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天的晚上, 天氣仍舊悶熱,許桉檸順着應期電話的指引,坐了好久的車才到了那扇門前。
薄薄的雪紡裙貼在身上,鼻尖有細汗。她捏捏耳垂, 有些煩躁地擡頭看。
很熟悉的名字, 三年前來過的地方, 江畔的小清吧, “夜航船”。
大晚上的,一言不發地跑出去, 來這裏。那麽熱的天, 連絲風都沒有,他又不是愛玩愛鬧的人。
許桉檸覺得應期奇怪,還有些煩,她慢吞吞地往前走推開門, 張望着尋找。
可裏面安靜,連個侍者都沒有, 只有吧臺上的霓虹在閃,在酒杯上映下五顏六色的光。
天花板上好像有震動,許桉檸凝神, 隐約間聽見有很大聲的音樂,和人群的尖叫。
她不敢亂走動, 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動動手指給應期撥了電話過去,想問他在哪裏。
手機貼在耳邊, 嘟嘟聲響起了三秒後,被對方掐斷。
許桉檸“嘶”了一聲,看着屏幕有些呆。應期從來沒有挂斷過她的電話。
她在這裏坐了半天,沒人理她,應期的電話也打不通,許桉檸有些不知所措。
她熱,發絲黏黏地貼在脖頸上,有點不舒服。
電話再一次被掐斷,許桉檸努努唇,翻着包找出了一瓶牛奶,插了吸管吸了口,腦子裏亂糟糟一片。
應期今天真的特別奇怪。
很輕易地就能看出來,他心裏的那根弦是一直緊緊崩着的,表情嚴肅的不行。和他說話老是走神,還總是出去打電話。
而沒事的時候,就總是盯着她看,唇邊的笑勾着,壓也壓不下去。問他做什麽,就扭頭看別處,有時候還會紅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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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皮那麽厚的人,從小到大也沒紅過幾次臉吶。
剛才宴會結束後,本來客人都要散了的,可應期又非讓那幫發小兒把來的人都迎到了新會場,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神神秘秘的。
許爸喝多了,一直在吐,應期不依不饒,非逼着魯深和警衛員背着許爸上車。
臨走前,腳步趔趄的應爸還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呢,說不好,似笑非笑,像一只慈祥的老狐貍。
許桉檸想跟着,可應期又攔她在家裏不讓她過去,過了一個小時,又打電話要她來。
她今天忙得很,團團轉,也沒多花心思去想他的奇怪。現在靜下心來看,到處都是疑點,好像有什麽事,呼之欲出。
許桉檸呆呆地坐在那裏,托着腮看天花板。她不知道該做什麽,有一下沒一下地吸牛奶。
腦子裏胡亂地想着事,她突然就回憶起來,今天早上應期對她說的話。
其實也算不上早上,淩晨四點,天蒙蒙亮,鳥兒還沒開始叫。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的正香,應期偷偷摸摸地進來,帶上門,看她睡的不老實,習慣性把她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放回被底。
他的手指冰涼,驚得許桉檸瑟縮了一下。
見她動作,應期也吓了一跳,輕言慢語哄了一會。看她安靜下來,以為她又睡着了,這才安下心,變得有些肆無忌憚。
但許桉檸還有一絲神智是清明的,能朦胧地聽見他附在她耳邊,低低說的好些話。很多很多話,墨跡極了,她捕捉到的,只有最後那幾句。
“哎,你睡着,我演習一下……”
“咳……檸寶,今天,嫁給我,好不好?”
……
奶瓶被吸空,許桉檸一用力,裏面發出一陣響動。她眨眨眼,更加茫然。
到底是做夢還是現實,她分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心底裏像是有顆小芽兒破土而出,搔的她心房癢了又癢。
有些緊張,有些興奮,和期待。
期待什麽呢?眼前一閃而過,那時應期半跪在她床邊的畫面。
屋裏還暗着,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噴塗在鎖骨處的溫熱鼻息。
酥麻的,撩人心弦。他說,“嫁給我,好不好?”
忽然的,手機瘋狂的震動起來,許桉檸低頭。
——我的傻阿期。跳動的五個字,頭像是他抱着阿姨家的大金毛傻笑的樣子。
他軟下來的時候,溫柔的看着你,溫柔的笑,真的像是一只可愛的金毛。
心忽的漏跳了一拍,許桉檸頓了下,接起。
宋承予在那邊笑,“檸檸啊,阿期忙着,你在哪呢?我接你啊。”
許桉檸有點失望,低低和他說了幾句,聽見那邊的“好”,再次變的沉默,屏了呼吸聽那邊的聲音。
在電話挂斷前,她隐約聽見應期很緊張地在問,“幹媽,我今天帥嗎?”
