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母壽宴
今歲太後六十生辰,一大早,周家大公子便與步家老爺結伴進了皇城。初一是群臣朝拜的日子,等到第二日才輪到各家命婦進宮,故而周家老太太的壽辰風光也不敢做得太足,怕有些宣賓奪主。
因着近日的謠言,一貫最重臉面的老太太精神有些不太好,雖對着衆賓客慈眉談笑,仔細看卻能看到雍容上一縷淡淡的陰雲。
柳眉帶着阿珂送去一張百鳥朝壽圖,那前朝的精致刺繡看得老太太歡喜,賞下的回禮也比旁人還要多。柳眉最愛打牌,尋了幾個夫人太太便去了閣樓。老太太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只是撫着阿珂手背,和顏悅色的誇贊:“這孩子,生得好生讨喜。”
阿珂心中冷諷,嘴上卻笑盈盈的說:“小輩祝老太太壽比南山,嫡子嫡孫滿堂!”
話是好話,怎奈何聽起來就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滋味兒。
周老太太笑容僵了僵,一雙睿慧的眼神只是凝着阿珂不放。然而瞅着阿珂眉目彎彎的無害模樣,又看不出什麽別的意味,只得附和道:“但願少銘早些圓了我的夢啊。”
言語中透着對香火的渴求,卻又含着幾許威懾。
周大夫人阮秀雲聽了心虛,擰着帕子笑道:“看母親急得,便是少銘依舊拖着,過上個四五年少鐘也該成了。母親長命百歲,五世同堂都不是問題。”說着,自顧自呵呵的笑。
笑了半日卻無人附和,她又覺得好生尴尬,有一種被人隔離的感覺。那笑容微滞,哀怨地瞅了周文淵一眼,抿着嘴兒不再說話。
周文淵嘆了一口氣,只是裝作沒看見。他性子耿直,最不擅長琢磨女人心思,原本從來不覺得二兒子有什麽問題,然而這些日子外頭漫天風雨的謠言卻不容他忽視。倘若阮秀雲一開始不對他撒謊,說甚麽從前不認識那智空和尚倒好;她撒謊了,他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相信她了。
對着老太太施了禮兒,自去外頭招待喝酒的男客們。
那廂阮秀雲的帕子便掐進了掌心裏,又将一切怪罪到阿珂頭上,總覺得這小妮子看起來不簡單。
“呀,秀雲姐姐說到哪兒了?”一旁的步夫人何婉娟正在發呆,見周遭安靜,恍然回神過來。
她近日氣色很有些不好,自那淨海和尚死了以後,每夜佛堂裏都傳來木魚“扣扣”敲響的聲音,重重輕輕,像極了他們慣常幽會的暗號……是那和尚在勾魂麽?天知道這幾月以來,她被鬼魅折磨得多麽心力憔悴。那聲音聽得她心慌,然而卻又不敢與旁人說道,便只得硬着頭皮前去看了一回。
佛堂裏光影幽幽,她進去,背後便摸過來一雙粗劣大手。她尚不及驚叫,整個兒便已經被另一雙手強摁在桌案之上。
“大哥,我就說了她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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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這淫婦騷情得狠,便宜了那倒黴和尚!”大手蠻力褪下她的裙子,嘴裏頭粗噶喘息,一柄穢物便從後頭進入,粗魯強要了她。那幽處裏尚不及潤醞,粗使漢子們滿身兒的酸臭,壓抑了不知多久的罪欲将她輪流欺負,欺得她險些都要窒息。她不敢叫,倉皇間一回頭,卻看到原來是那兩個幫着扔擡屍體的馬夫,一瞬間只覺得有如噩夢滅頂了。
二個馬夫料定夫人與和尚有了一腿,因着拿了她半夜抛屍的籌碼,便商議着如何裝神弄鬼訛她一筆花哨。都是些粗野的久曠漢子,近了婦人的肉身哪裏還記得了錢財?馬夫們口中淫穢,動作間亦不堪至極,何婉娟夜夜被他二人輪流糟弄,她在人前好歹也是個高高在上的貴婦,哪裏受得了這些龌龊倫常?說又說不得,抗又不敢抗,心中悔恨,一連幾日下來,精神都有些兒恍惚了。
阮秀雲抿了一口熱茶,瞅着何婉娟濃妝下依然微青的眼圈兒,意味不明道:“呀,婉娟妹妹的氣色怎的有些憔悴?莫非那淨海和尚死了,先前的法術也消失了麽?”
