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見到渡劫歸來的舒雅,青萍道人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日後若是沒有盤纏,取你一根骨頭,也可解一時之憂。”
舒雅也不生氣,只淡淡回答:“當鋪朝奉的眼睛利得很,此法怕是無用。”
“說的也是,你只要小心不長眼的強盜就好。”青萍道人笑着說,“你這模樣終究不妥。來來來,變成活人的模樣瞧瞧吧。”
“也好。”舒雅寧神,默念法訣。她沒刻意控制變化出來的人形的模樣,不知結果如何,總比過身為媚娃的貝拉就是了。
只一眨眼,舒雅有了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當然,這只是假象,不過是變化出來的身體拟真度過高帶來的錯覺。她能看見垂下來的幾縷發絲,黑色的,白皙細膩的手,形狀很美好。袖子寬大,黑色的,袖口有着華美的紋理。衣襟同樣是黑色的,同樣有着精美的紋理。
“果然是個美人,只是,你這模樣,不似東方之人,倒與那西域胡姬相類。”青萍道人說,“莫非舒雅生前竟是西域之人?”
“此身生前之事,我已盡數忘卻,無法回答與你。”舒雅淡淡地說。她亦好奇自己的模樣,招出水鏡觀看。
鏡中是個不必青萍道人遜色的美人兒。恍若神祇的容顏,确實不是東方人的輪廓。微微上挑的眉梢帶着三分肅殺,叫人不敢親近。黑色的發絲如瀑布垂落,長及腳踝。身上是一襲純黑長袍,與巫師袍類似,只是更加繁複華美。舒雅微微蹙眉,那一刻,她以為再一次穿越,只因為,這副容貌,太不像她。她從來都是簡潔的,随時能夠跳起來與人大戰三百回合。鏡中的人,太華麗,好似一位養尊處優的公主。
“怎麽?看呆了?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樣貌。也對,這可是你自己心中最向往模樣。”青萍道人笑道。
“我并未選擇化形的模樣。”舒雅說。
青萍道人一愣,說:“并未選擇化形的模樣?那變化出來,就應該是你本來的模樣啊。”
“本來的模樣……”舒雅低聲重複。這從來不是她的模樣。她從沒見過這般的容貌。如果見過,又怎麽會忘記呢?
“不記得了?不記得就算了。”青萍道人說,“你這模樣,還真不好說,這樣麻煩,還是白骨的模樣麻煩啊。”
舒雅揮散水鏡,美麗的容顏亦恢複了白骨本相。她說:“在這山林中,還是這樣好些吧。”穿着袍子在密林裏走來走去,會摔跤的。摔跤不可怕,要是把骨頭摔散了就糟了。
“随你。”青萍道人興致缺缺地說。舒雅的幻象當然騙不了他。他也早就不會被一副華美的皮相迷惑,但是,他還是有着正常人的審美的。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一具自由行動的白骨,都可以去演恐怕片了好麽……
渡過天劫沒給舒雅的生活帶來什麽不同。硬要找出一樣的話,大概就是她終于能夠稍稍領會功法中玄而又玄的部分了。或許,仙才是這部功法的起點?讓低級喽啰修行轉職後的高級功法,青萍道人你确定你不是在玩人?
青萍道人依舊将指點舒雅修行當成日常任務。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知道很多了不得的東西,比如功德、氣運。
即使是不同的世界,總有相同的東西,就像活着的時候,不管是鞑子還是洋鬼子,都能修行內力,以及用巫師的法子,可以驅動五行靈力。天地間玄而又玄的力量與科學不同,不存在隔行如隔山的說法,一法通萬法通更适合它。能将舒雅從來沒感悟到的東西說得頭頭是道,确實是高深淵博的人了。
天道之下,每個生靈都有其氣運。氣運飄渺,難以捉摸,便是諸天神佛亦難以參悟。而這聽起來無比玄幻的事物,卻影響着生靈的運勢,乃至生滅。很多人,得氣運得的莫名其妙,掉也掉的莫名其妙。贏了一個人,可能奪得那人的氣運。可那人若是應運而生的天道寵兒,贏了他,就會因為阻了天道大勢狂掉氣運。但是,誰知道街邊的小叫花子會是日後的“主角”呢?一腳中雷,委實冤枉。唯一能穩加氣運的法子,就是積修功德,做好事。哦,對了,這裏頭還得保證你幫助的人之前沒有案底,日後不會做壞事,不然,那些壞事都要算你一份。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舒雅做過不少,氣運之說,已不能将她限制。她在意的,是從這裏頭,推測出的東西,與她息息相關的東西。
按照舒雅的理解,天道是個等級分明的社會制度,氣運就是有着嚴格等級區分的居住證。氣運強的,“居住證”的等級高,福利好,時不時來個否極泰來,靜坐家中,老天爺也給掉個餡餅。等級低的,對不住,就算你有豪宅別墅,也讓你有時刻身處貧民窟的感覺。禍從天降更是家常便飯。如舒雅這般穿越時空的人物,本是沒有“居住證”的。所以,第一世莫名其妙的早亡,第二世體弱,都是缺少“居住證”的原因。然而,氣運不是不變的。它會流動,因為各種原因。借着血脈的聯系,她的親人的氣運分給她了一點。一點一點的,終于夠她辦一張“居住證”了。然而,因為是偷渡來的黑戶,即使有了“居住證”,她在死後還是被“驅逐出境”。于是,她只好拿着原來世界的身份證,到新世界定居。各個世界的“居住證”長得很像,她可以到她的“族人”那裏定居。這個時候,天道說:“你個□的,別以為我找不到破綻,就讓你逃脫法網。”所以,她總是身處危險的邊緣——自從上輩子看了一部名為《暮光之城》的電影,她已經真切地體會到大宇宙對她永不改變的愛了。
那麽,她的身份,為何會如此糾結呢?
