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市井暗湧

今個是大年初三,大街上熙熙攘攘好生熱鬧。城西不比柳眉衣鋪的那塊中心地界,這裏盡是些牛鬼蛇神們的聚集地兒,然而卻也是京城真正的熱鬧之處。

兩排紅燈豔彩的青樓,窯姐兒們揮着花花綠綠的帕子媚笑招攬,花衣紅襖下緊裹着圓顫顫的大乳,纖細兒一握一把,臀兒卻又搖擺出去,生生勾人魂魄;底下賣藝的漢子們,大冬天赤着胳膊在耍槍弄棒,那胳膊總得有女人的大腿粗,黑黝黝的硬塊兒,舉起一塊磚頭在腦袋劈下,腦門倒是沒劈出半點兒血絲,腹部肌腱卻騰的股起來好一大塊,把那樓上的女人們愛得紛紛尖叫,恨不得立刻将漢子吊上樓去好生快活一番。

小吃攤上的競争也好生激烈,打糕兒的,炸圈餅的,争相吆喝着吃客。賣馄饨的攤主老漢便将自己的二八閨女叫了來,姑娘生得面白文秀,嗓子柔柔,一只琵琶在胸前抱住,客人們邊吃馄饨便還能聽曲兒看美人,不用招攬便自己坐了下來。

司馬楠平生頭一遭吃到馄饨,這已經是第二碗了,依然吃得小心翼翼、津津有味。

他小的時候無比向往外面自由的天空,時常逼着太監将自己抱上牆頭偷看,卻只能看到一片四角的天空,幾時曾見過這樣的市井熱鬧?這感覺就像是忽然從天宮堕入了俗世煙火,一切都那麽稀奇古怪,看什麽都是新鮮喜慶。

李燕何見了,勾唇道:“皇上厚德,如今天下比之草民幼年,可謂榮華日盛,國泰民安。”

司馬楠笑着凝了李燕何一眼,少年面色青白,分明才十七八歲,那笑容卻好似看盡了人間滄桑……從前應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吧?

依稀記起當年初登基時的天下饑荒大亂,他心中憐惜,嘴上便道:“朕何德何能。多虧了四皇叔這些年上下辛苦操持,原是他功不可沒。”

一雙眼睛若有似無往阿珂身上望去,又在碗裏添了幾滴陳醋兒。

阿珂自是察覺了,悶着腦袋,将碗裏的清湯喝淨,又端着碗走到老攤主身邊:“這京城裏擺攤兒的恁多,本公子獨獨就愛老漢你家的小馄饨,幾日不吃就想得慌!”

老漢心情甚好,也懶得把阿珂的姑娘身份說穿,只是眯着老眼笑:“看把你吃得滿頭是汗~!老漢銀子不多,馄饨卻是多得吃不完……對了,今兒個你義父在前頭舞獅,一幫弟兄們好生熱鬧,你此刻過去,大約正好可以看到。”

一大勺子的熱湯往阿珂碗裏頭加進來,馄饨在碗面浮起,濃香四溢。

“啪——”碗卻忽然碎了。

一大塊石頭砸進大鍋裏,将鍋中的肉兒湯兒打得四下飛濺。

衆人紛紛跳起來躲閃,罵罵咧咧。然而擡頭一看,卻是幾名花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歪歪咧咧、氣勢洶洶,吓得一個個又立刻噤了聲。

領頭的胖公子撂起衣擺在凳子上一搭:“管錢的在哪裏?”嗓子粗嘎嘎的,一身脂粉香豔,應是才從妓院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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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不敢得罪,讪讪哈着老腰:“公、公子貴人多忘,昨兒晚上才收過一回,這半個白天都還沒過去,如何又要來收……小本生意,實在不易……”

話還沒說完呢,腹部卻被那胖公子重重一搡:“日你個死老頭子,昨兒是昨兒,今兒是今兒!本公子說要收,收多少你都得給!”

那胖腿踢得老漢脊背遁地,痛得“哎喲”大呼:“家中老妻病卧在床,日日藥湯不斷,求公子體諒則個……”只是拉着老臉哀哀求情。

“爹——”唱曲兒的女孩看不下去,琵琶往地上一扔,奔過來就要扶起老漢。

她生得白皙文秀,咬着嘴唇,眼裏泛着憤怒,卻與那妓院裏頭妖妖軟骨的窯姐兒好生不同。才吃過葷食的胖公子看得眼睛一亮,幾名同夥便饞巴巴的圍過來調戲。

那姑娘也是個硬骨頭兒,“啪”一聲甩了他一巴掌:“呸,朱門臭肉!”

胖公子從來橫行街坊,幾時受過這般侮辱?氣得命人将姑娘扛起,就要往轎子裏頭軋。

“公子饒命則個!小女還小,過了年才滿十六,萬萬不可啊……”老漢拼死了搶救。

卻哪裏能攔得了一衆龌龊?

“去你個死老頭!今日老子們嘗了你家姑娘,免你一月攤租!”

一腳又踢過來,身子砸到破碗邊兒上,脊背滲出鮮血來:“蒼天無眼,奸、奸人當道啊!啊哈……”

老淚縱橫。

一臺轎子吱呀搖晃,只聽“撕拉”一聲,少女的尖叫從簾內傳出。

司馬楠眉頭凝起,那一聲“蒼天無眼,奸人當道”,聽得他滿目都是冷峻,只是端坐着不語。

少女萋萋呼救的慘叫,聽得阿珂早已按捺不住。奈何李燕何在桌下的雙腳卻桎梏着她動彈不得,氣得她抓起一瓶老醋便往那轎中飛去:“狗雜種,想要斷子絕孫的盡管來!”

