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将仲子
聽到這樣的話,女孩忽然笑了起來。頓令滿堂生暈,光華熠熠,令人目眩神迷:“我為什麽要他們為我傾倒呢?”
滿屋的人都為之神迷,這樣的一個少女,又怎能讓人不為她傾倒呢?
很快,女孩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她又看向衆人:“能不能帶我去聽一聽人家是怎樣說的呢?”
在場的衆人都不想答應,他們都已經在很多的地方,聽過無數個版本的流言。無論是哪一個版本,裏面的話都很難聽。之前聽的時候,他們作為一個旁觀者,自然對同為旁觀者的敘述者大為贊同,心中也曾經罵過故事裏,那個動了凡心誘拐少女的和尚。然而現在,叫他們如何帶這個宛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的女孩,去聽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呢?
可是,誰又能拒絕那個少女的請求呢?
位于北裏的上林苑,西座二樓的廂廳裏,此時并沒有尋常客人來的時候,那樣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反而顯得異常清靜。二樓已經被人包下,除了天策府的人,誰都不能上來,自然比往常清靜多了。
今天并沒有上林苑現在最紅的名伎紀倩出席,今天來表演的就是近日因為唱詞《負卿卿》,而紅遍長安的另一名伎芳雲。此時此刻,她正在上林苑的最大的廳堂裏,為大家演唱着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一段。
天策府的衆人顯然都已經聽過了這《負卿卿》的唱詞,他們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情去聽什麽曲,一個個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女孩。她站在影影綽綽的燈光裏,目光只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似是專心聆聽,又像是神思已經飄向遠方。
站在她身後的人都想要上前,去随便說點什麽,只要能夠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都好。只可惜每一個都有這樣的想法,卻沒有誰真正上前去。誰都只要,他們還未開口,女孩的目光就會讓他們閉嘴。
“你們別聽這紅阿姑唱得這麽幹淨,其實這背地裏指不定有多麽龌龊,你們想一想那和尚有多大年紀?九十幾歲的人喜歡上了一個能做他重孫女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是什麽禽獸才做得出來的事情?別說是和尚了,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斷然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的。”
“誰說不是呢?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怎麽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得道的高僧,要是我做了這種事情,還不得羞的找個井跳下去。這樣的老和尚就應該被抓起來當衆羞辱,最好綁在人多的地方示衆,最後還要浸豬籠。讓其他和尚知曉,出家人就應該有出家人的樣子,別管不住自己,給佛祖丢臉。”
“你們不知道,我聽說那個女子生得十分誘人,別說是老和尚,就算是太監也要動心的。”
“別在這裏瞎吹了,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你又沒見過。”
“我是沒見過呀,但是這還需要見過才知道嗎?要是那個女子長得就像你家那口子一樣,誰還會有什麽想法,是不是?”
“呸,什麽叫做長得像你家那口子?我媳婦溫良淑德,當然做不出那等為人所不齒之事,你別拿那種貨色跟我媳婦比,不然我就跟你翻臉。”
“那女子也真是,喜歡什麽人不好,偏偏要喜歡一個老和尚,真是搞不懂這些年輕的女娃娃們在想些什麽。想當年我們村裏的姑娘們,可是對村裏的中年漢子兇得很,對着那些少年郎的時候,就軟得像水蔥一樣,可真把我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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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一紅顏一白發。啧啧啧,光是想想,就足夠讓人大掉口水的。”
“呸,不過是淫|僧淫|婦淫|詞淫|曲,有什麽可了不起的。”
“你倒是不淫,你不淫你來這種地方,真是幹淨啊,怕是比外面下的雪還要幹淨,要不要找塊布給你兜着臉,免得我們說的話髒了你的臉?”
“你們不懂,所謂的一支梨花壓海棠,這其中的銷魂處又豈為外人所道哉?”
“白文你可以啊,要是有這樣的機會,看來你這家夥也要學那空幻大師,去做哪怕辜負如來也要不負佳人的風流情僧吶。”
“你以為你和那空幻大師一樣,年逾九旬還寶刀不老嗎?”
