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豚音
驚蟄直接把溫林帶回家裏。
十九進了門很自覺地打開電視,他最喜歡看的動物世界正播開頭,屏幕上獅子張大嘴十九也張大嘴,都能看見嗓子眼的小舌頭。驚蟄見狀不妙,大吼一聲:“不許叫!”,十九閉上嘴,蹲在電視前面,繼續跟獅子一起回憶自己的峥嵘歲月。
溫林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誰能想到這個畏畏縮縮的男人竟然已經三十歲。他一路上用紙巾抽着鼻子,某個瞬間給驚蟄的溫柔形象被自己一手打碎,的确,再過一百年,這也不會是驕傲的慕辰喜歡的類型。
他見驚蟄吼十九,投過去一個不解的眼神。驚蟄遞給他一杯水,解釋道:“他第一次看動物世界的時候長叫一聲,第二天物業就進行了轟轟烈烈的狗戶口登記工作。”
“隔音這麽不好?”溫林問。
“比海豚音還有穿透力呢,隔音好有什麽用。”驚蟄在十九身後的沙發坐下,示意溫林随便坐,溫林拘謹地坐了。十九回頭看了驚蟄一眼,驚蟄把水杯從玻璃茶幾上滑過去,十九接住,幾口就喝幹了。溫林實在沒想到研究所那只對誰都充滿防備每次要幾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才能制服的狼會老實乖巧成這樣,自己胳膊上有塊傷疤還是被他咬得呢,慕辰正是因為這塊傷疤才絕對不準他把狼帶回家。
“你這幾天就住我這裏,反正我這裏空房間多得是,至于那個叫慕辰的,冷他幾天,他自己就會貼上來的。”驚蟄對此經驗豐富。
溫林幹笑了兩聲,輕輕點點頭,自己想了一會兒,問驚蟄:“他的情人很多麽?”
果然,還是沒法不介意啊。
驚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照實講,太傷害溫林,不照實講,溫林又不是傻子,還看不出來?他支吾了一會兒,反倒是溫林先笑了:“我知道,一定很多,這很正常,他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多人喜歡,現在身份地位還有錢都有了,自然更多人貼上來。”
驚蟄看了他半晌,問:“你不吃醋?”
溫林搖搖頭:“也沒什麽好吃醋的吧,是我自己不夠格讓他喜歡,而且,他也沒說不想見我,我有什麽要他幫忙的,他也都盡力去做。我覺得這就挺好的了,人要的太多,到頭來就會什麽也得不到。”
動物世界插播廣告,十九站起身,從茶幾下的抽屜裏取出拼音字母表,攤在地上看了起來。驚蟄為他這句話震撼,沒注意十九在做什麽,溫林卻注意到了,問驚蟄:“這是做什麽?”
“哦。”驚蟄輕描淡寫,“教他說話認字。”
溫林失笑:“用不着啊,他大腦裏關于語言和文字的部分都已經被刺激過了,現在還不會說話,是因為自己沒有說話的意識而已。只要你常常引導他說話,他慢慢就能自如地說話,而且讀書寫字也不會有困難。”說着,他自己蹲下,一句一句跟十九聊起天來。
驚蟄靜靜看着溫林有些和藹溫柔地對十九說着話,十九開始時不太理會,漸漸也擡起頭,溫林問一句,他便擰着頭想半天,好歹蹦出幾個不連貫的單字回答。一時,驚蟄也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個什麽感覺,他終歸不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不懂怎麽教十九,也不明白科學道理,到現在,連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有。以後十九懂事了,知道好壞了,大概就會嫌棄他是個賣屁股的,就會離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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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起身進廚房準備晚飯。
晚上還是去了酒吧。
溫林在家中教十九說話,他臨出門時打招呼自己要走了,也只有溫林揮手道了再見,十九低頭看着溫林給他寫的一排字出神,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驚蟄出門了。
他到得有些晚了,酒吧只有大堂經理在,見他來了就當沒看見,轉個身繼續訓一個剛來的新人。他一路往吧臺邊走,正撞上從包間出來的小滿,小滿喝得有六成醉,眼神迷離着,有些少年般的天真。他見了驚蟄就像見了救星,推了他一把道:“這幫人真難纏,喝的我要吐了。”
驚蟄沒心沒肺地笑:“那不是正好,這個月賣酒的提成都從他們身上賺回來了。”
“老子胃出血的藥費跟誰要!”小滿恨不得踢他一腳,“進去幫我頂一頂,這錢歸你掙了。”
驚蟄笑道:“快去喝點解酒的吧。”轉身,推開了包廂的門。
真奇怪,包廂裏竟然只坐了兩個人。
包廂的小桌上擺着猶如現代化都市高樓般的酒瓶子,放眼望去,國貨外國貨都有,小滿今晚可真是賺發了。他一邊笑着一邊朝那兩個人走去,很有些爽朗地坐在兩人之間。其中那個像是領頭的壯實男人笑着問他:“剛剛那個小夥子呢?”