是了,後世民族之分已不是那般尖銳,她的逍遙子哥哥是個漢人,所以,她成了漢地百姓。漢地民女君舒雅帶着邊境百姓抗擊北方游牧民族,護住了一地之民,也造了無盡殺孽。人的功業,蓋棺才能定論,戰勝鞑子得到的氣運,當然要戰争結束,或是她死的時候才能支付。造殺孽扣氣運,天道不允許記賬,更不同意貸款,扣的,自然是現有的氣運。于是,她敗光了漢民的氣運,拿着鞑子的“居住證”,去了清朝。齊佳氏舒雅亦是如此,她屬于鞑子的“居住證”被吊銷了,只能那一張洋鬼子的。
伊莎貝拉·斯旺是個醫生,救了很多人,或許有些患者不是那麽的好,這輩子,她總算是積下功德了。她的新的“居住證”的選擇多了,新世界的天道幫她選擇了最貼近她的本質的。→_→難道她的本質就是發/情的野獸嗎?
好吧,媚娃血統覺醒應該只是大宇宙的愛意,貼近她的本質的,或許是魔法。
那麽,這輩子怎麽成了骷髅?難道她其實是死靈生物嗎?舒雅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做下了惡業。如果說巫師滅亡是必然的命運,她的作為便是阻了天地運勢。巫師強大了,巫師的敵人将會受到更多的傷害。什麽是敵人?争奪生存資源的人。巫師的敵人是誰?為數衆多的普通人。果然,她壞事做得不少,“居住證”被扣光,不能再成為活物。這裏的偷渡不存在“引渡回國”,天道只能将她安置在一具白骨之上。
舒雅不知道,她和抱怨沒有自己人生的吃貨皇後等人比起來,哪個更可悲。他們繼承的,不僅是原主的身份,還有他們的“居住證”。他們可以拿着原主的“居住證”,一直在那個世界過活,而不必如她一般,永不止息的辦着“假/證”,一輩子又一輩子,永無歸途。
舒雅想知道,她怎麽丢了最初的“居住證”,還能不能找回來。
整日糾纏在紛亂的思緒中不是舒雅的習慣。她只是需要在漫長旅途中有一個目标,讓她不知還要輪回幾次的人生,不那麽的盲目。
成仙後的第二百年頭,青萍道人終于對舒雅的死宅不堪忍受。以修行為由,他強拉她入世。并沒有展露那驚人的美貌,舒雅化作一個容貌平凡的女子,第一次好好觀察這個世界。
當時正值隋朝末年。任何朝代的末年,都離不開戰亂。戰亂之中,最苦的從來都是百姓。舒雅本以為,她是見不得民不聊生的景象的。她一直覺得,面對那般的情景,她會放下修行,傾盡全力,讓黎民遠離戰亂之苦。她從沒想過,預想中的情景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中竟沒有半點波動。
是啊,她本就是個奇怪的人。她可以帶着北地百姓抗擊鞑子,卻從沒想過玩一次反清複明。她當洋鬼子醫生的時候,從不曾想過要為東方的那片土地做些什麽。當她成為了巫師,便不再顧慮自己的研究會給普通人帶來什麽。她為了自己所屬的陣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在離開後,再無半點留戀,好像那只是她暫居的客棧,而她已經找到了新的落腳點。
“我從沒想過,自己竟是如此涼薄之人。”舒雅輕聲嘆道。
青萍道人聽了,輕笑一聲,道:“天道本就涼薄,我等修道之人,自然應當遵從。”
“天道怎就涼薄了?”舒雅驚奇地說。在她看來,天道就是一個編寫得極其完美的程序。程序這玩意,又不是人,哪來的涼薄之說?