她不知道智空到底是如何死的,早先知道他死的時候,心裏頭也是害怕,然而後來細細思想,又覺得其實是好事一樁。只要人不是她殺的,便是果然被人認出他是智空又能如何?她一日不承認,他們就一日沒理由将她母子趕出去,周家的財産便還有他周少鐘的一部分。
何婉娟這些日子思想過不知道多少回,始終也想不出那魁梧碩壯的武僧怎麽就好端端猝死在了自己家裏?此刻聽了這話心中不悅:“看你,說到哪裏去了~那和尚死在荒野,又是從你們府上出去的,于我們步家何幹?只是近日睡不好,有些氣力不足罷了,饒姐姐擔心。”
一陣風吹來,陰陰萋萋的,将她發髻上的一只玲珑古玉金釵吹得叮咚輕響,仿佛是那暗夜裏招魂的陰鈴。撒了謊的她心中發悚,便不着痕跡地将它取下來,只是看戲不說話。
因着李燕何被四王爺請去宮中賀壽,今次的戲大家便有些興味黯然。
老太太看了不多時便乏了,對着老二媳婦問道:“二爺怎的還不來?”
林惠茹鼻腔裏哼了一聲,想了想,又陰陽怪氣地笑道:“托母親洪福,給了他一個殷實的好差使,如今在外頭逍遙着,哪裏還記得有這樣一個家?”
周玉兒握着一根點炮仗的香火,蹬蹬地走進來:“對極,我爹又在外頭養了一只母狐貍!說要是不答應他納進門,他就一輩子都不回來!”
“哧哧——”底下丫頭們紛紛竊笑,衆賓客臉上也個個意味不明。周二爺少年時玩兒清倌,如今那一個“母”字用得真個是精辟。
“胡鬧,這個家豈能由他說了算?”老太太的面色終于現出不悅。
一旁伺候着的翠柳端盤子的手一抖,兩排牙齒暗暗咬了起來。好個負心的風流爺啊,說甚麽忌諱林惠茹的潑辣難纏,卻原來還是不夠愛她。枉她為他這些年堕去那許多胎兒,竟不如外頭一個花哨的肮髒賤婦!
她心中恨起,素手撫上緊緊裹纏的腰腹,立定了心思今日要趁着人多将自己那将滿五月的胎兒公布。
一方香宅之下,男人女人嬉笑怒嗔,真真假假。阿珂看着,便對着身邊的郝梅笑道:“周家果然人丁興旺,看這一家子熱鬧的。”
“呵,你莫要只看表面,這裏頭沒一個省心的。”郝梅不屑地撇了瞥嘴。
她本是沒有資格出席今日宴席的,然而老太太想要看小子,她又步步不肯離手,何婉娟無奈,只得将她一并帶了來。帶來了卻也沒人肯主動理她,今日來的可都是些世家貴族的千金太太呢。她便只是靠近着阿珂,仿佛要證明自己終歸還是有人搭理的。低下頭,逗弄着懷中的孩子:“吶,小天賜将來當家了,可千萬別學那周家二爺呀。”
又對着阿珂道:“你同意嗎?這天下的戲,都不如李燕何唱的好看。”
“是啊,他真是絕了。”阿珂心不在焉的說。
才睡醒的步天賜伸出小小手兒攀着阿珂的指頭,綿綿癢癢的,阿珂很不适。天爺,她真的對這個孩子膈應極了。便掃了一眼昏昏沉沉的何婉娟,假意關心道:“對了,我瞅着你們夫人近日怎的憔悴極了?”
郝梅冷觑了一眼:“哼,怕是心裏燒着火吧?整日個盡尋思着如何搶奪我的兒子……呸,便是我果然死了,這孩子我也不肯舍了給她!”手腕上金镯兒玉镯兒叮鈴聲響,滿頭面的鑲金戴銀,她央着男人将哥哥弄去照管捐糧了,自己的日子也闊綽起來。
阿珂心知肚明,又有意無意道:“怕不是你們府裏頭還鬧着鬼呢。早先那和尚還沒死的時候,時常我從你院子裏出來,路過佛堂都能聽到貓兒一般的叫喚。那和尚死後斷了幾日,前日個我路過卻又聽到了,大冬天的也叫得恁歡。都說貓是陰物,夜裏常帶着幽魂游走,你這廂孩子又小,還是小心些個為妙。”
郝梅心裏頭便“咯噔”提了個醒兒,她只當阿珂是個大咧咧不知人事的頑丫頭,見阿珂說得神叨叨,她的神思卻飄到了另一處。自小便是被世人輕賤的低等人兒,她哪裏信甚麽鬼神,那叫春兒的怕不是貓,根本就是個人吧……她便将阿珂的話默默存進了心裏。
“哇——”一聲,孩子哭了。
郝梅連忙将孩子捂在胸口:“哦哦~餓着了,天賜餓着了。”彎着腰兒,臀兒一扭一扭地走去後間給孩子喂奶。
阿珂閑得無事,便也站了起來,準備去尋柳眉回家。
那外頭有矮瘦的小厮走進來,伏在二少爺周少鐘耳邊說了句甚麽。周少鐘原本沉靜的臉色忽然一白,少頃亦跟着站起,慌錯錯的擦着阿珂走了出去。他雖年幼,卻敦墩壯實,力道搡得阿珂險些兒栽倒在一臉恍惚的何婉娟身上。
“呀,腳崴了。”阿珂笑着對何婉娟致歉。心中卻升起狐疑,不由領着杜鵑悄悄跟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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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初晴,回廊上幾家的千金小姐們正在捂帕嬌笑。正中坐着步阿妩,着一襲鵝黃色連身長裙兒,搭着紫金的小短襖子,金釵玉環,粉頰朱唇,從來都是人群裏最出挑的絕色。見着阿珂來,丹鳳眼微一上挑,那笑顏便添了幾許冷色。
阿珂領着杜鵑漠然走過去,千金們卻不肯讓道。那周家大公子生得俊逸非常,偏偏文中帶武,武中卻又含着男兒柔情,從來就是京城各家小姐們心目中的良人,倘若是金鳳一般的步阿妩也就算了,哪裏甘心被這樣一個匪裏匪氣的平民女子将他的心偷去?