驚蟄吐吐舌頭,實話實說:“他喝得受不了了,換我來了。”
這種三十多歲的男人果然最喜歡人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驚蟄這麽一賣萌,他就笑得更開心,對自己的同伴笑道:“現在的孩子啊,明明不能喝,還偏偏學人家吹牛。”轉頭又對驚蟄說,“等會兒你去看看他,喝多了不好,叫他以後別喝太多。”
驚蟄應了,低頭翻個白眼:貓哭耗子裝好人,也不想想小滿這是被誰灌的。
那人探身又取一瓶酒,驚蟄忙接過來啓開蓋子,這才仔細看了看桌上,竟然還有很多沒開啓的。他默默給那人杯裏倒上了,那人也不客氣,一把抓在手裏,問他:“你說這酒叫什麽?”
驚蟄笑着答了,那人與同伴相視一笑:“呦,還是個外國酒。小夥子,你英文說的不錯啊,大學生?”
驚蟄一陣惡寒,有多久沒被人親熱地叫“小夥子”了?哪個來了不是喊他“甜心寶貝”,惡心得他想殺人,這人從剛才起就有些灑脫過了頭,反倒是身邊坐着那一個,神色間像是常來這種地方的人。他又倒滿旁邊一杯酒,遞給旁邊的男人,回頭對領頭的人一笑:“我要是大學生,還用出來幹這個?大哥是第一回來麽?”
“我是頭一回,我這個兄弟以前來過一回,來過一回就魂不守舍的,我就跟着過來看看。”那人喝了口酒,“你們這也真奇怪,人家都是小姐陪酒,你們竟然小夥子來陪酒。”
驚蟄像聽見“恐龍是奧特曼消滅的”一樣,很是驚奇地看着那人,他的同伴對驚蟄擠眉弄眼,驚蟄會意,跟這位心思單純的大哥又聊了半天,趁機開了兩瓶酒,便借口方便溜了出去。
尿遁這招是萬年不變的脫身法寶,驚蟄只在外面等了五分鐘,那位跟班,也就是陳二哥就拉開門走了出來。
驚蟄深吸一口氣,問他:“你沒告訴他,這是GAY吧?”
