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童連…
我長得漂亮,我從小就知道。
這是難怪的,母親就是附近數一數二的美人,作為她的兒子,我難看不到哪裏去。每天出門上學的時候經過母親的房間,母親總會叫住我,在我額頭上狠狠地親一口,念一句“我兒子真帥氣”,才放我出門。到了學校,也總是會遇到借機搭讪的女生,問我問題,或者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會,邀請我參加。
問我問題,我自然耐心回答,因為我成績優秀,可邀請我去生日會,我可不能答應。
我窮,送不起禮物,腳上穿的鞋子是五年前買的,有些擠腳,可不能買新的,哪怕五年裏,我長了這麽高的個子。
不用指望母親會主動發現我鞋子太小衣服太舊,她每天周旋于衆多男人之間,掙來的錢都用在高級化妝品和煙草上。每天夜裏不同的人送她回來,酒氣熏天,在房間裏鬧騰得震天響,絕對不怕我聽到。甚至某天有過分的男人,大半夜摸到我房間來,在我胸口又咬又蹭,口齒不清地嘟囔,被我抓起床邊的儲錢罐打了出去。
那之後睡覺就一直鎖門。
我是不是說得有些毫無頭緒?
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那些懵懂的少年時期。
我學習成績一向良好,英語學得尤其棒,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想,要好好讀書去念最好的大學然後申請全額獎學金去美國。床頭擺着的儲錢罐裏已經攢了五百塊錢,攢了半年,我想過了,等我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就可以打工,辛苦一些,好歹還能多賺點錢,攢的多了些,就夠去美國的生活費了。
聽說那裏的日常開銷高得驚人,好在我一天吃一頓飯也不會太餓,雖然瘦了點,但力氣還是有的。
我那時候,對于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向往。
去見識大世面,去過好日子,穿着西裝穿梭在華爾街的證券中心,當然,還有養活我整日醉生夢死的母親。
或許還能尋找一下,我從未露面的父親。
但是一切都戛然而止在高二的夏天。
母親在外面的事,我向來是不管的,多說幾句,她要麽就哭的歇斯底裏要麽就亂扔東西。我雖然已經習慣并且學會應對她的神經質,可畢竟沒有耐心,尤其是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沖進我的房間裏。被她發現了我藏在床底的儲錢罐,我還拿什麽去實現夢想。可那天她早早回家,從來不下廚的她,做了一桌子好菜,甚至買了魚,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笑得像極了一個慈母。
都說了我那時單純懵懂,對“母親”這個詞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希望和幻想。她問我的學習,問我的生活,問我以後的夢想,我一一回答,她便抿着唇笑。我媽媽真是個美人,就算年紀已經快四十歲,可笑起來卻比學校裏那些風華正茂的女生都還好看。我看着看着,一陣眩暈,就這麽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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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下午。
那個皮膚都皺在一起的老男人坐在我身邊,手仍舊放在我難以啓齒的那裏,笑得猥亵且下流。他說我的身體讓他滿意,還對我說,如果我願意,一個星期到他這裏一次,他就給我大把鈔票。我實在不明白他說些什麽,掙脫他枯樹枝一般的手就要逃跑,可是身子一歪,就是從尾椎到頭頂的劇痛,疼得我從床上摔了下去。
那老男人坐在地上,抱起我,眉目間又是憐惜又是得意,輕輕說:“別看我上了年紀,身體可還是好得很啊。折騰得是過分了點,可你這孩子在床上也沒點反應,我一時生氣,這才下手重了……”
他說着,手探到我身後,我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他對我做了什麽,努力掙紮,卻沒有力氣,被他壓在床上,又進入了一次。
這次清清楚楚,并且有了反應,叫得聲嘶力竭,多年之後還記得是怎樣的一種疼。
