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音變成了陳盤盤
大街上車流零星,商品房的燈倒是全點滿了,王勇風馳電掣地帶他們到市一院,急診外科的醫生一看到傷口,眨也不眨地開了狂犬疫苗,陳緣安排秦九先去輸液室門口占坑,自己去幫他繳費拿藥。
窗口值班的阿姨問陳緣是要國産還是進口的。
“以前沒打過吧?進口的當然貴一點啦!” 她說。
電子屏投射的藍色被一層玻璃淡化,薄薄映到陳緣眼睛裏。
貴肯定有貴的道理, 他掂量着兜裏,咬牙選了進口的。阿姨手指放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要收他一千七。
狂犬疫苗一共要打五針,每針三百多塊錢,陳緣掏出一大堆二十五十的散錢,數了一千七塞到窗口下方的凹槽裏。
白熾燈的光垂直落下來,照得人怪凄慘的,陳緣撚撚剩下的鈔票,穿過走廊,去對面的西藥窗口取藥。
又沒錢啦,陳緣看着手上小小一盒藥苦笑。
杜賓,是叫杜賓吧?他還真沒想到他們半年的積蓄會敗給狗的幾滴口水。
秦九見陳緣回來了,問他怎麽樣,陳緣選擇性地告訴了他一些信息,秦九聽了直拍大腿,“五針?!這下好了,初一到初四都得跑醫院了!”
“你剛也聽醫生說了,不得不打的。” 陳緣轉了下藥盒,将外文名藏進手心裏。
病痛拜訪可不分過年不過年的,輸液室外等候的人極其多,大家愁容滿面的,誰也不願偏偏在今晚跑來醫院挨針。
陳緣安靜地站在秦九身邊,低頭時半長不短的頭發軟軟垂落,很深的游離感,秦九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但又不知道确切是哪兒,發愁地摸摸鼻子,被狗咬的明明是胳膊,怎麽腦子也跟糊成一片了。
“到我們了。” 陳緣的耳朵時刻留意着通知屏,剛才一百七十二號進去了,他們是一百七十三。
輸液室內人滿為患,院方貼心地安了三臺電視,其中兩臺正反面懸在輸液區正中心,另一臺挂在做霧化和抽血的牆上,同步直播春晚。
“——一百七十三號!秦九!秦九在不在!秦九!”
“這裏!” 陳緣和秦九匆匆繞過前面的輪椅,擠到輸液臺,單子啊藥啊病歷本啊都胡亂抓着,動作有些狼狽。護士的口罩拉得很高,看着秦九挽起來的袖管皺眉,“咬這麽深?”
秦九哎哎哎地應着,手臂擱到軟墊子上就不動了,等他看到護士拿出豆子那麽大的針頭,悄悄對陳緣說哇靠是不是要殺人,陳緣看到不一般粗的針頭也打冷戰,目光移向電視機,“咦?馮鞏出來了。”
“哪兒呢?” 秦九光聽到掌聲和歡呼聲了,他伸着脖子去看,嘿喲屏幕中央穿褂子人的還真是馮鞏,秦九一看到他就想笑,護士彈彈他手臂,“少動。”
秦九這才發現針頭已經進去了,護士正一點點往血管裏推冰涼的藥水,陳緣沖他笑笑,秦九剛想說點什麽,電視裏一句“觀衆朋友們我想死你們啦”又成功把他吸引過去,用力擰着頸子看馮鞏。
疫苗紮完,護士交代他們觀察半小時再走,陳緣摸摸秦九的手臂,感覺好涼,取下圍巾給他蓋了一層,自己的手也順勢留在裏頭,和他十指相扣。
“寶寶,對不起。” 秦九愧疚地說,“這個年過得不是滋味。”
陳緣專心捂熱他的手,“在哪過不是過?”