“啧啧啧,什麽叫做姜還是老的辣,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老秦,你夠可以的,我今天才知道你這家夥原來這麽能言善辯。”
“去你的,你小子也不是什麽好鳥,還敢笑話老子,小心老子錘你一頓,快閉上你的臭嘴,不要煩老子。”
斷斷續續的調笑聲從遠處的房屋中傳過來,那紅遍長安的名伎仍舊在專注地演唱着她親手譜寫的《負卿卿》。
“你們說這故事裏唱的,到底是不是那個淨念禪院的那個主持?我可聽說他很久之前,就已經不在淨念禪院了,難道他真是個道貌岸然沽名釣譽的衣冠禽獸?”
“是啊,我姑父家就是住在洛陽的,前段時間他來長安看我,也說起了這件事情,他說了空的事情在洛陽傳得沸沸揚揚的,連三歲孩童都知道了,肯定是真的了。”
“編這個故事的人真厲害,居然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描述出來,該不會是當事人吧?”
“這是什麽相思啊?不過是一對淫男蕩|女看對眼了而已,都已經搞上手了還相思個屁。”
“你看芳雲姑娘唱得如此情深意切,直如曲中人,唱得人肝腸寸斷,只可惜這故事并配不上她如此用心,真是暴殄天物。”
“不可能,我要是當事人,肯定恨不得躲在深山老林裏不讓人知道,怎麽可能還把這個事情編成故事?”
“那了空實在是好豔福,一把年紀的人居然還能将那麽個小姑娘搞到手,他肯定很有一手。”
“你們說,那了空一個出家人為什麽那麽懂此道?照理來說他應該是個新手啊?”
“說不定他早就精通此道,什麽四大皆空都是說給傻瓜聽來,騙香油錢的。”
“曲是好曲,詞也是好詞,唱得更是催人心肝,只可惜故事有礙風化,于教化民意并無好處。”
“喂,你們在說什麽屁話,老子來上林苑是為了聽姑娘唱曲,看漂亮妞的,別在這裏給老子扯什麽有礙風化,滿口仁義道德,跑到這裏來宣揚什麽禮義廉恥,都他娘的是放屁!”
漸漸地,竟有人在大廳中争吵起來,聲音也傳到了廂房裏。
雪越發大了,潔白無瑕的雪天上飄下來,不知道掩蓋了多少人間的隐晦。是不是越純白無瑕的東西,就越容易看到它上面的污點呢?
女孩伸出如春水柔蔥般的手,輕輕伸向窗外,晶瑩的雪花落到她的手上,一時間竟讓人辨認不清楚是雪更白,還是那通透無瑕的肌膚更白。
廂房裏一片寂靜,除了從外面傳來的隐隐話語聲,就再聽不到別的聲音。
天策府諸将的臉色已經是難看之極,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沖下去,把那群肆意胡說的混蛋的嘴全部堵上。
“雪真大啊。”忽然間,一直不言不語的女孩看着窗外漫無邊際的大雪,輕聲說道。
聽到這話,天策府諸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雪那麽大,定會将那棵桃樹的枝頭壓斷的。”女孩繼續說着,她并沒有回過頭來看天策府的人,仍舊望着窗外,似是在自言自語。
“雪什麽時候才會停呢?”
雪當然還沒有停,漫漫風雪中,侯希白的多情窩依舊伫立在那裏,與周圍的建築物融為一體。
此時,那座建築中一片漆黑,往日總是亮起的燈光此刻卻熄滅了。是否是因為住在裏面的人都外出了,顯得這座本來有一些平凡的房屋,透出了幾分凄清孤寂。
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房屋門前。
“謝謝紅拂姐姐,也謝謝你們。”女孩下了馬車,回望天策府的衆人。
“你要進去嗎?”龐玉有些躊躇地問道。
女孩點頭。
“那……”龐玉只說出了一個字就頓住了,他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想法。
女孩略帶些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爛漫的笑容又出現在她的臉上:“謝謝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沒事的,已經很晚了,你們快回去吧。”
天策府的人都欲言又止,但是他們沒有任何的立場,能夠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心能由己,身卻不能由己,只能任由紛紛揚揚的雪花,冷卻他們不甘的心。
侯希白的書房中,有許許多多的書畫和古籍,來自各方的宣紙也堆滿了他的書架。他的書桌上還擺着許多大小不一的筆,就連硯臺也有好幾方。這當然是侯希白這個多情公子文采風流的體現。
多情之人,是否就不會被情所傷呢?
女孩取出一張桃花箋,用殷紅的朱砂在箋上寫下了幾行字:
将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
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作者有話要說:
一樹梨花壓海棠是蘇轼寫的。
“将仲子兮……亦可畏也。”是詩經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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