老男人走之前,還囑咐我考慮一下他的提議。我渾身都疼,趴在地上起不來身子,母親走進來,摟住我哭。她說他實在是沒法還錢,不把我給別人睡一夜,只怕就活不了。她又說,大男人,給人睡一夜也沒什麽,甩甩頭就過去的事,不必介意。
我想想,的确是這樣,我無論如何,不能看親生母親被人打死,更何況,男人的貞操,實在算不得什麽。草草處理了傷口,就一瘸一拐走回家去。我還有作業沒寫,我下學期就要上高三了。
我一直都很堅強,非常堅強,我當時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直到後來有個人告訴我,那時候的堅強,只不過是因為沒什麽東西值得我在意,我一邊做着關于未來的美好夢境并為之努力,一邊自暴自棄。
那個人的名字叫慕辰。
為母親還債的戲碼後來又上演了無數次,母親成了我唯一的皮條客。我雖然很小心,并且很配合,可陪人家一次起碼就要請假一天,功課越拉越多,高三沒念完,我就辍學了。
我成了專職的MB。
從學校拿回書本那天,我打碎了儲錢罐,裏面有一千塊錢,零零散散,光數就數了半個小時。一次次核對之後,我給自己買了身漂亮衣服,買了雙合腳的鞋子,穿得光鮮亮麗,逛這城市最豪華高檔的商場。
真奇怪我并沒有特別難過的心情,明明希望啊夢想啊未來啊什麽的都沒有了,我缺沒有什麽特別難過的心情。
我只是穿着我的新衣服新鞋子,收拾了簡單的東西,趁着夜色搬離了母親隔壁那間不朝陽的房間而已。
我淡定從容,我眼高過頂,我從此是妖嬈而誘惑的童連,我告別過去,我再也回不去。
慕辰是我接過許許多多客人中的一員,我卻最在意他,別人為我傾倒,恨不得一擲千金買我對他一笑,可慕辰卻壓在我身上,做到一半接電話,眉毛越擰越深,最後扔下錢抽身而去。你說說,我哪能受這份羞辱。
所以我閉門謝客,研究這個還在讀大學卻已經不可小觑的男人。他的興趣愛好,他的身家背景,他每日都喜歡到哪家酒吧找樂子,又喜歡玩什麽口味的人。我甚至像在高中時那樣做了筆記,事先背誦一遍,然後故作不經意地靠近他,挑逗他每一點細微的神經末梢。
所以啊,後來我一遍一遍罵自己是豬,怎麽調查了那麽多,卻漏掉那個他甩不掉的跟屁蟲溫林?
明明那天晚上,他是接了來自這個人的電話才從我身體裏出去。
但好歹,是勾搭上了,他每逢周末來找我過夜,我也故意說些或真或假的故事讓他對我又憐又愛。年輕人到底是不同的,他們疼惜你的肉體,更懂得順便安撫你的心靈,雖然我不敢信,可這個男人除外。
別問我為什麽除外,我也不知道。
我大概只是沉迷于每次歡好後他為我蓋上的被子,每次下午茶他探身為我取來的方糖,每次一起散步時他下意識走馬路一邊的動作,每次我轉身離開時他站在原地目送很遠的身影。我是沒心沒肺只認錢的童連,我是看不起人動辄發脾氣的童連,我是在床上給予你全方位的配合卻懶得對你笑一笑的童連。
童連也是人,也需要關心和溫暖。
我那時候覺得,全世界只有慕辰懂。
他給了我要的,那麽,我就把我唯一保留的,一點點的真心給他。
我就,不顧一切地愛上他。
我們的關系保持了許多年,穩定且持續。他要開酒吧,我就付了違約金,死活跟過去。我名聲在外,目中無人,店裏的人暗地裏都看不慣我,與我同時進店的那個男生倒是得到大家的喜歡。我膩在慕辰懷裏冷笑,當年的我比他還要單純,可是做了這一行,越是單純,越是死得快。
到慕辰店裏的第一天,生活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我推開包廂門,赫然見到當年那個開啓我悲慘生活的老男人。據說他後來去了美國,金融危機那年撤了資金回國投資,受到熱烈歡迎。我躲着他,恨不得這輩子別再見他,我對着任何一個人都能挑着眼角微笑,唯獨對他,不行。
我怕。
怕也沒用,包廂門被反鎖,不知道是誰幹的好事。我們在包廂裏追逐,這麽多年沒見,這老家夥大概仍舊勤于運動,沒幾下就把我制服,解下腰帶把我拴在桌子腿上,又從包裏翻出條繩子,捆住我腿,甚至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那方面确實是不行了,但毫不妨礙他折騰我,昏昏沉沉之際,我還有力氣自嘲。
上次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走路,這次只怕不止三天。
當然不止三天,他玩了我就不止三天。
兩個星期之後,我回店裏,見到慕辰只想哭,可慕辰站在走廊盡頭,微笑着對跟我同一天進店的男生說着什麽,見到我,也只是點頭示意。
我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上驚蟄的。不能恨慕辰,就只能恨驚蟄。