許桉檸努努唇,一巴掌拍扁奶盒,扔到垃圾桶裏去,自己趴在桌子上。
有時間想你自己帥不帥,沒時間想我,讨厭的阿期吶。
宋承予下來的很快,站在樓梯拐角那裏,蹦起來招手,“唉呀,貓崽我這兒!”
那裏有個樓梯,許桉檸轉頭,愣了下。怪不得樓上一直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她都沒看見。
“宋學長,”許桉檸站起來,試探地問了句,“阿期在嗎?”
“在啊,肯定在。”
宋承予剛說完,又一窩蜂地擁下來一群女孩子,都是她的朋友,親熱地挽她的手臂。
“阿檸怎麽才來,我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麽?
樓上忽然變得安靜,許桉檸看過去,樓梯那裏映下的一點光亮也變得暗淡。
他們關了音響和燈光。
許桉檸呼吸急促起來,手緊緊攥着書包帶,心跳的快要出了嗓子眼。
宋承予領着她們上樓,在前面用手機屏幕照着路,女孩子們悄聲跟在他身後。
要是平時,宋承予肯定不會放過撩妹的機會,今天倒是安分。
“哎,阿檸啊?”快到了的時候,宋承予忽然出聲,轉頭看她,“你覺得,阿期好不好?”
許桉檸正專心致志地數着臺階,不多不少,還差一級是二十一階。
前面的聲音讓她回神,屏幕的光并不強,勉強照到周圍一米的地方。
鼻尖萦繞的,有隐約的玫瑰香,混合着茉莉和紅酒的味道。
那種隐隐期待的感覺,擂鼓般的心跳,撩人又迷醉。
像是四年級的時候,她和應期午夜守在昙花邊,等它盛開。
即将盛放的美麗,一下一下,勾着你的心。
旁邊的女生戳了她一下,“要好好回答哦。”
“阿期,”許桉檸舔舔唇,輕聲回答,“很好。”
“只是很好嗎?”
“特別好……特別特別好。”
聲音缥缈到幾乎不是她自己的,許桉檸手指緊攥着手心,看着眼前的路一點點地被照亮。
粉色的蠟燭,一盞盞點起,美的像是童話。半空中,有氣球在飄。
花團錦簇,玫瑰香滿路。
旁邊站着的是她的長輩,許爸被許媽捂着唇,幹瞪着眼說不出話。許桉檸側眸,唇角勾起抹淺淺的笑。
她不傻,她知道的,這裏發生着什麽。她這輩子裏,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應期在她十步遠的地方,斂眉彈琴。
他平時總是白襯衫牛仔褲,偶爾不開心了就穿黑色,特別開心的時候就穿花色。
腰帶都是她去商場逛街的時候随手買的,符合她的品味。有時候不好看,應期不高興,但看她的鼻子一皺,也會乖乖穿。
他喜歡靠在牆上,在陽光下沖她彈吉他,嘴角拽着無所謂的笑。鼻子高挺好看的人,側臉總會讓人淪陷。
他唱歌一直都特別好聽,獲得的證書擺了一櫃子,得了的獎金全給了她買裙子。
小時候,他還會教她,長大了就嫌棄她爛泥扶不上牆,态度很惡劣。
但是只要她撒個嬌,他就又會服軟,指着譜子給她讀,手把手教她和弦該怎麽按。
可她就是學不會,他便嘆氣,“你真是白長了那張好看的臉。”
……太多的回憶了,太多的美好,數不清。
許桉檸沉默着看着前方,不知不覺間,淚就湧了出來,從臉頰滑落到地上。
她有些慶幸,還好卸了妝,要不然滿臉黑色的條條,他還怎麽親她啊。
鋼琴的聲音低沉舒緩,他看她的眼神帶笑,纏綿缱绻。
應期很少彈鋼琴,也很少穿正裝。溫柔燭火下,淩厲被抹去了幾分,剩下的都是柔情。
很簡單的一身衣服,沒有華麗的裝飾,白襯衫黑西服藍領帶。他打辯賽的時候,她買的。
當時看他的照片沒穿,許桉檸還生氣過,罵了他好一頓。
現在才知道,他只是有些小矯情,有些小吝啬,第一次的回憶,想留給更美好的第一次。
大多數人都知道的曲子,求婚被用爛了的曲子,夢中的婚禮。
但是在許桉檸的耳中,應期指尖下跳動出來的音符,不一樣。融進了愛的音樂,感受的到的,不一樣。
鼻子酸的發疼,淚流的洶湧,她站在那裏,哭的顫抖。
明明應期還什麽都沒做,可就已經感動的一塌糊塗。
不知道曲子是什麽時候停止的,等許桉檸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應期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你怎麽又哭。”他嘆氣,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淚,“爸媽們都在,給個面子好不好?”
