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源篇·十八
後來沒過多久,弋元就出現在了課堂上。這時候宇槿才反應過來,弋元是從外面過來的,和杜明明是一樣的性質。
宇槿忍不住想,她們過來之前會不會簽什麽生死協議,否則怎麽一個兩個的往這裏跑?
弋元給他們上的生物,但通常都是前半節課講完生物,後半節就着前面一點講起了地理和歷史,最後又能連回剛才的知識點上去。這樣一來,宇槿覺得她這樣不算是不務正業。而且相對來說,這些課程只是聽聽就過去了,畢竟內容淺顯易懂。此外,多聽聽別的也沒什麽壞處,她們又不是要和那邊的學生一個樣。
宇槿有時候去圖書館也能碰見弋元,次數不在少數。宇槿想,真不知道她是太閑還是太勤。
弋元還旁聽了很多課,有時候宇槿都懷疑她身上沒有那個五年期限,她就是過來玩一下而已。
比如現在這節歷史。
宇槿想,弋元現在坐在後面一定是在吭哧吭哧地作筆記。
這節課講到了穿秋月之戰。
老師正在用電腦給大家播放相關視頻。
宇槿聽的多,所以也有些膩了。她的座位靠後些,這時就忍不住偏過頭去看弋元。看到她一臉震驚的樣子,宇槿忽然才意識到,弋元到這裏之前,很可能對這裏的情況都一無所知。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弋元不可能到這邊來。
如此,宇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又轉回頭去,百無聊賴地看着視頻。
穿秋月之戰後,雖然不能說各大家族勢力大洗牌,但明顯地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比如宇家自有一支叛逃後,現在的宇家雖然還有能人,但整體而言頗有頹敗之勢,現在似乎和商家也算不上親近了。又如以善戰聞名的計家,現如今并不怎麽聽到他們的消息。
以前方家容家勢大,頗有要聯合淩駕三溪五陵的氣概,現在卻也只能盤踞在臨淵而不再出頭,專心地和各家在宮山閣裏鬥鬥法。
自然,宮山閣就是穿秋月之戰後成立的,用以平衡各家勢力。千年以來,年長日久,雖然建起了秩序,不過這也只是表面和平,私底下各家之間還是頗有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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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這個視頻裏不會講及這些,它只會渲染當時的傷亡如何慘重,當時的戰局如何沖動,當時的後建如何艱難。因此,它也只會強調現如今要怎麽去争取、要怎麽去維護。
這些陳腔濫調宇槿已經聽了許多,所以現在她絲毫提不起興趣。
這節歷史課很快就下了,下一節就是弋元的生物課。弋元将自己的幾本書扔在講臺上就急着出去了。
宇槿很好奇她做了什麽樣的筆記,就趁着去打水時路過那裏略微瞅了幾眼——其實也不只她一個人好奇,還有好多人也去看了。講臺上一時圍了好幾個人,顯然他們也好奇這個外來的老師怎麽看待這件事。
其實這次他們還挺想和她課下交流一下,不過她不在。
弋元的筆記本上關于這節課的東西記得很簡單,就只有“封建門閥挽救威權”幾個字。她還在上面圈了出來,能看的出來她在上面反複畫了幾圈。
這幾個字顯然是她的感想,畢竟剛才的視頻可沒有從這個角度切入,課本上就不會了。
宇槿不禁想,畢竟是外面來的人,角度果然不一樣。
晚飯過後,關夏便叫宇槿陪他出去走走。
雖然意外,宇槿也不作他想,權作是飯後消食了。由此便應了他。
兩人路上多有沉默,宇槿覺得這麽下去不行,開口問:“怎麽突然叫我出來了?……你又要去穿秋月了麽?”她并沒有看關夏,眼睛瞥到一邊,随意掃過上方的枝葉,還有遠處江上的燈光。
也不待關夏回答,她便徑自說:“商珙桐又找你了吧?”說着她若有若無地哼笑了一聲,“你想去做什麽就去做什麽不是麽?一直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你來找我,反而不像你了,關夏。”
宇槿本以為自己能控制些情緒,但顯然沒有。她到底是無奈笑了一聲,“算了,這裏我有錯。我們打住吧,再說下去我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視線在夜裏随意游梭,宇槿覺得自己的思緒也變得有些混沌了。
兩人走了好遠,默了大半。宇槿覺得該往回走了,剛要開口,便見迎面走來了關千葉和弋元,看來她們也是過來散步的。
于關夏而言,關千葉他認識,弋元來這裏沒多久,他自然不認識。
她們簡單打了聲招呼,關千葉瞅見宇槿身邊的關夏後,轉而說道:“關夏回來了呀!回來多久啦?我都不知道呢!”
