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致命邂逅
方北途徑操場的時候,大一新生們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晚訓,隊列整齊,富有朝氣。
不知不覺間,自己就已經是大二了,大一軍訓時的記憶還宛如昨日清晰,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詭異,以至于方北此刻仍舊呼吸急促,心緒難平。
操場上開始了此起彼伏的拉歌,這是軍訓時的獨特節目,大家排列整齊地坐在操場上,互相叫板,互相喊歌,應戰的聲嘶力竭,挑戰的不亦樂乎,有來有往,熱火朝天。
一路疾行的方北聽到熟悉的軍旅歌曲,不由停住腳步,雙手扶住鐵網,看着大一“新鮮人”們的熱情洋溢、簡單率直,感慨不止,羨慕不已。
如果人可以始終不長大,不為成長中的煩惱所困該有多好。或許,自己沒有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經過排球場,沒有遇到那個注定要來到自己身邊,卻永遠無法屬于自己的男生,又該有多好?
方北感慨的時候,操場鐵網內,不遠的雙杠處,正聚着十多個解散的大一新生,教官給出的休息時間不長,所以每個人都是大口喝水,急沖沖跑去衛生間,或者靠在雙杠邊閑聊幾句,擺脫疲勞。
唯有一個男生比較特別,他身材颀長,瘦削卻結實。因為處于夜間,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何況所有人穿着綠色的軍訓服、戴着軍帽,除了身高及體态之外,所有男生都相差不大。
但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尤為明亮,眼神卻格外清冷,與其他尚顯稚嫩的大一男生相比,他有着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甚至可以說是老辣。
而他休息的方式最為特別,他雙腿倒挂在雙杠上,大頭朝下,不停前後搖晃,卻穩如磐石,絕對不會讓人擔心他會不小心栽下去,這還不算,他的嘴上不知何時叼着一支煙,姿态悠閑,惬意嚣張,空餘的雙手正輕輕劃着火柴。
方北從未見過有人敢在軍訓時抽煙,即使是煙瘾極大的教官,多半時間也是軍訓解散後,才在無人的地方抽煙。這個男生竟然敢在一向禁煙的操場上如此明目張膽地抽煙,膽子實在不小。
方北注意到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的一瞬間,也正是他手中火柴劃亮的一刻,哧地一聲,溫暖的火焰亮起,照亮了他的輪廓,方北見到他那冷峻端正的面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雙杠所在之處,距離方北也只有五六米的樣子,那個男生的視線聚集到火柴亮光的一瞬間,他也看清了站在不遠處圍牆外的那個女生。
他先看到的是她的雙腿,炎熱的夏夜,她沒有穿女生在這個季節最喜歡的裙子,卻是一條洗得發白的八分褲,只留光滑如玉的小腿在外,即使是在星光黯淡的夏夜中,也與多年前一樣,觸目驚心地白。
那條樣式奇怪的八分褲,他并不陌生,還可算作故交。這是因為它的口袋十分獨特,狹小得很,只能放下飯卡大小的東西,而且縫合在膝蓋以下的褲線邊,既不方便放置東西,也不方便取出東西。
如果主人把東西放在那裏面,不僅會在雙腿外側凸現兩個奇怪的大包,還會輕而易舉地丢失東西。
更為重要的是,在六年前,他就見過這條八分褲,時隔這麽多年,它仍舊是當初的幹淨樣子,一塵不染,對喜愛舊衣的主人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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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向上,記憶中的青澀女孩變化并不大,仍舊是清湯挂面,毫無修飾,用最簡單的馬尾将濃密的黑發緊緊束縛,更加映襯出雪白的肌膚、水做的骨肉。
下巴似乎比小時候尖了一些,不過還是微圓的臉龐,雪白厚實的耳垂,最有福氣的面相,但是她的确又變了,眉眼間多了些說不清道不白的東西,或許那應該叫做成長。
他手中的特殊火柴比一般火柴的燃燒時間長出很多,可即使如此,當它燒到末尾的時候,它的主人還是忘記了點燃它的最初目的,它只好嚣張地燙了一下主人的手,以提醒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即将毀滅的命運。
當他感到指腹的灼熱感時,火柴熄滅了。他擲掉了火柴,一手将嘴邊的香煙拿下,雙手随之垂在腦後,那雙潔白勻稱的小腿仍在眼前搖晃。
他始終在猶豫,是否要走過去打招呼,只是不知她是否還記得他,但他又想确認,幾乎是迫不及待。
他似乎不經意地擡眸望向她,觀察她對自己的反應。出乎他所有預料,她正破天荒地對他甜甜微笑,輕輕揮手。
在此之前,自七年之前開始,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熱情舉動,她不僅認出了他,而且表情愉悅。
他雙眼一亮,激動不已,飛身下杠,動作利落潇灑,剛想轉身向她走去,同學們已三三五五地走向訓練場地,教官正大聲喊着集合,他竟是最後一個。
他不由自主地向隊伍跑去,可剛跑兩步,突然後悔,緩緩停住腳步,猛地回過身,觸目驚心的白不見了。
遠處,她的背影仍舊依稀可循,但是她跑得飛快,似乎在躲避什麽,是未知的命運,還是有備而來的自己?
