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阮白一行人來到海邊,附近的海面完全被火光照亮,同時也照亮了一張張村民的臉。為首的村長站在一側指揮着村民們擺放祭品,面朝大海的沙灘前擺放着一個巨大的祭祀臺,臺上放着豬牛羊,而正中央則是一個木質的雕像。

周圍的村民将祭祀臺的三面團團圍住,只剩下朝着大海的一面空出來。

劉明帶着阮白三人往一側站了站,以便他們能更好的觀察。阮白的視線在一幹人上打轉,發現了很多生面孔,劉明見狀便也沒含糊,拉着阮白介紹起來。

“你看那個跟在村長後面的男的,年紀比我大上幾歲,是村長的兒子,叫劉方。”

劉方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穿的亂糟糟的。阮白見他時不時扭頭對身旁人的咿咿呀呀的傻笑,挑了下眉毛問劉明:“他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劉明點頭:“看出來了?劉方是個傻的,小時候高燒不退就給燒傻了,所以今年都快二十九了還沒成家。”

說起這個,劉明的臉上便染上了一絲意味深長,他附在阮白的耳邊,将聲音放低了很多。

“阮白你有沒有感覺到咱們村的村民都不太喜歡村長?這是有原因的啊,劉方二十來歲的時候村長就開始張羅給他找媳婦的事兒。但那不是個傻子嗎?誰家願意把姑娘嫁過去,這問誰誰拒絕,村長的臉上也不好看。聽說那時候村長都開始威逼利誘了,最後被幾個村民聯合起來陰了一次。”

劉明覺得雖然劉方傻了也挺可憐的,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劉方年紀輕輕幹得都不是人事兒。跑到別人家裏頭偷看小姑娘換衣服洗澡是常有的事兒,總之就是惡心。

所以村民們的反應也實屬正常。

倒是村長,似乎并沒有什麽自知之明。好在被村民們偷偷打了一頓後似乎幡然醒悟,也不再強求了。

阮白連連點頭,示意自己了解了。正欲移開視線時,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尖叫,再定眼看去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拽着劉方的手,氣得臉色煞白,“臭小子你摸誰呢!”

正準備祭祀的衆人倏地轉頭看去。

村長看清楚劉方時,眼角一跳,連忙放下手頭的事情将劉方拉到了身後。看着面前怒不可遏的女人,他也只能賠笑,“阿方快給嬸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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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聲冷笑,“道歉?你這傻兒子要是會道歉就好了。我說村長你也是的,這麽重要的日子把你這傻兒子關家裏不好嗎?非得帶出來丢人現眼。”

說完她也不管村長什麽臉色,扭頭便走了。

村長一口氣憋在心底還沒散出去,身後又響起了吵鬧聲。

幾個村民拽着劉方的手和肩膀讓他遠離祭祀臺,嘴裏還絮絮叨叨的念着:“哎呦這是給海神大人的,你不能動啊。動了海神大人的祭品,萬一大人怪罪下來怎麽辦嘛!”

其他人見到劉方一會兒摸人家屁股,一會兒又折騰起海神大人的祭品來,面上的表情都變得不大好看。

“村長,還是讓你兒子回去吧。”

“就是就是,平時出來逛逛也就算了,今天可不能瞎搗亂。”

“今天這種日子還是注意一點吧。”

“海神大人要是真的怪罪起來,村長你也擔待不起啊。”

盡管村長知道村民們說的是實話,可眼下一人接着一人的指責卻依舊令他面上無光,心中隐隐有怒火迸發。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人群裏走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對方滿頭白發,身子骨卻很是利落。他伸手拉住了劉方的手,沖村長道:“這樣吧,我帶阿方先回去,你們繼續祭祀。”

一見到這個男人出來打圓場,村民和村長都沒有再說什麽。

對方立刻便帶着劉方離開了,從阮白身邊路過時,劉方表現得還有些不舍,可一聽男人的勸告又只能低下頭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望着兩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劉明碰了碰阮白的肩膀,小聲道:“他就是元叔。”

阮白偏了偏頭,倒是沒想到元叔竟然是這麽一個形象。

而且……這元叔看上去地位很高,否則也不會輕易一句就化解了村長和村民們的矛盾。

他收回視線,重新望着祭祀臺,臺上已經點起了蠟燭,海風一縷一縷吹來将蠟燭上的燭火吹得一晃一晃的,一名神婆驅散了人群開始于祭祀臺前跳舞,大約二十分鐘後,所有的村民都排排跪趴在地面上,将額頭抵在沙灘上,沉默不語地閉着眼睛祈禱着海神能夠繼續保佑他們。

