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見張良(一)
大帳很大,裏面擺着臨時的幾張幾案和幾件青銅兵器,幾案邊全都鋪着厚厚的墊子,大氣而不失奢華,那幾件青銅戟盾則全都是大件的,一看就是需要五六個成年男子才能擡起來。
我翹着眼尾,靜靜的環視一圈,突對上一個深沉的雙眸,那是怎樣一雙眼睛,深沉,智慧,冰冷,讓人心顫,我瞳孔一縮,趕忙收回視線,心底暗暗發緊。
這外帳之中竟還有人,見那人不言語,我又翹起眼角看,斑白的發絲一絲不茍的梳成發髻,用一根發簪固定,手執一卷竹簡,靜靜的跪坐在外帳角落的幾案後,那不屬于老人的犀利雙眸沒有一絲的溫度,直直落在我的身上,壓得我擡不起頭。
我收回目光,靜靜望着手中的藥箱,如果沒有看錯,他便是那日在帳門口碰到的亞父範增,只是緣何用如此的眼神看着我,按道理我和他并不熟識。
正當我心內發虛之時,突然從內帳傳出的腳步聲打破了外帳的沉默,我再一次翹起眼尾眼,只見一個偉岸的男子掀開內帳的簾走了出來,然後等着身後的王軍醫也出來後,又仔細的将帳簾攏了攏,動作輕柔,竟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笨拙,看的出來躺在裏面的人對他很重要。
見挂好後,才轉身大步走向面對帳門,鋪着虎皮的案幾前,跪坐下去,捋了捋寬大的衣袍。王軍醫跟在身後,小聲的說着什麽,那表情有些戰戰兢兢的。
我立在帳內,突然感覺帳內的氣壓瞬間低了好幾百帕。我抓緊手中的藥箱,餘光間看到王軍醫一直對着我招手:“你,把藥箱拿給我!”
我走近些,将藥箱遞過去,他伸手接了,将藥箱放到案幾邊上的地上,打開,翻開裏面層層疊等的巾布,瞬間露出無數的瓶瓶罐罐。他從裏面抽出一個褐色陶罐,放在地上,然後掏出腰間竹簡癱在地上,從懷中掏出毛筆放嘴裏舔了舔,揮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呈給偉岸男子道:“将軍請過目!”
将軍,他就是項羽,我心裏一怔,微微擡頭,只見那男子身披肥大皂色直裾深衣,腰間別着一柄長劍,看起來塊頭很大,即使是深藏不露如深衣也藏不住他贲張的肌肉,一根簪牢牢的将發髻固定在發頂,眼神帶着若有若無的戾氣,隐隐的血絲可見他這幾天睡得并不好。臉面上雜亂的絡腮胡子更增添了這個男人的危險和兇暴。
這就是那個歷史上,殺人如麻,坑殺無數卻又柔情百轉的西楚霸王項羽,正想間,突聽到項羽道:“亞父,明天……”
範增擡了下手,示意他稍等,那軍醫倒是很是識時務,将竹簡攤放在項羽身前,然後收拾藥箱出了門,臨走前,瞄了眼我,示意我趕緊跟了出去,我了然的躬身準備退出,突聽到範增道:“你留下!”
我擡頭,範增點頭:“就是你,留下來!”王軍醫詫異的望了一眼,随後轉身掀簾出了大帳。項羽的臉上亦有些不解,範增摸了摸胡子,轉頭對着項羽做了個請的動作,道:“将軍有什麽事盡管問?”
“這……”他有些遲疑的望着帳中的我。
範增笑:“将軍,但說無妨!”
項羽點頭,收回不解的神情道:“亞父,劉季小兒繞南陽西進,竟然已經破了宛城和饒關,現在就盤踞在鹹陽,竟然還閉關不讓我等進去,你看……”
我心道:劉季,伯仲叔季,那這個再叫排老幺的劉姓人,這個朝代最讓人在意無非就是後來改名的漢高祖劉邦,現在被項羽提到的人不是劉邦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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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增笑眯眯的道:“将軍,敢問沛公為何閉關?”
項羽眯了眯眼道:“他還真惦記着熊心那黃口小兒的話了,想熊心也不過是我項家立的一個傀儡而已,竟不把我項家放在眼裏!”額角顫動,眼神危險。
範增垂眸一笑:“先入關者王之,将軍,畢竟現在號令天下的主人是楚懷王熊心,他當着天下豪傑的面宣布‘先入關着王之’,沛公可是在天下人面前先入關了,,将軍,看來……”
項羽一聽大怒:“劉季那老東西,想要當關中王什麽時候輪到他了,天下人算什麽,我項羽靠的是武力和實力,當年要不是我叔父借他兵甲趕跑雍齒收回豐邑,他劉季現在不過是個沒有城邑,沒有兵力,到處流竄的匪賊。劉季”他冷笑一聲,“現在我就去帶兵滅了他!”
