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筵擺在水閣，四面是荷塘，四月中，荷花未綻，只有蓮葉，很是清涼。

珠光寶氣閣是商業組織，又和江湖挂上鈎，簡單來說，就是黑白通吃。霍天青給許多平日裏有來往的黑白通吃的人下了帖子。然而，這樣的人，不是熱血上腦的江湖漢子。他們大多坐擁萬貫家財，對外界的風吹草動敏感得很。最近江湖上發生的事兒，夠他們腦補出許多東西。他們才不肯在這個時候蹚渾水呢。于是，到最後，來的，除了李婉娘，就只有關中聯營镖局的總镖頭"雲裏伸龍"馬行空。還有一個是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英，受人雇傭，當然要聽老板的。

李婉娘少在江湖上走動。打理君四姐交給她的産業就讓她熬出皺紋了，哪還有心思理會不相幹的人？業界的人知道她的厲害，純粹的江湖中人卻是不知道的。遺憾的是，霍天青這回請的主客，一個叫陸小鳳，一個叫花滿樓。後者雖然算是大家公子，卻向來不理那等俗物；前者，是個地地道道的江湖中人。在男人的眼中，女人總是柔弱的。李婉娘恰恰是一個容顏姣好的女人。小桃模樣不夠嬌豔，也是個很可愛的姑娘。

在宴席上，被男人用挑逗的眼神盯着，感覺很糟糕。偏偏那人還沒做什麽更過分的事情，李婉娘不能做出激烈的回應。她不但不能沖過去給那人一巴掌，還要看着小桃，免得這不省心的丫頭跑過去閹了那男人，當真是讓人心力交瘁啊。

不得不說，陸小鳳對闫鐵山發難的時候，李婉娘松了口氣。總算來點兒熱鬧的能轉移小桃的注意力了。

為了能讓小桃看明白這裏頭的是是非非，李婉娘早将當年的金鵬王朝那點兒事告訴了她。霍某人的安排，李婉娘也說了。這些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總是瞧不起普通人，卻不曾想過，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願意過那等刀口舔血的日子，龐大的人口基數，注定了，那些普通人，有着無與倫比的力量。李婉娘就是透過這些普通人收羅消息的。

開了上帝視角，看陸小鳳對闫鐵山的為難，小桃覺得，這人好笨啊，竟被這麽幾個人騙得團團轉。這小丫頭，不會想到，易地而處，自己怕是會被騙得更慘。當然，她也不會去“幫忙”，若是叫她見着了那麽多的錢，她怕是會全自己吞了，拿回去讨好她家君姐姐。

西門吹雪的出場，讓小桃好奇的看了兩眼，随即失望地收回了視線。這位劍客名聲不小，少有人沒聽說過。小桃會好奇，實屬正常。可是，在小桃心中，真正的男人，就應該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滿嘴髒話的糙漢子，西門吹雪太秀氣了，不是她的那盤兒菜。→_→妹子，西門吹雪太秀氣，那花滿樓是什麽？小桃妹子答道：當然是娘娘腔。

江湖文明的西門吹雪當然不是只靠着俊秀的外表闖天下，人家手上功夫硬氣得很。看着這人三兩下就砍掉了珠光寶氣閣請來的據說很有來頭的保安，小桃對他的印象略略改觀：這小子長相不夠男人，本事還是挺男人的。可惜，這樣的欣賞，只持續了一小會兒。

之後的混亂，李婉娘和小桃只護着自己。那些人看她們兩個“弱”女子沒有插手的意思，也忽略了她們。那闫鐵山逃跑未遂的時候扔出的暗器屬于無差別攻擊，擦着了這兩位。李婉娘和小桃不是主要攻擊目标，又閃避及時，沒受傷。等暗器被擊落，露出本來面目，小桃撇了撇嘴：用珍珠當彈珠，真是有錢人。

就在闫鐵山武力對抗失敗，準備抗辯的時候，這個有錢人被人從後面來了個一劍穿胸，死了。殺他的，是一個身穿黑鯊魚皮水靠的美麗女人。這姑娘自稱是“丹鳳公主”。

小桃盯着這個保養得宜，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女人，酸溜溜地說：“公主？哪有公主自己動手殺人的？不都是下屬來嘛？掉價！”

丹鳳公主神情哀婉地看着小桃，後者在那雙美麗的眼眸注視下，哼了一聲。那陸小鳳和丹鳳公主關系暧昧，見不得美人兒受委屈，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他能對小桃這樣一個女孩子說什麽呢？為了給自己的女人出氣就為難這樣一個女孩子嗎？這姑娘的話，也不過是略有冒犯罷了。