“可也別在這種地方啊,本來想和你看看春晚嗑嗑瓜子,過零點再親你一口,但現在——”
“咱們不正看着春晚嗎?” 陳緣朝電視機擡擡下巴,“瓜子回去也能磕,然後我給你剝砂糖橘,喂你嘴裏。”
秦九沒說話,表情像犯錯的小孩。
離大年初一還有十分鐘的時候,他們隔壁來了一對老夫婦,大爺坐着輪椅,看他們兩個年輕人窩在角落裏可憐巴巴的樣子,非要分一點保溫飯盒裏的水餃出來給他們。
搶老人家的水餃吃也太不地道了,陳緣和秦九想堅定地拒絕,然而沒聞到香味還好,一聞到荠菜豬肉的味道,兩人的肚子就開始叫,他們一個晚上沒吃東西了。
老爺爺的“我家老太婆”好熱心,吐槽說年輕人臉皮薄,硬是塞給他們一次性碗筷,一人分了三顆水餃,還問他們好不好吃,是家裏做的。
他們提到“家裏”時,眼角彎起一個幸福的弧度。
水餃好好味,他們慢慢地吃,電視在播最後一個唱歌節目,然後是倒計時,輸液室裏更加熱鬧了,大家一遍遍地說要過年了啊,新年要到了啊,新年好啊新年好,陳緣随手拿出旁邊書報欄的預防hpv宣傳手冊,嘩啦一下展開,在倒計時的最後一聲裏吻秦九。
“新年快樂。” 陳緣稍微離開他的唇,“我愛你。”
他實打實地愛着他,愛這個和他一起在紅塵裏起落、熱烈又滾燙的人,愛進了骨子裏。
幸好秦九只是被狗咬了,幸好。
出了醫院,陳緣反穿羽絨服,扭了下摩托車的油門,開着開着突然笑了起來,覺得這件事情慘過了頭,居然變得很有意思,秦九哀怨地說緣緣你是不是在笑我。
“沒有,沒有。”
“瞎說,我聽到你笑了。”
“我開心,因為新年到啦。” 陳緣發自內心地笑,“你別說,還是個好兆頭。”
“什麽好兆頭?”
“預示咱們新的一年萬事興汪,紅紅火火。”
“......” 秦九真佩服陳緣這張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嘴,罵人的時候很硬,說吉利話的時候很甜,吻他的時候又很軟。
“緣緣,這應該算工傷,我跟張總申請一下,看看能賠多少。”
“嗯,快看煙花!” 陳緣說。
秦九看過去,江灘對面的大樓正打出新年好的字樣,背後徐徐升起托着彩色尾巴的煙花,嘣得一下炸開來。
“好看......工傷的話估計能賠兩三千,緣緣我、今天打針花了、多少?” 秦九越說越慢,突然察覺到了哪裏不對,“等等,我們怎麽付的錢?”
“用吱吱付的。”
“是嗎?” 秦九摸他褲兜裏的手機,“餘額還剩多少?”
陳緣當然不可能知道,他今天晚上就沒打開過吱吱軟件。秦九見他沒吭氣,聲音頓時緊張,“緣緣......該不會等我們到家,儲蓄罐裏的錢沒了吧?”
“存着應急的,該花的時候還是得花,狂犬針走不了醫保。” 陳緣坦白。
“這哪是應急的錢啊!” 秦九急了,“這不是存着接鋼琴的錢嗎!直接用銀行卡裏的錢就好了啊!唉,你聽着,等工傷賠款下來,你和我去——”
“我不想要了。” 陳緣小聲說,“不要了。”
“騙鬼啊。”
“是真的,我覺得鋼琴咱們以後也可以租,我現在不想要它了......風吹着有點冷,老公你幫我把衣服再攏一下。”
等秦九幫他攏好羽絨服,陳緣打開音響,蔡依林女士過去以後是王力宏,王力宏唱完了是怪人樂隊的《髒爪子》,秦九想和陳緣繼續談談,問他切掉這首好不好,陳緣擰了油門, 沒理他。
摩托車飛馳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路燈投下輪廓鮮明的影子,又窄又長。從深夜的縫隙裏看世界,到處都變了模樣,冷風吹得陳緣臉頰疼,但背後的灼熱幾乎要融化他。
沒有了念念不忘的鋼琴,他們依然可以期待明天。
陳音最終是沒能接回家。
秦九覺得陳緣執拗起來真可怕,戳手可得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還不準他提半個關于接鋼琴的字眼,從一開始的期待到拒絕再到抵觸,他的緣緣像鑽進了牛角尖,不豁達了。
也許只有陳緣自己知道,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他一向極端。
打針剩餘的錢足夠買下一個二手的挂式唱片機,塞CD進去聽的那種,陳緣為他賜名叫做陳盤盤,播放金屬搖滾類的專輯時偶爾會卡頓,但十分契合古典音樂,陳緣說多棒,他不會彈的曲子陳盤盤能彈,彈得還比他好。
但秦九最喜歡陳緣彈的曲子,他沒學過樂理聽不出什麽門道,但陳緣碰鋼琴的時候讓他感覺很美很舒服,讓人心甘情願癱軟在旋律裏,一直一直聽下去。
“等過了初五,我想去趟橋下外婆那兒。” 陳緣靠進秦九的懷裏,舒坦地閉上眼睛。
“好,帶點桂圓幹、紅棗什麽的過去?”
