的水眸彎成勾月,而後不知慕聽诩對她說了什麽,小姑娘瞬間低落下來,還‘狠狠’的瞪了眼慕聽诩。

郡守夫人是個皮膚保養極佳的富态女人,對慕聽筠的态度尤為殷勤,若不是她身邊伴着墨蕪、青雉,約莫她能上前像扶着腿腳不好一般扶着她。領着她往內院走時,一路上對郓城景色美味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慕聽筠一面聽着,一面偷瞄她粗壯的腰身,心底既是明白又是為難,她也愛吃肉,除卻魚鮮不能吃,其他的肉近乎來者不拒。她不留痕跡的捏捏腰,果然又豐腴了些,可讓她舍棄那些珍馐,還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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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至內院,又有一群閨秀迎上前,為首的女子挽過郡守夫人的手嬌喚:“娘,您去哪兒了,讓女兒好找。”

“蕙兒,沒見貴客在此嗎?還不過來見過福宜郡主。”郡守夫人暗瞪女兒,讓她過來行禮。

劉婉蕙不情不願的走上前,看清慕聽筠的面容後深吸一口氣,指着她說:“你、你不是……”

“蕙兒,還不快将手放下!”郡守夫人低斥,忙将她的手拉下來,又向慕聽筠道歉,“小女剛剛及笄,年歲尚小,無禮之處請郡主寬宥。”

“剛剛及笄,比本郡主小幾個月,正是性子活潑的時候,無妨。”慕聽筠婉約一笑,聲音甜軟,說的話卻讓郡守夫人臉色略青。

劉婉蕙沒聽出她言語中的嘲諷,只當她确實不當回事,外加昨日所見的印象,以為她是個性子綿軟的郡主,态度也敷衍起來。

郡守夫人正想讓女兒多與福宜郡主多接觸接觸,誰知女兒應了後卻東張西望好似在找什麽人,她忙偷觑慕聽筠一眼,見她仍舊笑盈盈的才松口氣,轉而對女兒恨鐵不成鋼起來。

她口口聲聲要進宮做皇妃,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卻不知珍惜,真真是腦子不好,早知昨晚應當抽空跟女兒說道說道這位郡主的身份,不跟那小賤蹄子浪費那麽久。

郡守夫人努力壓制怒氣,還想在攀扯兩句,慕聽筠眼神一頓,笑道:“襄寧鄉君也在,夫人自去忙吧,本郡主與襄寧鄉君說說話即可。”

她都這樣說了,再纏着也不太好,郡守夫人只好目送她走開,然後一把将女兒拽到個沒人的地兒。

“你這丫頭,是不是要氣死你娘?!”郡守夫人點點劉婉蕙的額頭,咬牙切齒的問。

劉婉蕙忙躲開娘親的奪命連連點,确定自己花钿還在,委屈道:“娘,你幹嘛?我還在找表姐呢。”

“什麽表姐不表姐的,誰讓你這般态度對待福宜郡主?你可知她是誰?”

“她不就是個郡主,爹爹說了,夙京城滿地貴胄,光是郡主就有好幾個,生活還不一定有咱家的如意呢。”劉婉蕙神色倨傲嗎,她是劉家唯一的女兒,從小到大備受寵愛,自然養成了率直驕縱的性格,與劉府的表小姐舒芳藹性格是天壤之別。

郡守夫人又氣又悔,“她可不是一般的郡主,她是寧國公府的郡主!”

“寧國公府又怎麽……寧國公府?皇上的外家?”劉婉蕙瞪大雙眼。

“那可不是,”郡守夫人重重點頭,又道,“當今太後可是福宜郡主的嫡親姐姐,就連今上都要喚她一聲姨母,你瞧瞧你今日是何态度!好在郡主不與你計較。”

劉婉蕙已然呆住,寧國公府的威名,就連這偏遠的郓城都知曉。慕家三子個個不凡,輔佐今上穩坐皇位,而其兩嫡女,一女為太後,一女為親封郡主,寧國公府堪稱滿府榮耀。

可她剛剛做了什麽?左顧右盼,敷衍了事,大失禮儀!等她進宮選秀,若是這位福宜郡主對她不滿,稍說兩句,那她估計只能當地位卑下的宮女了!