小桃只是個小人物，在場的大人們只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西門吹雪看着丹鳳公主，冷冷地說：“你也用劍？”

丹鳳公主不明所以，愣愣地點頭。

“從今以後，你若再用劍，我就要你死。”西門吹雪說。

“為什麽？”丹鳳公主面上帶着吃驚和委屈，問道。

“劍不是用來在背後殺人的，若在背後傷人，就不配用劍。”西門吹雪說着，揮手毀了丹鳳公主的劍。

“劍是人家的東西，怎麽用你管得着？弄壞了別人的東西，不賠錢嗎？”小桃嗤笑道。什麽“劍不是用來在背後殺人的，若在背後傷人，就不配用劍”，在她的眼中，那不過是一件武器，可以殺人，可以剁狗，也可以砍木頭。她會殺人，也會用劍殺人。背後偷襲也好，正面對抗也好，淬了毒也好，總之，能把人宰了就得了，哪有那麽多講究。而且，自己講究也就罷了，管別人做什麽！無意中中了一槍的小桃，現在看西門吹雪各種不爽。

在場之人耳力不弱，小桃也沒有壓低聲音，她的話，衆人都聽見了。西門吹雪冷冷地看向這個不尊重劍的丫頭。花滿樓緊張地注意周圍的動靜，似乎随時準備救人。陸小鳳為難地看着西門吹雪，似乎想勸他不要欺負小孩子。霍天青冷眼旁觀。丹鳳公主仍端着公主的矜持，看向小桃的目光中藏着一絲感激。

李婉娘輕笑一聲，上前半步，擋住小桃，直面西門吹雪。她說：“西門小哥兒，你可還記得奴家？”

西門吹雪一愣，冷冷地說：“是你。”

“是我，難得你還記得呢。”李婉娘嬌笑着說。

“婉娘，你怎麽還認得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小桃問道。

李婉娘幽幽一嘆，說：“奴家本就不是良家女子，認識的男人，自然都不是好樣的。唉……可惜啊，當年玩弄過的美少年，變成了如今這般不讨喜的模樣，真是歲月如刀啊……”她擡手撫摸眼角，似乎在哀嘆年華的老去。

衆人：“……”把“玩弄”這個詞和西門吹雪聯系在一起，他們石化了。

被“玩弄”的西門吹雪直接放殺氣了。他的手摸索着劍柄，顯然是準備将這個有案底又挑釁自己的女人砍了。

西門吹雪的殺氣令丹鳳公主蒼白了臉色，身軀微微顫抖。陸小鳳和花滿樓以及霍天青不似丹鳳公主那般不堪，卻也神色凝重，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李婉娘和小桃卻不曾露出膽怯，她們只是暗暗戒備，不曾露出異樣——但是此點，就可當得“女中豪傑”四字了。

看着西門吹雪殺氣騰騰的模樣，小桃露出興奮的表情，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讓在座的人捏了一把汗。花滿樓看不見，之前李婉娘的話已經讓這位熱愛生命的儒雅公子冷汗直流了。

李婉娘回頭瞪了小桃一眼，笑盈盈地看着西門吹雪，說：“西門小哥兒這是要殺人了。奴家不曾學過這般光明正大的決鬥之法，似乎，只能引頸待戮了。”

“西門莊主……”花滿樓突然開口，想要阻止即将發生的殺戮。

李婉娘輕笑一聲，打斷了花滿樓，俯身行禮，道：“多謝花公子好意，我還有些話要和西門吹雪說，可否請花公子稍待？”

“姑娘客氣了，請便。”花滿樓說。

“我知道西門小哥兒一直想除掉奴家，不過，”李婉娘輕笑一聲，婉轉嬌柔盡數化作睥睨之态，說，“動手之前，你可還記得自己欠着奴家的？”

衆人：“……”這種桃色新聞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西門吹雪周身殺氣一滞，他轉過身，說：“下次相見，必誅你于劍下。”

“呵，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西門吹雪當真好大的口氣！”李婉娘冷哼一聲，道。

西門吹雪周身殺氣更盛，卻始終沒有動手的意思。

之後，霍天青帶着闫鐵山的屍體退場。陸小鳳和丹鳳公主打情罵俏。西門吹雪不理俗物，和花滿樓一起淪為背景。

主人家都不在了，客人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李婉娘和小桃沉默地離開了。

珠光寶氣閣的主人死了，群龍無首，雖然有霍天青勉力支持，仍是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亂。李婉娘在君四姐的指示下，趁亂吞了一部分，狠狠地撈了一筆。她們不是死要錢的守財奴。這些錢，一部分被留下來，投到李婉娘手下的店鋪中，剩下的，會變成必要的東西，送到需要它們的地方。