又寒暄了幾句,幾人這才話別。宇槿兩人這也才掉頭走回去。
關夏問:“剛才那個女老師是誰?”他又頓了頓,“好像不是這邊的人。”
宇槿一時也奇了,怎麽他們一個兩個的一見到弋元都能說出她不是這邊的人?合着只有她一個人才是後知後覺的?她答:“對,弋老師不是這邊的人。”
聞言,關夏又是與往常一般的漫不經心了,此時頗有一股譏諷的意味。他說:“他們心也真大!”
宇槿覺得按照以往來看,這已經是常規操作,諸多人事保障應該都已考慮到位。因此問:“怎麽說?”
“這邊對他們來說就是狼窟,怎麽還主動地把肥肉往裏塞呢?得不償失。”
宇槿覺得有點不大高興,因此皺着眉說:“如果這塊肥肉有毒怎麽辦?”
“槿,怎樣才能叫‘有毒’呢?”他的神情漸漸肅冷下來,“我之前聽說,從那邊來的人有一個好處,可以利用那些人的夢境殺人,或者,直接利用他們殺人。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宇槿只覺有些心驚,問他:“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只不過說一說,你也就聽一聽,何必當真?你是從辰溪院那裏出來的,不應該有這麽大的反應。”
宇槿這下真的覺得關夏是冷情冷心的了。又聽他說:“那些東西都挺久了,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了吧。”
“唉,關夏。”宇槿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挺冷,“你挺讨厭宮山閣的吧?”
“讨厭說不上吧,準确來說,應該是瞧不上眼。”
回來後,宇槿想及關夏的話還是不甚舒服。
弋漣原過來找她,頗有要和她長談的意思。
“剛才我就想過來找你的,但你和關夏出去了。”
弋漣原話頭頗多,宇槿也就只等着她把話說完。
宇槿的桌上還放着幾本舊書冊,這是宇槿這幾天剛翻出來的,她打算看一看。
弋漣原這時坐在書桌前,看到這些書冊的印刷,感覺頗為可愛,因此說:“槿,這幾本書借給我去看看。”
宇槿點了頭。就聽弋漣原轉回話題:“哦,對了,就是,你在辰溪院的時候,聽過‘鐘蓮’這個名字麽?”
宇槿搖頭。
弋漣原繼續說:“那你也應該沒聽說過那件事了。”
宇槿見她如此,只等她繼續講下去。
“我記得以前有一件事在三溪很轟動。有一個叫‘鐘蓮’的人宣稱自己要和家族斷絕關系,要知道,他是鐘家本家的。而最令人吃驚的就是,他竟然沒有被下追殺令,并且如願離開。我還聽說,他是他們那一輩裏天分非常高的一個人,他也是月字輩的。但你要知道,他們三溪要冠字輩都是要到十五歲以後,但他那時候還十歲不到,就已經确定叫‘鐘月蓮’了。”
聽到弋漣原這麽說,宇槿一下子就想到了蘭翠。她暗裏覺得,說不定蘭翠就有這樣的魄力。
雖然蘭翠之于她的印象,頗有點文弱書生的味道。他個子很高,戴着眼睛,又瘦瘦弱弱的,似乎都沒有多餘的肉。他很溫柔,同人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但當徐素空提起他的境況時,她就覺得,蘭翠應當有很剛烈的一面。
自然,這個只是宇槿一時興起的想法。雖然将這麽兩個毫不相幹的人連在一起未免有些腦洞大開,但是要論起如此決絕的态度,她只能想到蘭翠這一個人。雖然她到現在為止對蘭翠還是一無所知。忽然之間,宇槿就想,要不哪天找徐素空問一問,她應該知道一些。
宇槿好奇弋漣原怎麽起了這麽個話頭,因此問:“你怎麽突然提起了這麽一個人?”