“姜聞,快歸隊!”同學們着急地喊他的名字,姜聞吸吸鼻子,快步跑回隊伍,一如往常地沉穩,心中一直輕聲默念另一個人的名字,“方北,我來了。”
方北與姜聞并不陌生,事實上,兩個人可算作很有緣份,因為他們足足做了四年同窗,不是大學同學,卻是初中三年加高一一年,都是同班。
如果不是她高二選擇了文科,或許兩個人就能貨真價實地做六年同學,但是,她與姜聞并不熟稔,因為對于內向文靜,或者說喜歡封閉自己的方北來說,她與所有男同學都是一樣的交情,也就是沒有交情,甚至沒有交集。
她對姜聞的印象,最深刻的一點,也只限于他的白襯衣和牛仔褲總是一塵不染,實在是同齡人中,極少見的異常幹淨整潔的男生。
除此之外,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與姜聞有沒有講過一句話,盡管班上的女同學經常把他挂在嘴邊。
按正常女生的審美标準,姜聞屬于很耐看的男生,甚至可以說,英俊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出衆相貌,因為僅憑他那比女孩子還修長還好看的睫毛,就令班上許多愛美女生氣憤不已,耿耿于懷。
不過,即使相貌出衆,他與方北倒是有一點非常相同,那就是極少與異性同學交往,他與所有男生關系都很好,甚至頗有權威,但對女生,一向敬而遠之。
文科分班後,她對姜聞的印象就更加接近于零了,只記得一同從理科班轉到文科班的同學隐約提到過,姜聞好像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家裏只有媽媽,至于他父親,好像在他出生之前就因病去世了。
方北聽後,心中自然感嘆,也很為姜聞傷感。但是,作為同班同學的四年之中,他們從來都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始終沒有成為關系很好的朋友。
今天晚上在操場重遇姜聞,方北也很意外,甚至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打聲招呼,因為她也不确定姜聞是否記得她這個醜小鴨。
但是,當姜聞看向自己的時候,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驚喜,方北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輕輕揮手。
只是方北并不知曉,這場意外的偶遇,其實是致命的邂逅,從此将她和姜聞共同帶入一段永生難忘的人生旅途。
所以,當姜聞轉身趕向隊伍的時候,方北并沒有駐足停留,因為她對這一邂逅并沒有什麽複雜的想法。
對于她來說,姜聞是老同學,也僅是個老同學。她沒想一敘別情,也沒有特別驚喜,因為此刻的她,并沒有把姜聞當作朋友,也理所應當地認為姜聞沒有把她當作朋友,所以一個簡單的招呼就足夠了。
或者說,方南當天晚上的抽風行為,給了方北太大震撼,所以她也沒辦法正常思維,或者與人正常交流。
可是,對姜聞來說,正是方北那一個簡單的微笑和揮手,開啓了潘多拉的魔盒,他和她,有生之年,終究狹路相逢,無人幸免。
方北當天回到寝室後,少見地望着電話出神,她心裏有些懼怕電話鈴聲響起,但又有些莫名的期盼。
熄燈之前,刺耳驚心的鈴聲的确響起了幾次,但都不是找她的,她有些難過,又有些氣憤,最後卻是壓抑。
她很想打給方南,卻沒有勇氣,為什麽明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是方南,受折磨的人卻是她方北呢?而且就算打通了,她說什麽好呢,我也很喜歡你?如果這麽說,她就純屬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
方北抱緊雙膝,坐在床上,不停翻着從圖書館借來的威廉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除了符合心情的書名看懂了,其他都沒看進去,熄燈前一刻,電話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