“天道若不涼薄,又怎會有這般亂世?視人命如草芥,天道啊,也不過如此。”青萍道人說。
“人的紛争,與天道何幹?”舒雅說。
“天若至善,自當止息幹戈。”青萍道人說。
“帝王将相,寧有種乎?若是富貴者永享富貴,貧者永無富足之日,何嘗不是殘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衆生平等,無有偏頗,是為大愛。”舒雅說,“青萍道友當知,怨天尤人不過自擾,于事無成,于幾無益。便是要考校與我,亦不該拿這等簡單的題目才是。”
青萍道人聞言,勾唇微笑,道:“方才見你神情抑郁,恐有妨礙,故出言相試,還請見諒。”
“青萍道友實是好意,何來‘見諒’之說?言重了。”舒雅道。
“此雖值亂世,卻非尋不到安寧之所。舒雅道友可要進城瞧瞧?”青萍道人問道。
“甚好。”舒雅說。
青萍道人已經當先向城門處走去。舒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自己若是被他的話語亂了心神,生出了不滿,又當如何呢?心生魔念,于修行無益。然而,多年來,青萍其人對自己的幫助,并無誤導之處,當得“盡心”二字。究竟是他一時疏忽,或是考驗,還是終于到了圖窮現匕的時候?
“舒雅道友,怎麽止步不前?”發現同伴并未跟上,青萍道人回頭問道。
“我只是在想,進城是否需要路引。道友可知,這路引長什麽模樣?”舒雅說。
青萍道人一愣,道:“我等有法術在身,區區路引,不必在意。”
舒雅:“……”為什麽有一種純血巫師流落麻瓜世界的悲催感?
盡管青萍道人的回答讓舒雅覺得十分不靠譜,他還是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在街上轉了一圈,他們連戶籍都有了。當然,他們沒做那梁上君子的勾當,只是到衙門走了一朝,上演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現實版本。
“我當真不明白,舒雅道友為何對這戶籍如此執着?我等一次閉關,便是百餘年,你莫不是以為使用百年前的戶籍,不會令人懷疑?”青萍道人說。上古洪荒,哪來戶籍這種東西?如今麽,他一個神仙,難道還要被凡人約束不成?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青萍道友不介意被當成小倌兒,我卻是想當好人家的女子呢。”舒雅說。流民賤民才沒有戶籍,既然有條件,可比把自己弄到那個境地?而且,出門在外,什麽都可能遇到,頻繁使用法術,終究不妥。
“胡鬧!”青萍道人輕聲斥道。
舒雅抿唇一笑,說:“還不曾詢問,道友何來那許多財物?莫不是招搖撞騙來的吧?”
“我若說是點石成金呢?”青萍道人說。
“點石成金,便真的是金了嗎?”舒雅說。
“五百年當是無礙。”青萍道人說,“你可要學?”
“五百年之後便不是金了?後人得了金錢,卻一夕之間化作頑石,”舒雅搖搖頭,“此法不妥,不妥。”
“那你說如何是好?我身上可沒有世俗的財物。”青萍道人說。
“現在就把金子變回頑石好了。”舒雅說,“本就是不義之財,本就是錯,不是嗎?”這年頭沒有網絡,不可能這頭一個指令,那頭就将新鮮出爐的戶籍吊銷。
青萍道人一愣,道:“我還以為舒雅是那等道學先生,不想,還如此頑皮。”
他二人回轉府衙,隐身潛入那差役的房間,将金子變回石頭。離開之前,舒雅彈出一道靈氣,可保那受賄的差役一年之內無有病痛。
出了府衙,青萍道人說:“舒雅道友不是說,收取不義之財是錯嗎?為何如此?”
“他畢竟幫了我們,不是嗎?”舒雅說。
青萍道人一愣,道:“你分的倒是清楚。”
舒雅淡淡地說:“本應如此。我們還是速速出城吧。”
“為何?”青萍道人說。
“黃金變頑石,那差役怎肯幹休?且人心貪婪,他怕是不止不肯幹休呢。”舒雅說。
“區區小事,何懼?”青萍道人說。
舒雅說:“終是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出場的角色,都已經過了有話就說、表裏如一的年紀,如果對他們的言論有疑問,也不要現在就揪住不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