也沒等弋漣原回答,她就說:“還有啊,鐘家是不是都容易出現這樣的人?我記得以前也聽過人說,幾十年前,鐘家的一個月字輩的人也不願意加上字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對于三溪的人來說,能加上字輩的都是英才,所以他們對字輩這個東西頗為看重。加上了字輩就意味着可以加入家主的角逐,就算失利,也可在宮山閣可有一席之地,名和利也都會紛至沓來。
弋漣原說:“照你這麽說,鐘家的人好像挺叛逆的樣子。”
宇槿提醒她:“你還沒說為什麽提起鐘蓮呢。”
“慢慢來嘛。”
聽到弋漣原說出這句話,宇槿忍不住笑了出來。
畢竟按照以往弋漣原風風火火的性子,她說出這樣慢悠悠的話來實屬難得。
弋漣原也忍不住笑了,才接着說:“就是聽說,當時游樂場的噬魂陣之所以那麽容易破,就是因為有他在。好像說夏家的幾個人也去了,其中一個人的眼睛還挺厲害的。”
那次意外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弋漣原沒有提,宇槿也不會去主動想起。
宇槿說了自己埋藏許久的疑惑:“每到櫻祭的時候,宮山閣的人就會過來監測,他們是來監測什麽東西?而且像今年燈會一樣情況的是每年都會發生的吧?所以櫻祭是不是很招那些東西的喜歡?”
弋漣原在等宇槿的結論,因此沒出聲。
宇槿便說:“再這樣下去,恐怕我真的會認為清源是邪神。我現在真的懷疑,游樂場裏的那個噬魂陣是不是為了給他招魂。”
“我覺得,不管你把誰想的非常壞,最好也不要把清源想壞。”
弋漣原難得嚴正的神色讓宇槿想起了寧星羽。寧星羽對清源的崇敬這時候似乎也複刻在了弋漣原臉上。
弋漣原又說:“你知道清源觀的另一種說法麽?我聽說,這是為了鎮壓清源的魂魄才建起來的,每上一炷香就會壓他一分。”
“為什麽?”
“這個說法裏,凡人觊觎清源的神力,因此謀害了他的性命。為了免于遭到清源的報複,将他的肉身分葬于五個地方,也就是現在的五陵。他的血液在清源流盡,因此他當初引流的三溪彙聚于此。而之後,謀害他的人們,不妖不人,不神不鬼。我們,就是他們的後代。”
說完,弋漣原趕緊轉移話題,埋頭翻着宇槿桌上的那幾本舊書:“不說這個了,你看看他們為了解釋三溪五陵的由來,都編排了些什麽東西。過段時間就是茶會了,你回去看看麽?那時候也已經考完放假了,回去也不礙事。”
宇槿剛想說話,就見一張紙片從書裏飛出來落在地上。弋漣原撿了起來,問:“槿,這上面是誰啊?”又說:“這上面的人有些眼熟,我一定見過!”
宇槿也是發懵的樣子,顯然不記得有過這樣的物事,因此說:“誰呀?”說着就擡手去接了弋漣原手裏的東西。
一張照片。
茂盛的紅梅枝叢,花繁色豔。樹前兩人,男孩右手搭在女孩肩上,作勢要把她帶到懷裏,兩人看着鏡頭,笑作一團,好不明豔。
宇槿還沒回答,就聽弋漣原說:“這不是夏澈麽?你們這麽久以前就認識啦?哎哎哎,你從來沒和我們說過啊!”到這裏,弋漣原又滿是打趣她的眼神了。
“這是夏澈。”她說,“準确點的話,他算是我哥吧……院子裏的那株木槿,就是他種的。”
弋漣原對那把木椅子愛不釋手,自然記得那株木槿。
“哦哦,這樣子呀。”
宇槿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道:“我們倆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我都不記得有這張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