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體畫展(3)

世上最驚悚的事,莫過于與一個未知的靈魂對視。

盛開記得自己曾經做過許多稀奇古怪的夢,夢裏的場景大多都記不太清了。

但那些斑駁陸離的夢境裏,仿佛永遠有一雙眼,藏在黑暗處,時時刻刻注視着他。

他為此找過心理醫生。

那是一個和藹的中年女人,姓古,鼻梁上常年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眼角的細紋分明可見。

她把治療室布置成盛開最能接受的模樣,然後給他進行了催眠。

但最終催眠失敗了,出來的時候,女人滿頭大汗,對于盛開的詢問也是模棱兩可。

她看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麽非常可怕的東西,作為一個多年接觸精神病患的專業醫者,實在不該露出這幅表情。

離開的時候,盛開問:

“古醫生,您真的不能告訴我我說了什麽嗎?”

古醫生緊縮的瞳孔還未恢複原樣,她嘆着氣,仿佛驚魂未定:

“你不是說,你經常感覺有人在盯着你嗎?”

盛開點頭。

古醫生緩緩擡眸,眼裏是純粹的黑,她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語氣說道,“你說:

‘那雙眼睜開了’。”

而此時此刻,這個血人的眼神跟古醫生談及他病情時的眼神,在一瞬間有着微妙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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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開神游的瞬息,血人已猙獰着探身而來。

聞人逍身材高挑,幾步就跨坐上了樓梯的欄杆,翻身一躍而下。

盛開只覺得眼前一道微茫的藍光一閃而過,聞人逍已經幹脆利落地出了一拳,揮向血人的臉——只是那臉着實不能稱之為臉了,大面積的皮膚被剝落下來,只剩嶙嶙白骨,和滴着血的腐肉。

剛才在追擊盛開三人時,血人的動作還稍顯遲鈍。

然而當聞人逍夾雜着勁風的拳打過去的時候,血人的動作神經仿佛被重塑一般,竟神奇般地仰頭躲過了一擊。

聞人逍嘴角掠過了一絲淺薄的笑意。

他右手的藍光驀然暴漲,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光影。

那光影最初還未成型,聞人逍将手探入其中後,光影便循着他的手部動作,逐漸沉澱成兩把小臂長度的彎刀。

手起刀落。

氣焰高漲的血人,迎面撞上了彎刀,本就沒什麽皮肉的臉,頓時被削掉了一塊骨頭。

可他喊不出來,聲帶的功能似乎也随着血肉的損毀而被剝奪。

他喉中發出“嗬嗬”的吃痛聲,不甘地盯了彎刀半晌,在聞人逍第二刀落下的時候,才以一種詭異的姿勢,連滾帶爬地逃了。

聞人逍也不追,他将彎刀重新扔回那道藍光中,一同儲存進了手腕處的光幕裏。

盛開默不作聲地盯了一會聞人逍的背影,問:

“追嗎?”

“不用。”

聞人逍撣了撣衣角,“之後應該還有機會見到。”

聞人逍通關經驗充足,知道像這種NPC,作用應該不止攆着被審核者跑三條街這一條。

可聽在盛開的耳朵裏,卻變了個意思。

盛開此時像是忘了剛才對聞人逍的冷淡似的,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視線卻落到了男人的手腕上:

“你那兩把彎刀挺酷。”

聞人逍回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盛開一眼,也淡淡笑道:

“開魔盒來的。”

兩人旁若無人地試探了個來回,完全忘了還有個徐知風被吓得癱瘓似的扒着拐角的樓梯。

直到血人不見蹤影,徐知風才顫顫巍巍地插話:

“大大大大佬,你怎麽不把那個東西解決了?”

聞人逍這才挪開視線,冷冷淡淡地回答道:

“新人手冊第五條,不要随意殺死密室裏的NPC,除非它對你的生命有威脅。”

“他都這樣了,還不算對我們的生命有威脅嗎?”

聞人逍的視線一凝。

他有一雙碧綠色的瞳孔,按理說當他注視一個人的時候,對方只會覺得這雙眼中含着萬千柔情與缱绻。

可徐知風卻被這一眼下暗藏的涼意,吓得淌了一後背的冷汗。

然後頃刻,聞人逍笑了:

“別擔心,我在這裏,那個血人傷害不到你們的。”

徐知風後背的涼意不減反增,他無意識地往盛開身後站了幾步,本想借着盛開的身形穩住腳步,卻被後者一個錯身躲開。

兩個怪人。

徐知風默默腹诽。

他吸了吸鼻子,左手摸上耳根,仿佛重新鼓起勇氣般問聞人逍:

“你之前見過這個NPC嗎?

我看他一直盯着你那兩把刀。”

這句話一出,就是赤裸裸的懷疑了。

剛才聞人逍是從壁爐通往煙囪的通道裏出來的,沒有任何人證明他在來到那個房間之前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況且,身為C區裏實力頂尖的大佬,沒必要和他人結伴而行。

盛開心中緩緩漫上疑惑:

聞人逍為什麽寧願帶上徐知風這個拖油瓶,也不願意獨自行動?