胖公子雙腿大叉,才從褲裆裏摳出來肮髒的玩意,卻忽然一道弧光從胯下掠過,玩意兒被重重一甩,頃刻間萎軟下來。

痛得他松開姑娘,滾在地上嗷嗷大叫。

衆喽啰趕緊圍攏過來,将他扶起,歪歪咧咧攙到阿珂桌旁。

那胖公子一雙吊銷眼望阿珂身上打量,見是個白面小生,立刻破口大罵:“你他媽算是哪根蔥,知道老子是什麽來頭?老子娘是攝政王府裏的管家嬷嬷!這天下,連皇上都得送了親娘去陪他攝政王爺白睡!膽敢動老子一根寒毛,老子就能讓他從京城立刻消失!” 他是男女通吃的,一雙大手往阿珂胸前搡過來,準備也把阿珂往轎子裏頭塞。

阿珂垂下的手掌暗暗用力,只待他伸手過來,立刻便将他一個馬後翻!

……

哼,我看是誰人敢動她?!

眼看那肮髒胖手就要襲上女人衣襟,李燕何心中殺念頓湧,指縫裏悄悄彈出銀針,就要往那公子頸後飛去……

“啪——”

卻忽然一只長臂往中間隔斷,一道魁偉身影下一秒已然将阿珂攬去身後。

看到周少銘一襲湛色長裳端端立于衆人之間:“袁公子何出此言,莫非要搶了本将軍愛妻不成?”

骁騎将軍嗓音低沉,俊朗容顏肅冷非常,看得那胖公子渾身一顫,一身的嚣張無可奈何收将起來。這京城裏,唯有一人是他不能惹的。不是打不過,是那赫赫威名好生吓人……

……竟然還是個女的!惡狠狠凝了阿珂一眼,萬般的不盡興:“罷,今日便饒了你一回!下次再遇到老子,非要弄死你不放過!”

一群人呼啦啦着跑掉了。

姑娘從轎中沖出,父女兩抱頭痛哭。

衆看客紛紛鼓掌叫好,氣氛又複了先前熱鬧。只因方才聽将軍親口言及“愛妻”,便好奇着不肯離去,依舊圍攏在周遭。

周少銘轉過身來,撫上阿珂微亂的發鬓:“做什麽又惹事生非?”

他的口氣溫和卻又含着嗔怒,一點兒不計較周遭看客是如何的想法。只因對面坐着的是李燕何,便越發想要讓那少年看到自己對阿珂的好。見阿珂濃密睫毛上染了木炭灰兒,指尖輕輕在那睫毛上拭過,薄唇便在阿珂微啓的紅唇輕輕一沾:“以後不許再出來這樣亂跑。”

他的口氣似極了丈夫的命令,就好像阿珂已經是他的妻。

少女唇瓣馨香柔軟,才與男子的硬朗相貼,轉瞬又離,微妙極了。

阿珂雙目潋滟,本來要開口反駁,然而這一瞬間,凝着周少銘深潭一般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麽卻忽然說不出話兒來。

眼珠兒往将軍身後的少年看去,那少年果然面色鐵青,一雙狐眸冷幽幽的看過來,看得她心底森寒……是了,解釋不清了……唉,關鍵時刻就抽風的大腦!

“啊……,幾時成你‘愛妻’了,真是自作多情。”阿珂咬着牙,一字一頓的說。幾句話說得真費力氣。

周少銘自是看到阿珂的躲閃,他的眼神便又冷冽下來。凝着眉頭,将阿珂的手兒整個蜷進掌心,這才将臉轉向衆人。

“不知黃公子在此,實在慚愧。”拱手行了禮節。

那廂司馬楠的臉色已經陰沉到極致了,握着扇子的手分明可見條條青筋鼓起,卻還是對着三人戲谑道:“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周将軍果然用情至深。本公子三番五次請你出來飲酒,你不肯來;今日英雄救美,卻是好生及時。”

說着,自彈開扇子淡笑起來。

然而他雖笑着,那眉宇間的蕭索卻如何也遮藏不住——呵,好一句‘這天下,連皇上都得送了親娘去陪他攝政王爺白睡’……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的天子之位,從前只是一味的自我催眠,騙自己無人知曉。然而事實卻是,連外頭市井裏的小百姓,都曉得那藏在暗處的龌龊□。

他心中只是蒼涼,一道藍裳拂過,到底還是先于衆人走開了。

李燕何一顆銀針在指尖微微發抖,忍了不知多少的殺念,才忍住沒有把那銀針往周少銘頸後射去的沖動。

對二人一揖,淡笑道:“前方便是梅間小肆,二位随後前來。”一雙清冷狐眸凝了凝阿珂被攥在周少銘掌心的手,嘴角捺下一絲冷笑,末了亦往司馬楠的方面行去。

……

上天就是這樣不公,那姓周的就是這樣頻頻好運氣,而他呢?卻什麽心思都要往暗處遮藏,恨也藏,愛也要藏。

然而他是不會認輸的,更大的一盤棋正在醞釀不是嚒……他要讓阿珂對那個男人徹底恨到了底,心甘情願的把心交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試試看能不能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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