阮白和王汪等人雖然是外來者,可如今入鄉随俗,也順勢跪在地上。阮白的一邊是劉明,另一邊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老太太趔趔趄趄,閉上眼睛後嘴裏一直念念叨叨着,阮白屏住氣息費了點力才聽清她在說什麽。

“海神啊,老婆子我願意現在就去死,你能不能幫我把阿輝找回來啊……阿輝都出海七年了,怎麽還沒回來啊。”

阮白一頓。

忽然,一滴水落在了阮白的面前。

他緩緩擡起頭。

這一整片沙灘上只有神婆的聲音不斷環繞,所有人都閉着眼睛匍匐着身體,只有阮白保持着跪姿,身板卻筆直。他遙遙望向遠處的海面。明明十分鐘前還平靜無比的海面此刻卻掀起了滔天巨浪,詭異的變化讓阮白一下便想到了所謂的海神。

但随着海浪越來越近,海神卻始終都沒有出現。

掉落在沙灘上的水珠越來越多,将阮白面前的沙地洇濕。他伸出手指撚了撚,放在鼻子前一聞,卻嗅到了熟悉的水腥味。再仔細一看,海面上立刻便變得不同了。

數不清的人影緩緩朝着沙灘前走來,每一步腳下便出現一團水漬,不同的人影走向不同的人。很快,阮白的身側也站了一人。對方像是看不到他似的,只盯着面前的老太。

哪怕兩人靠的很近,阮白也只能看到一團迷迷糊糊的水霧。

那道水霧将老太包圍,緊接着老太的低喃再次在阮白耳邊響起,這一次不像剛才那般無奈和揪心,反倒是多了些喜悅,她說:“是……是阿輝嗎?媽看到你了,是海神把你帶回了嗎?還走嗎?”

那道欣喜的聲音很快又變得低了很多,老太喃喃:“還要走啊……怎麽還要走呢,明年這個時候再來看我嗎……那媽明年再來等你,媽身體好,還能再見你好幾次呢。”

阮白在人群中穿梭。

好些個村民都是與老太一樣的反應。阮白着重留意了一下劉明的發小,昨夜劉明發小的亡靈父親變成白光遠回來了,那今天呢?今天他們也會出現嗎?

阮白思索着,在劉明發小的身邊站定。

但等了很長一會兒阮白也沒有聽到對方開口。

阮白緩緩皺起眉,正欲彎下腰去,卻看到對方的身體微微一動,緊接着那始終低垂着的腦袋忽然往阮白這邊撇了過來,朝着阮白露出了臉孔。

對方就這麽用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阮白猛地一怔。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劉明的發小,而是劉明發小他爸。

昨晚看似已經被殺死的亡靈重新變成了另外的人,回到了這個村子,想要繼續生活下去。

可……劉明發小呢?

阮白不動聲色地後退,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阮白沒有攻擊的意圖,很快又重新将頭低下,像剛才一樣‘虔誠’無比的等待着海神的保佑。

另一邊,劉明似乎也待不住了,悄悄擡起頭睜開眼睛時發覺身邊竟然沒有人,他立刻朝四周看去,很快便發現站在人群中的阮白。劉明臉色一變,立刻沖對方招手示意阮白趕緊回來。

我艹!阮白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的?這偷偷摸摸的沒被發現就算了,萬一誰像他一樣覺得脖子酸疼想擡起頭休息休息結果看到這一幕……劉明甚至都懷疑阮白會不會被村民當成下一任的海神祭品。

眼見着祭祀活動已經臨近末尾,劉明臉上愈發焦急,恨不得跑到阮白身邊将人拽回來。好在阮白也不是個固執的人,在看到劉明的動作後很快回到了原位,低下頭像剛開始一樣。

劉明卻忍不住用氣聲問他:“你幹嘛呀?”

阮白偏頭:“等會兒跟你說。”

十分鐘後,西姜村的漁民們相互攙扶着從沙灘上站起來,好幾個眼裏都帶着眼淚,嘴裏不斷重複着:“我好像感覺到我們家那個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他還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但也有些村民滿臉落寞。

他們經過阮白身邊時,語氣遺憾極了,“為什麽還是不回來呢?”

