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一年初見2

小女孩不知道,少年也不知道,少年悄悄刻下了這張笑臉,被雪映白了的純淨。

女孩還是笑着,也許有點傻呵呵。沒有松手,她還握着少年的手,然後一點一點緊了,她說:“這樣就不冷了。”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很小;他的手像雪一般的白,她的手凍得已通紅;他的手很冰很冰,她的手卻是溫熱的。很多的不同,可是那麽握着,卻那樣契合。

第一次少年知道,原來手心的溫度可以這麽暖。

誰也不先松手,少年問,似乎多了絲不明意的小心翼翼:“你不怕?”不怕血腥?不怕屍體?不怕這樣殺人如麻的我?不知為什麽,少年問不出口。

“我怕。”她細弱的聲音回答她怕,可是眼神卻絲毫沒有閃躲,直直地望進少年深不見底的眼裏,她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你也怕。”

女孩話音剛落,少年抽回右手,幾乎脫口而出:“習慣不可怕。”

少年的世界裏殺人如麻早就成了一種習慣,怎會可怕?可怕的是他的世界空白的只有殺人,似乎只有血的溫熱才能讓他覺得還活在這個世界,這才可怕。

生來他便注定要成為主宰,害怕對他來說只是奢侈,是他埋葬了的私念,她卻洞悉了。她揚起小臉,很篤定:“你怕這種習慣。”

一句話,像蠱惑一般,牽扯出了少年最深的隐疾:是啊,他怕,不怕殺人,卻怕世界裏除卻殺人一片空白的習慣。

原來,還有人知道他的害怕。

雪突然停了,雪地裏一高一低的身影還在。

她說:“你有一雙很好看的手,不要弄髒了。”

他說:“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她說:“美好的東西都該被珍惜的,就像你的手,不該只有習慣。”

少年看着自己的手,好看?染了多少血了?他都記不清了。少年笑了,卻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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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笑着點頭,笑着眨眼,笑着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少年的視線。

雪地上,餘留的腳印清淺,少年手裏的溫熱在散去,突然少年想留住這份溫暖,很想很想。

從始至終,少年都沒有動,只是看着女孩的背影漸進模糊再消失。雪地裏又安靜如斯,只有輕輕的呢喃,涼涼的:“她的手……很暖,很暖。”

這個冬天,他遇上了她,少年名左城,女孩喚作夏初。這一年左城十七滿了四旬,江夏初十一差了兩月。

然後,雪,停了,又下了,故事周而複始,命運兜兜轉轉。

也是在那一天……

荒廢的街角,明明漫了一地雪白卻黑暗充斥,哦,有種黑叫暗無天日,那是人心的死角,是陽光照不進的地方。

角落,站着五六個兇神惡煞的男男女女,還躺着瑟瑟發抖的女孩。他們趾高氣昂,她傷痕累累。

“野丫子,不知天高地厚是嗎?這條街可是我們的地盤。”

“這裏死過很多你這樣的乞丐,沒準你會是下一個。”

“死了算了,省的礙眼。”

“她這麽臭,弄髒了地怎麽辦?”

……

一句一句謾罵,不停歇的拳腳砸在女孩瘦弱的身上,她只咬着牙,唇角鮮血狼藉,她卻一聲不吭。

有時候,死也許是救贖,有些人卻抛不下尊嚴。

路人來來往往,可笑嗎?沒有眼神停留,一個也沒有。

生活總是這樣,自己的、別人的,分成兩個世界的。人總是這樣,吝啬憐憫,習慣無動于衷。

女孩閉着眼,興許在祈禱上帝讓她有尊嚴的死去吧?是幻覺嗎?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天使了,站在漫漫雪中,一點一點靠近自己,突然她害怕,怕天使會讨厭她身上的臭味,還有身上的髒兮。

她已經聽不清楚了,恍恍惚惚,天地在旋轉,美麗的少年卻很清楚,每一句話亦清晰。

“再動她一下,這裏死過很多人,下一個就會是你。”聲音很沉,還有肅殺的陰冷,卻如天籁盤旋在女孩耳際。

“你是什麽人?這裏沒有閑事給你管。”女孩很讨厭,這個聲音打擾到了她的天使。

“這條街不是你們的地盤。”頓了頓,“姓左。”

然後那些趾高氣昂的面孔,變得面面相觑,變得唯唯諾諾,比這風還快,席卷着消失了。

女孩的眼睛很痛,肯定腫得不堪入目,她卻睜得很大,望着少年。

少年沒有看他,像那些路人一樣,一眼也沒有,他轉身甚至帶着一種決然。

哪來的勇氣女孩不知道,可能真是絕境中的人,不會放過一絲希望吧。她拖着疼痛的腿去拉住少年的手。顫抖着聲音,她哀求:“帶我走吧。”眼裏似乎熱熱的,有種女孩不熟悉的液體在不受控制,“留在這裏我會死的”

她的尊嚴,她的倔強,她居然全然忘卻了。

她忘了很多年的東西,居然學得這麽徹底,那樣東西叫脆弱。

少年不看女孩的臉,只蹙起了眉,說:“手髒了。”他擡頭,對上女孩腫脹的眼,沒有厭惡,卻也沒有任何感情,問,“我的手好看嗎?”就在今天有個女孩說他的手很美呢,他想幼稚地确認一次。

女孩怔愣了好一會兒,低頭看着那雙剔透分明的手,直點頭:“嗯,很美的手。”

多美的手啊,應該是上帝精心下的傑作吧,可是被女孩她染髒了,那點瑕疵女孩覺得刺目,她縮了縮手。

然,他抓着她的手,有冰涼的觸感。

似乎很多東西都停止了,她只聽見他說:“你的手也是暖的。”女孩只覺得沉沉浮浮,抓住了浮木,因為有人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嗯。”女孩從不懂相信,可是這次她絲毫不懷疑。

這是她的天使啊。

“你叫什麽名字?”

“初影,成初影。”

少年轉身,女孩似乎還聽見了一句:“原來這雙手還可以救人,我以為只能殺人呢?”

這個冬季很平凡,卻有許多不平凡的故事。

此去經年之後,她才知道,她不過是那人的影子,卻犯了個萬劫不複的下場。

這場雪裏,從此他們都逃不開這張命運的網。

歲月如梭,那年冬天的雪不複,那些如水的心事,還有多少沉澱,又有多少被沖刷。

夜很暗,左城的城空了,是涼的,遠處的月裏,映出了他十一年前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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