是因為在這個密室裏,結伴比獨行俠的收益更高,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可他也并不是如此疏忽的人——既然聞人逍目的極具迷惑性,那徐知風呢?

在紅色房間裏的時候,盛開暗中觀察過它的大門。

那是西方常見的漆雕門,把手的背面就是鎖芯。

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靠人力破門,尤其是徐知風這種瘦津津的身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況且,在血人剛出現的時候,如果不是徐知風傻站着,盛開的手腕也不會被灼傷。

這兩個人,可能都有問題。

聞人逍仍舊一臉溫和,就像沒有聽出徐知風話語間的質疑一樣,緩緩說道:

“我不認識這個血人,但我認識很多像他那樣的NPC,他們都用自己的身體磨過我的刀。”

一旁的盛開一時沒憋住笑出了聲。

徐知風被大佬嚣張的話堵得臉色漲紅,支支吾吾的解釋起來。

聞人逍表面看起來一副溫柔紳士的做派,但似乎十分小心眼。

他涼涼地掠了徐知風一眼,一言不發地朝盛開走過去。

盛開避開戰局,此刻正蹲在一邊仔細環視周圍的景象。

初入密室的時候,盛開将那枚蘸着顏料的小石子扔下了樓,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枚小石子在血人追上來的時候,似乎滾落在了他的腳邊。

始終往下的石子,又重新落回到了原位,倒也十分符合這個圓形大樓的輪回設定。

他搜尋了半天,也沒看到那顆石頭,索性借着力坐在了樓梯間的臺階上。

然後他就看見一張手掌在他眼前攤開,掌心上赫然躺着一顆紅色的小石子。

手掌的主人帶着笑意的聲音在盛開頭頂響起:

“你在找這個嗎?”

盛開順着向上看去,聞人逍背着光,眼底層層疊疊的水波像是微風輕拂的湖面。

他色令智昏地看了好一會,才接過石子,說:

“多謝。”

聞人逍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盛開給他挪個位。

盛開也不問他這麽寬敞的樓梯為什麽偏要擠到自己的身邊,長腿已經極其自然地一邁,讓出了一個空位。

聞人逍:

“我們應該是碰到了彭羅斯階梯。”

盛開一愣:

“什麽?”

“你也可以理解為鬼打牆。”

聞人逍輕輕一笑,目光淡淡地在盛開臉上飄過,“是一個始終向上或向下但卻走不到頭的階梯。”

盛開想了想,說:

“這種階梯應該不可能存在的吧。”

“在三維空間裏确實是不可能存在。”

聞人逍贊許道,“但如果放在更加高階的空間,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臺階了。”

盛開想了想,恍然道:

“但現在,這個階梯出現了。”

盛開在進入失樂園之後就一直在想,失樂園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某一個角落嗎?

可在他所有的認知裏,人類文明還沒有發展到失樂園裏所展現出來的樣子。

那麽如果,失樂園不存在于地球,甚至,不存在于人類尋常認知裏的時空呢?

那又是誰創造了失樂園這樣一個龐大的世界?

目的是什麽?

在盛開發愣的時候,聞人逍又開了口:

“別想那麽複雜,你就當,這個密室發生了一段時間的時空錯亂,導致我們遇上了彭羅斯階梯。”

他頓了頓,瞥了眼盛開的手腕,“也導致了你剛才扔下去的那粒小石頭,再次回到了你的手上。”

聞人逍像一個侃侃而談的智者,溫和又善言,潛移默化地引導着他人的思想。

盛開驀然道:

“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像一個人?”

聞人逍一頓,嘴角輕輕一彎:

“像你未來的男友?”

話音剛落,聞人逍卻恍然覺得自己說漏了嘴,他眼看着對面的青年剛才還笑意盈盈的臉頃刻間便沉了下去。

盛開仰起頭,在半空中與聞人逍的視線交接,在某一刻,他像是經歷過眼前的一幕一樣,靈魂裏震蕩出一股駭人的熟悉感。

這股熟悉感不僅沒讓盛開松懈下來,反而瞬間讓他張開了渾身的刺,連望向聞人逍的眼神都帶了些戒備。——他為什麽會知道我想說什麽?

聞人逍看清了盛開眼底的戒備,嘆息着在左手手腕處點了點,一束水藍色的光影閃爍了幾下,不一會,聞人逍的手中就多了一個膠囊狀的小盒子。

盛開微微退了一步,眯着眼問:

“這是什麽?”

聞人逍:

“傳感器,也是測謊儀。”

盛開勾了勾嘴角:

“什麽意思?”

聞人逍說:

“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如果我在說謊,這個測謊儀就會亮起紅光,反之就是綠的。”

聞人逍在笑,可不知怎麽,盛開在這個溫柔的笑意裏竟品出了丁點酸楚的意味。

盛開垂下眼,沉默了半晌,輕聲問道:

“我之前……

認識你嗎?”

随之響起的,不是聞人逍的回答,而是一陣十分渾厚的鐘聲,從黑漆漆的樓底震蕩出來,響徹到大樓的每一個角落。

盛開警惕地翻身而起,下一秒,卻驀然消失在空氣裏。

聞人逍的目光還停留在盛開剛才所在的位置,他神色掙紮了片刻,最終歸于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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