阮白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說話的人與劉明發小站在一處,是個女人,還被發小攙扶着。他想了想,用手肘碰了碰劉明的手臂,輕聲問道:“剛才過去的是誰?”

“那個啊,是我朋友他媽。”

阮白應了一聲,不再多說。但劉明卻記挂着剛才阮白的奇怪反應,拉着阮白走到了一旁無人的空地上,他完全無法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催促着阮白趕緊說道說道。

阮白倒也沒遲疑:“我懷疑你那個發小也換人了。”

劉明:“啥?”

劉明的目光不自覺放在了他發小的背影上,想起王汪和他複述的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劉明止不住打了個寒噤。偏偏此時對方似乎有所察覺似的,竟然回頭朝着幾人所在的地方看來。

不知是恐懼還是其他原因,劉明迅速收回目光,假裝看向了別處。

阮白拍拍他的肩膀,“淡定。”

西姜漁村的祭祀活動很快就結束了,但祭祀臺卻要擺上整整七天,而期間臺上的東西也不會撤下去。這七天內會有不同的村民時時刻刻牢牢守護在祭祀臺前。

祭祀雖然結束了,但帶着憂傷和喜悅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卻還是一直在西姜漁村徘徊不散。

當天晚上阮白的紙紮店裏又來了好些個人,都是說已經離去的家人沒跟着海神回來,可能是對他們有所不滿,所以當天又訂了很多紙紮。趙三也來了,不過和其他人相比,他顯得倒是挺開心。等到紙紮店的人群散去後,他才神秘兮兮的跟阮白講悄悄話。

“我爸剛才回來看我了,說是很喜歡阮老板你做的紙船。那天他還用紙船在海上救了一群年輕人呢,我想着再給他燒點其他的。”

一旁豎起耳朵的劉明和王汪:“……”

不知道是否要告訴趙三,他爸當時救得人就是他們。

劉明和王汪對視一眼,尴尬地轉開視線。

到了晚上,紙紮店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阮白卻出門了。王汪和顧廿扒着門露出腦袋來,一個個都盯着他看,王汪退了顧廿一把,顧廿便沖到阮白面前,仰着臉小聲問:“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昨天的事情忘記了?”阮白摸了下顧廿的腦袋,看向的卻是王汪。

王汪讪讪笑了兩聲,聲音比顧廿的還小,“這不是沒死嗎?反正有你在,我覺得我們肯定沒事。”

阮白心想,王汪這想法還真沒什麽毛病。

但前提是他肩膀上的貓沒臨時跑路。

最後還是三人一貓一起去的海邊。村民在祭祀臺附近搭了個小帳篷,晚上就睡在小帳篷裏。或許是時間很晚了,這會兒沙灘上并沒有其他人。阮白三人便肆無忌憚地行走在海邊。夜晚的海似乎有些洶湧,浪頭一寸寸蔓延至沙灘,逐漸逼近祭祀臺。

顧廿被阮白牽着手,目光遠遠落在海面上,胸腔內的心髒跳動得非常快,他仰頭去看阮白,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海水竟然已經到了他們的腳邊。

而海水之中,浪頭之下緩緩伸出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腳踝。

顧廿猛地一驚,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求救,一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來,緊接着阮白面無表情地一腳踩在那手上。隐約中似乎響起了尖叫聲,緊接着又是一聲經典國罵。

王汪瞪圓眼睛,看看那手,再看看阮白,也學着阮白的樣子一腳踩上去。

轉而想到昨晚就是這群亡靈将他吓到魂都飛起,王汪腳下的力道更重,又用腳尖狠狠碾了碾。瞬間,那道嘶叫聲更響了!

“疼疼疼——”

王汪愣了一秒,扭頭:“阮白,你有沒有覺得這聲音聽着怪耳熟的?”

阮白看着不遠處的海面呼嘯而來的漁船,眼眸一眯:“确實耳熟。”

說着,他彎下腰拽住那手臂,用力往後一拖。

一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

正是白光遠。

此刻的白光遠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臂苦兮兮喊着疼,一邊喊一邊用譴責的目光望着王汪和阮白:“我就是看你們在海邊打算給你們個驚喜而已,你們下腳怎麽這麽狠!”

王汪卻完全不顧他熟稔的語氣,唰一下往後退去,“我艹白光遠怎麽是你!你是真的還是亡靈變的?”

白光遠還沒來得及回答,遠處一群人已經下了漁船淌着海水走過來了。

一眼望去,赫然就是田寧寧、老萬以及考察團的成員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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