劉婉蕙被腦海中的想象驚得滿身是冷汗,她慌忙搖郡守夫人的衣袖,“娘,這下怎麽辦?郡主是真不與我計較了?不如我去将表姐尋來,表姐能言善道,定能幫我說幾句好話。”

“傻孩子,”郡守夫人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先不說一表三千裏,芳藹年歲與你相當,相貌姣好,已在選秀的名簿上,她若與福宜郡主交好,哪還有你的份兒?你也該長點心眼了。”往日不說是因舒芳藹畢竟是親姐的女兒,孤苦伶仃來到劉府,她也心疼希望她過好,但自個兒的親生女兒才是最重要的。

劉婉蕙從未聽娘這樣說過,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反應了。

一人多高的假山後,舒芳藹面容沉靜,仿佛剛剛聽到的話并未言及她。慢慢将腰間荷包裏的粉穗子扯出來,走過池塘時,她毫不猶豫的扔進去。

她一定要入宮為妃,揚眉吐氣的站在衆人面前!

說是要尋寧蘊說話,實則慕聽筠并不打算與她多言,但态度貿然疏遠,肯定招疑,幹脆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郓城姑娘們的衣裙首飾來。

即使寧蘊心性敏感,也察覺不出什麽。并且她此時正是恐慌之時,一早她的婢女就匆匆跑進來,說鳥林園的池子裏挖出一具屍體,她不用想便知定然是她昨日悶死的推進池子裏的婢女。

她琢磨了許久,想到她嘴裏塞着的絹布都是那婢女自己的,也無人瞧見做下這等事,這才稍稍放心。可一想到寶和公主在她身邊埋的暗線,就是一陣煩悶。

處死一個婢女,胡亂安個罪名便是,可她那時剛剛得知自己中毒在身,又無意間發現她的不對,一時心慌意亂就用絹布堵上嘴推下了池子,待她冷靜下來,已經是既定事實。

見過她婢女的人不少,想必沒多久官府就會查來了。

寧蘊手指冰涼,心裏卻是像有一團火在焚燒五髒六腑,她連喝了兩杯涼茶才好些。

慕聽筠不小心碰到她指尖,驚訝道:“炎炎熾日,寧姐姐手指怎這般冰冷?”

“許是摸被子摸的,不妨事。”寧蘊笑笑,将手指攏在袖子裏。

慕聽筠恍若信了,轉言說:“我與兄長已經來了幾日,就要往別處去了。寧姐姐可尋到親人?”

“還不曾,應當還要再待幾日。”

“那我就先回夙京城了,再過一個多月,夙京城就舉辦賞花大會,我還想去湊湊熱鬧。”慕聽筠笑眯眯的端了茶喝,又苦的放下茶盞。

怎的這般苦?莫不是苦丁茶?可方才寧蘊面不改色喝下去兩杯呢。慕聽筠咂舌,從随身帶的荷包裏拿出塊糖放進嘴裏。

這時,郡守夫人又朝她們行來,壓低了嗓音對寧蘊道:“襄寧鄉君,官府有事想問一二,請您移步外院。”

該來的總會來的,寧蘊颔首,緩步跟着婢女走了。

郡守夫人有心讨好慕聽筠,狀似不經意的說:“不知官府為何要找襄寧鄉君,竟然找到郡守府來。”

這麽急,肯定是大事了。慕聽筠淺淺一笑,端起茶來喝,又被猝不及防苦得險些飙淚。

“劉夫人,貴府可有糖水?”

郡守夫人意外的看着她,約莫有幾息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有,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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