一時間雙雙挑剔的眼神便在阿珂身上打量,竊竊私語着,默默冷視着,氣氛很有些冷瑟呀。
“咳。”阿珂咳了咳嗓子:“小姐們都看夠了嗎?”做慣了男兒打扮,對着美人們不自覺總做出一副書生調笑的模樣。那眸子月牙兒彎彎,一點兒也沒有平民女子該有的怯赧。
“哼。”步阿妩心裏頭絞澀難言,兩排貝齒裏生生磨出二字:“賤人。”
她是最有涵養的,從小讀着女訓女則,那肮髒的話兒她罵不出來,卻又真真恨極了眼前這個實在不知道好在哪裏的女子。
當日少銘哥哥出差前,步阿妩原是下了決心去袒露心扉的,然而走進那昏暗的公務房,房中女兒清香彌漫,那英武将軍正将青色長袍往身上遮蓋,分明臂上傷口血跡斑斑,他眸中卻難得的幾許柔情。
這柔情,當年他只給了那個小和尚啊,看得步阿妩心中鈍痛……她以為他那般冷漠不知紅塵情愛,卻原來是還沒遇到那個讓他動情的人兒。
然而那個女人能做的,她也可以!
步阿妩便去了外層的遮蓋,豁出去将少女的胴體往将軍身上緊攬。嘴裏頭嘤嘤啜泣:“我自懂事起,便想要長大了嫁作你嬌妻……從前你心中藏着那布衣小和尚,我便總以為終有一日能等到你放棄,你不理我也沒關系,冷淡我拒絕我我也還是等你……可是,少銘哥哥……你如今卻是在做着什麽?”
她自小習舞彈琴,一抹嬌軀異常嫩軟,前頭兒兩座瑩瑩圓挺,後腰兒蛇般凹凸蜿蜒,那樣緊地裹纏着魁梧的将士,紅潤雙唇瘋魔一般捧着他清隽的臉頰親吻,他卻竟然絲毫不動情欲,只默默由着她哭,末了将她滾燙的身子往身邊推開,扔下一件披風轉過身去:“對不起……我已經與她有了夫妻之實。這世間的女子,我既愛了,便只愛她一個。”
對不起?呵,等了他十年,如今連矜持廉恥都不要了,末了竟然換回來他一句“對不起”。自己哪裏比不過那個走镖的匪女?沒有她漂亮麽?不比她柔情?還是不夠她潑辣?……竟然還有了夫妻之實!
氣得步阿妩回去将将大病了一場,今次再見阿珂,想到他二人之間的生死綿纏一幕,心裏頭萬般嫉恨,胸口起伏着,半天兒只蹦出來一句話:“你莫要得意,他如今要你,都不過因着你與那舊人太相似。終究,你還是做着別人的影子,你得不到他的心!”
狠狠的,費勁了氣力。
阿珂才要繞路走呢,聞言心中莫名一絞,少頃回過頭來笑:“哦呀,多謝步小姐提醒~~然而我卻還忘了告訴你,若我不單純只是相似呢?”
“你……”步阿妩瞅着阿珂的眼神,眼前忽地浮起多年前清寂古寺中的一幕——那布衣小和尚吃力拽着兩只木桶走進來,一雙清冽的眼睛卻獨獨只在她身上打量,他贊她“漂亮”,卻兩眼眯眯,眼裏頭藏着的盡是狡黠。那雙眼睛,月牙兒彎彎,亦如此刻……該死的,步阿妩脊背一涼,猛然咳嗽起來:“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是誰?”
“看,你不是猜到了嚒?”阿珂眨了眨眼睛,搖着扇子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T T淚目。。廢柴阿三謝謝小秋秋扔滴地雷,還有所有親們的訂閱、留言和點擊,群親親麽麽噠/(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