他作勢要起,範增起身阻止道:“将軍莫急,此事還要重新計劃一下,這個鹹陽城是必須要破,沛公他封鎖函谷關,明知将軍要來,他非但不開關,還加大了布防的人手,不把将軍你放在眼裏,他顯然有吞并關中之心。再說楚王熊心不派将軍入關,反而讓你北上救趙,而讓他直接西進去滅秦,這明顯,楚懷王有心将關中王之位讓給他。”
“熊心那個黃口小兒……”項羽暴怒。
範增好似沒看到一般,繼續道:“……更讓人憂心的是”他頓了頓,睨着項羽的表情,徐徐道,“據說很多人都在傳言,沛公有仁者之風,王者之相,更是在他所在的方向看到五彩祥雲。這可是天子之兆啊,将軍……”
話還未說完,項羽一拳捶在案幾上,厚重的本質案幾應聲而裂,發出巨大的,好似重物高處墜下的爆破聲。
我頭皮一跳,本能的擡眼,只見在案幾的殘肢的背後,項羽緩緩的立起身,站在那張獸皮上,臉上的橫肉隐隐的跳動着,好似暴怒的猛獸一般,又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的晚上,壓抑的氣氛讓人很是不安。
我感慨,不愧是範增,事實,傳說,以及古人忌諱的星象天授之說,短短數語完全挑起了項羽的怒火。我微翹了下眼角,範增靜靜的喝着爵裏的酒,絲毫不因為項羽砸破了案幾而變色,似乎在欣賞着項羽的怒火。
我一驚,突然一道的想法閃過腦海:範增想要除掉劉邦。項羽還沒有意識到誰才是他最大的敵人,但是範增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要除掉這個足以威脅到項氏存亡的人——劉邦。
為着自己的想法,我突然輕顫了一下,也就是在那一霎那,一道嚴厲的目光從那蒼老渾濁的眼珠中驀然轉過來,直直的射在我的身上,好似探尋,又好似滿意,又好似冷酷,就像找到了食物的野獸般貪婪冰冷,充滿狡猾的眼神。
這個眼神,我突然有些不安,猛聽到範增輕飄飄道:“将軍莫急,範某有一個建議,聽完後您再做決定也好!”
項羽餘怒未消,但一出聲也可以看出他在極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暴怒:“亞父,您但說無妨!”
這個男人并不是個隐忍壓抑的男人,但是震怒中他還知道收斂自己的脾氣,可見面前這個老者對他的意義,亦父亦師!
範增放下手中的酒爵,手撐着的案幾緩緩的起身,走到項羽的面前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将軍,據探子回報,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和韓王成手下韓申徒張良随身帶着的卷軸中畫的和這個男人很像!”
韓申徒張良,張良!那個少年,我心中驀然一緊,他果然就是歷史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張良,這是我時隔幾個月後第一次聽到關于這個少年的消息,竟有些百感交集,半年的時間,對于他來說卻是十二年的時間,再見到他,他會說什麽,那個心狠手辣,腹黑多謀,偏偏又淡雅似雪的少年。
自己不老的容顏,他會怎麽想,會以為自己是個妖怪嗎?他……竟然将自己畫了下來,他是在思念着她嗎,還是另有所圖?他到底……為何要将她的畫像帶在身邊呢?
還不帶我細想,面前突然傳來大步踏來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快速大步的朝着這個方向走來,我本能擡頭,正看到項羽走到我面前,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一瞬不瞬的看着。
下巴上傳來的疼痛感讓我本能的皺起眉頭,他仔仔細細的在我臉上逡巡,我亦沒了反應,怔怔的望進他的眼裏。
傳說項羽的眼睛是重瞳的,歷史上也只有幾個賢人才有,我細細的望着,果然這個男人他的兩個瞳孔,讓人驚異的重瞳!
看到我的表情,項羽有些嫌惡,轉身走到範增的身邊道:“這個男人,你确定?”
範增笑道:“千真萬确,我可是暗暗觀察了好幾天!”
項羽道:“想不到像韓申徒那麽漂亮的人竟然喜歡的是男人,而且還是這樣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看起來很奇怪的男人!”
看起來很奇怪的男人,我有些黑臉,即使有些女相,也不至于很奇怪吧!突然想到自己用木屑灰抹過的臉突然了然了!靜靜的站着,心卻再也靜不下來,為着項羽剛剛的一番話,張良喜歡自己,是真的嗎?那個十二年前一心想要除掉自己的少年!不,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大自己這麽多的男人呢?亦或許就像項羽說的,張良他其實喜歡的是男人!
“将軍,如果他就是張良所要的人,你看……”範增撫着花白的胡子,眼神略過我的臉,淡笑的望着項羽。
“亞父,你的意思是……”
“誠如将軍所想!”範增淡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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