收編部分珠光寶氣閣是一項繁重的工作，李婉娘忙得腳打後腦勺，暫時沒時間照顧小桃了。這小丫頭如願以償地回到她家君姐姐身邊。腦殘粉小桃表示：她家君姐姐就是與衆不同，即使是和她一起看書，也覺得渾身舒坦呢。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君四姐知道，小桃這丫頭，天生就是靜不下來的性子，讓她跟在自己身邊看書，還真是難為她了。過了兩天，她估摸着小桃的耐性到了極限，便抽空領她出去逛逛。這就是自己當老板的好處，翹工也沒人說什麽，瞧瞧李婉娘，現在還忙得要死要活哩。

眼下，小桃正在猶豫要不要偷偷跑出去轉轉，不想聽到她家君姐姐要帶自己出去玩，那是心花怒放啊，小腦袋點得，差點兒沒把脖子扭了。

君四姐在生活上，并不是個十分仔細的人。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顧得了一樣，旁的，自然就疏忽了。君四姐胸中裝着太多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女子的東西，倒把女子本來應有的，弄丢了。瞧瞧眼下，她帶着小桃出去玩，一直到了天黑，還沒吃晚飯呢。好在她和小桃都不是精貴人兒，饑一頓飽一頓的是家常便飯，倒也不是挺不住。

君四姐和小桃的運氣還算不錯。此時天色雖晚，仍有零星幾家鋪子是開張的。她們就近尋了一家小酒店，叫店家随意弄幾個小菜，上點兒禁餓的東西。

就在她二人坐等店家将吃食送上來的時候，又來了一撥客人。那是四個年輕美貌的江湖女子，拿着劍，英姿飒爽，叫人眼前一亮。她們的目光随意地一掃，尋了個空桌坐下了，叫來店家，點了酒菜。

這四個女子，不是大家閨秀，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一群年輕的女孩子，坐在一起，總要聊聊天，說一些有趣的東西。一開始，這四個女人，還只是說些江湖事。待幾杯酒下肚，她們放下了矜持，将話題轉到了男人身上。難得的，她們談論的男人，小桃也認識：那個娘娘腔的花滿樓（喂），以及多管閑事、弄壞了東西不賠償的西門吹雪，對了，後者還是被李婉娘“玩弄”過的。李婉娘玩過的東西，小桃是不感興趣了——男人什麽的，過了那個妖婦的手，肯定被玩壞了——她感興趣的是花滿樓。小桃才知道，那個娘娘腔是個瞎子。之前她只察覺那人似乎有些不對，卻沒想到他看不見。小桃認得不少瞎子，不只是瞎子，缺胳膊少腿的人，她都認得不少呢。不知道那個花滿樓用的是什麽法子，讓自己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不知道，這法子別人能不能學。

之後發生的事情非常戲劇化。先是西門某人和花某人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其實很禁不住人念叨。然後，四個女孩子還沒來得及尴尬，就被西門某人曝出的事實震驚了：好姐妹的心上人，突然變成了殺師仇人，這可真是好大一瓢狗血啊。之後，自然是傷心的嬌妹子為師父報仇，可惜，本事不濟，不能将那仇人一劍捅個窟窿。

那西門吹雪到底心軟了，對這樣一個愛慕着自己的美麗女人，他不忍心出劍。事實上，這一點叫小桃很不能理解，為毛不忍心殺這姑娘，就不能出劍呢？劍這玩意，雖然馬上不及長槍，砍人不及片刀，遠程不及弓箭，劈材不及斧子，可是，這用處也有不少的。這個叫西門吹雪的，竟只用劍來殺人，太浪費了。

之後，也不知是解釋，還是單純的想要趕走愛慕自己的女人，西門吹雪爆出了“青衣樓”，結果，人家嬌滴滴的姑娘也知道相關消息，想要說出來證明自己師父的清白，卻遭到了攻擊，疑似殺人滅口。

兩個姑娘倒下了，恰好，一個是喜歡西門吹雪的，另一個是心儀花滿樓的。西門吹雪接住了愛慕自己的那位，帶着那姑娘，沖出屋子。陸小鳳早就追了出去，沒受傷的兩個姑娘，也追出去了。于是，另一位受傷的姑娘，就被扔在原地了。

店家躲在屋角，臉色慘白，瑟瑟發抖，可憐他這樣一個普通人，竟然遇見了江湖仇殺，真是吓死人了。

君四姐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微微蹙眉，突然起身，走到她的身邊，點下幾處穴道，護住她的心脈。小桃不知道她家君姐姐為什麽出手救人，卻不會質疑她的決定。她站在一邊，小心戒備，不讓不相幹的人打擾她家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