那老男人,後來我也經常接,跟他定了協議,下手輕些,傷倒是很少再有,每次陪過那人,收獲大把鈔票的同時,休息個一天也就完事。我自己心裏頭明白,自己比以前更加堅強,我那時候,更是佩服自己的堅強,外加心狠手辣。
那個叫小滿的孩子進店時,還主動對我示好,跟我叫哥,我對他笑,說哥罩着你,轉頭給老男人打電話。老男人年紀大了,希望找些年輕單純的男孩子提醒自己曾經青春過,小滿正合适。
我熱愛全世界投給我的痛恨的目光,有多少人痛恨我,就有多少人不如我。
與慕辰的交往也在繼續,他迷戀我給他的快/感,即便他越來越多地把我認作另一個人。我翻看他的手機,溫林發來的短信被他存在卡裏,三年前的都未曾删過。我見過那個男人,唯唯諾諾,在慕辰面前絲毫不敢大聲說話,甚至不敢直視。慕辰看他的目光也是厭惡,打電話時惡聲惡氣,仿佛他是超級細菌。
我不該這麽單純。
我不該以為,慕辰是真的讨厭他,我一片真心,百依百順,最終會贏來慕辰的愛。
那天推開門,就聽到屋子裏的喘息聲,那個帶着哭腔的聲音,我想了很久,熟悉,卻記不起。卧室的門沒關,床上糾纏的肉體讓我有片刻眩暈,借着,就被扔過來的東西打出門去。
慕辰關上卧室門,對我說終止我們兩個的關系,并且讓我交出他家鑰匙。我質問為什麽,他卻說會開支票給我,我對他說愛他,他一臉不耐煩,并且惡心,對我說,別太看得起自己,并不是随随便便一個人就能愛他的。
我在街上游蕩,我想,要什麽樣的人才能愛他?或者,要什麽人才能愛他?
溫林比我好看?比我讓他舒服?剛剛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慕辰不是一直說讨厭他這樣驚弓之鳥的性子,為什麽,為什麽他騙我?
我找他,求他,給他電話,甚至在他門前坐整整一個晚上。他避開我,明明知道我有危險,卻冷冷地留下一句“我忙”就不再管我。驕傲的童連變成了沒人要的可憐蟲,他在床上叫着別人的名字,被客人打個半死脫光了扔在酒店大廳。
童連變成了全世界的笑話。
所以跟着常老板走的時候,我甚至沒有一點猶豫。我想,就讓他弄死我吧,溫林過馬路差點被車撞到,而這筆賬也被慕辰算到我的頭上,許久不見,卻特地打電話來警告我,別對他的愛人起什麽壞心思。
我以為自己會這麽死了,睜開眼的時候,卻在醫院裏。驚蟄安慰我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明明知道他是好意,卻覺得他是來看笑話的代表。你看陪在他身邊的雷準,憑什麽我接的客人個個都是變态,而他卻順風順水,愛上的人,也願意給予他庇護。
我又做錯了什麽,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雷準替我付了醫藥費,可醫生都知道我是為什麽受的傷,對我都不熱心。那日躺在床上,恍惚裏聽到門口有人走動,我以為又是護士小姐來換藥,本打算翻個身繼續睡去,卻聽到那個人站在門口,不再動彈。
我仔細聽着所有聲音,甚至能聽到空氣流動,還有他深呼吸時刻意克制的鼻息。他為什麽不走進來,哪怕是騙騙我,對我笑一笑,告訴我即便他愛溫林,可是,我可以繼續呆在他身邊,像以前一樣,接到他的電話,就去他那裏,陪他喝杯咖啡,親吻他的嘴角。
這樣都好。
他為溫林設置了特別的鈴聲,大概許多年都不會換。我聽到那鈴聲響起來,他幾乎毫不猶豫地接起,低聲說着什麽,一點點走遠了。我掙紮着坐起身,他不知道,我坐起來的位置,恰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他急匆匆走着,沒有回頭看一眼,拉開車門時露出一個溫暖的笑臉。
不是我的。
于是,我就殺了童連,那個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自己。
我是恨的,恨那些害我到今日地步的人,可我哪能一個個去報仇,沒那個力氣,也沒那個精力。所以倒黴的常老板,成了衆位客人的代表。
死亡并沒有想象中疼痛,身體四分五裂,也只是瞬間的事。我想我要盡量從容,從容地過奈何橋,毫無怨言地喝孟婆湯,求閻王爺允許我,莫再為人。
可睜開眼,卻見到陽光正好,身邊的女子驚喜地叫。
“小少爺醒了!”
風韻猶存的少婦走進來,抓着我的手不住抹淚,念叨着:“我兒受苦了。”中年男子走進來,雖然一臉嚴肅,掩不住擔心和慶幸,關照我好好将養。我一時摸不着頭腦,問慈愛的婦人:“我是誰?”
婦人哭得更兇,說我兒竟然不記得自己。男子也一臉關心,問道:“你是我的兒子,弓高侯府的孫子,韓嫣啊。”
歷史我學的不算好,但韓嫣是誰,我是知道的。
我絕望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