陳二哥搖搖頭,一臉痛心疾首:“我是GAY,我GAY了三十多年了,一直沒敢讓他知道,都是自己到夜店找人解決的。誰知道今晚我要來的時候他竟然無論如何都要跟來看看,你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标準的異性戀,誰知道會不會對我們有歧視,可誰知道他說要跟我來,連嫂子都同意他見見世面。我沒辦法,只能帶他來了,本來讓小滿給我圓場,結果他這一下場,把我撂這兒了。”
驚蟄早猜到是這樣。他想了想,對陳二哥說:“GAY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知道的,愛情不分男女。”
“這話你跟他說去啊。”陳二哥哭喪着臉。
“好吧,那我也給你兜着不叫他發現,可有一條,今晚的酒……”
“我給你雙倍錢。”
“成交。”
驚蟄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名叫胡彪的大哥自斟自飲着,見驚蟄走進來,忙樂呵呵叫他過來坐下。驚蟄坐下了,胡大哥給他滿上一杯,驚蟄忙擺出一副再也喝不下的表情說:“我那個同事剛剛吐得昏天黑地,我可不敢再喝了。”
“啊?這麽嚴重?”胡大哥是個直爽的人,“我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他喝點水就好了。”驚蟄用手擋着,把他按回座位,“所以啊,我們酒吧才叫男人陪酒,你說萬一是個女人,喝醉了怎麽辦。況且男人跟女人喝酒有什麽意思,又喝不過瘾,還要讓着她們。”
胡大哥仔細想想,是這個道理,一口幹了杯中酒,笑着道:“就是就是,所以我年輕時候就發誓娶個不管我喝酒的女人,還好給我娶着了。”
驚蟄一臉好奇地問:“真的一點也不管你喝酒?”
“當然,喝得太多可不行。”說起自己老婆,胡大哥又開了話匣子,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朋友已經出去很久了。驚蟄做少年狀仰頭聽着,恰到好處地添酒,這位胡大哥可不是一般的海量,約莫着上輩子是三碗不過崗的武松。
陳二哥果然沒說錯,這位大哥的異性戀程度,就是掰斷了都彎不過來,而他家那位極品夫人也極其開明。不然你聽說過有人傻乎乎地把別的小女孩送的襪子帶回家給老婆炫耀,老婆還高高興興請人家回家吃飯,順便認了這個妹妹的麽?
這女人不是太傻,就是太有心計,太會維護自己的婚姻。
過了也不知道多久,陳二哥終于回來了。胡大哥這時總算有了些醉意,看見兄弟回來了,就站起來要走。驚蟄可不打算留他,錢掙到手,他也跟着灌了不少,聽他說要走,就站起來送他。胡大哥似乎很喜歡驚蟄,拍着他的肩說以後還會來照顧他買賣,聽得陳二哥白裏透紅的一張臉霎時間慘白。驚蟄偷笑了一下,點頭嚴肅道:“那我可候着您啦。”
胡彪跟陳會明是走着來的,多年後,兩人已經是此間霸主,手眼通天,可還是喜歡這樣散散步,敘敘兄弟情。胡彪有點喝多了,被冷風一吹,卻清醒起來,陳會明走在他身邊,這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有些話,其實也不用避諱:“這是GAY吧吧?”
陳會明腳下滑了一下,擡頭還準備裝迷糊,可看着大哥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再也裝不下去了:“大哥,我剛上大學那年就知道自己只喜歡男人了。”
“嗯,是大哥不對,竟然才看出來,以前還給你介紹女朋友,對不住你啦。”胡彪拍拍他的肩,“往後叫你嫂子給你留意好看的男人。”
陳會明幾乎要哭出來,一直以來,他最大的心理負擔就是胡彪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可能會看不起他,可聽胡彪這麽說,是一點歧視的意思也沒有。他緊緊握着胡彪的手,感動之情溢于言表:“大哥,你不會看不起我就行。”
“都是兄弟,說這些沒意思的幹什麽,你喜歡男人女人,不都還是我兄弟麽?”
陳會明感激涕零,鼻涕一下接一下吸着,于是萬分激動之下,問出了此生最難堪的一個問題:“我事先都交代好了,這酒吧裏也有女人,大哥是怎麽看出來我是GAY的?”
聽了這句話,胡彪的表情非常生動,如果真的要找一個形容詞,那就只有“異彩紛呈”可以描述。
總之,聽了胡彪的回答之後,陳會明的表情是——想死。
“拉上拉鏈吧會明,從剛才敞到現在,小心下身着涼了。”
在這個涼風有信的夜裏,胡彪大哥,這麽風中淩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