陳緣點頭,“再拎一箱牛奶和水果。”
橋下外婆并不是親的外婆,自打陳緣記事起她就叫橋下外婆了,這麽多年順口叫慣了。她膝下無兒無女,住橋洞邊上的小巷裏,院子養什麽死什麽,只有個大水缸幾十年如一日地蹲着,夏天冰西瓜非常快。
以前陳緣和秦九聊起過這位老太太,說他到這座城市上小學後都是橋下外婆照顧他,秦九問是保姆嗎,陳緣說當時算是,但這麽多年下來比親人更親。
秦九知道陳緣家重女輕男,據陳緣複述他老爹的話,他出生前,究極女兒奴的老陳甚至揚言說如果是個女兒就往死裏寵,是男孩子就連夜打包——送孤兒院。
陳緣媽媽剛懷上的時候,老陳魔怔地連名字都提前想好了,叫陳依依,唯一的意思。
結果生下來一看,帶把,孤兒院到底沒送,那行為犯法,老陳沮喪歸沮喪,自己的孩子畢竟得帶大,但家裏還是有意無意地拿他當女孩子養,這種情況直到他離家上小學才逐漸好轉。
陳母心疼他,拒絕了陳招昧這個名字,說既然孩子選擇了我們家,肯定是有前世緣分在的,不如叫陳緣,老陳聽了只哦了一聲,表示無所謂。
所以從小到大,對陳緣最好的人是在他七歲時出現的橋下外婆。
初五清晨,陳緣早起換衣服,他的背窄,手臂交叉拉住睡衣下擺時露出細細一段腰,秦九靠在枕頭上看他,思考耽擱陳緣一點時間的可行性。
出門前陳緣把睡衣塞進洗衣機,穿得清清爽爽,和秦九複習各自的身份。他是公務員,秦九開五金廠,陳緣的好朋友,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住吓,美麗的謊言說一年一次就夠了。
橋下外婆和很多她們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喜歡給沙發和茶幾編織蕾絲嫁衣,陳緣拎着年貨進去,大大擁抱了一下她,然後攜秦九朝外婆問好,接着坐到沙發上去和醬油南瓜子做鬥争,他永遠不能完整地剝開它們。
“小秦啊,雪餅要吃不啦?” 外婆從桶裏一件件拿零食,“還有開心果。”
“不了不了外婆我不吃。” 秦九不想麻煩她老人家。
“核桃要不要......”
“外婆您不用勸他,我老......老秦想吃什麽,他自己會說的。”
秦九點頭,“是的,我不會客氣的。”
“哎,那好。”
老太太擱下零食桶,蹒跚地去開取暖器,陳緣熟門徑路地進廚房洗杏子,外婆後腳也跟進了廚房,在旁邊晃來晃去,然後湊到他耳邊,悠悠說:“緣緣……男朋友怎麽還是他啊?”
作者有話說:
《髒爪子》,即 Of Monsters And Men 樂隊演唱的《Dirty Paws》, 寫這對cp時無限循環的一首歌。
琴聲、鼓點與人聲混合起來那段旋律好适合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