應期很順其自然地叫爸媽,第一次,卻沒有一絲違和。
許桉檸捂着唇,拼命點頭。她很聽話地用手背拭去眼淚,聲音有些啞,“我不哭的。”
周圍有人在笑,低低的,暈染出了一片。歡樂的氛圍,觸手可及的幸福。
應期也笑,他手指動了動,擦掉指尖的汗,懷裏抱着一大捧花,後退一步跪下。
過了會,他還只是跪着,清咳兩聲,眼睛亮亮的,有些害羞,“檸寶,我緊張。”
許桉檸笑起來,彎下腰抱了下他的頭,學他的樣子,輕輕耳語,“別嘛,你乖。”
笑聲更大了,玫瑰的花瓣觸碰到了她的鼻尖,柔軟,香的醉人。
應期是真的緊張,背了無數遍的詞,到了最後,語無倫次。
看着女孩子的眼睛,柔順垂下來的發稍,腦子裏忽的就一片空白了。
她穿着短裙,露出白皙的小腿,腰被束成緊緊的一條。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阿檸長大了。
他緩緩開口,嗓音溫柔,滿室寂靜,只有他的聲音。
“我,說什麽呢,我也不知道。我想說我愛你,可我覺得那不夠。”
“我們在一起十八年了,我們之間,不只有愛情的,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我看着你一天天變成現在這樣好,每一點的變化我都知道。”
“你做過的錯事,你犯過的蠢,你的那些榮耀和成績,我都記得……”
“總有人對我說,應期你真厲害。你家室那麽好,你學歷那麽好,你後半輩子注定了衣食無憂,你太幸運了。我跟他們說,不是的。我确實很厲害,也很幸運,但不在這裏。”
“我的未來我自己拼,我不靠父母不進軍隊,一樣能做出成績。我最厲害最幸運的地方,是擁有一個那麽喜歡我,又那麽招人疼的小姑娘。”
“她是我第一個牽手的姑娘,也是陪伴我到最後的那個。”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嗎?”應期局促着看她,“我總是說你笨,說你不好,但是,你是我的驕傲。”
許桉檸咬着唇看他,視線被淚水模糊,心髒的地方緊縮着,甜的她發顫。
應期也覺得喉頭發緊,他仰頭,不讓淚流出來,手到衣兜裏,拿出紅盒子的戒指,輕輕打開。
不很大的鑽石,甚至有些寒酸,但每一分錢都是來自于他的努力。
應期捏着戒指,張張嘴,努力耐下悸動的心,盡力平穩地說出每一個字。很溫柔的,很溫柔。
“阿檸啊,你那麽傻,做什麽都會錯,長得好看又笨的女孩子,最危險了,你知不知道?我保護了你十八年,你看,我把你照顧的很好,所以,我可不可以續約?”
“續到你八十歲,好不好?如果那一天,你還願意為我穿上好看的花裙子,我還能跪的下,那我就再求一次婚,好不好?”
“我想送你一座天空之城,永遠不會毀滅的天空之城。那裏有你想要的一切東西,有狗,有花,有甜蜜的蛋糕和牛奶,有秋千,有爸媽……和我。”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不會無聊和難過。明天是你的生日,過了十二點你就是十八歲……”
“你最親近的人都在這裏,我想承諾,很認真地承諾,成人之前,爸爸是你的護身符,成人之後,我做你的保護.傘。所以,給個機會,好不好?”
許桉檸沉默,過了好一會,才緩慢地問出口,“現在幾點?”
應期喉結滾動,慌忙地看表,“十一點五十九分。”
“我覺得,我們……”許桉檸捂着臉,淚從指縫溢出,“我們,是不是,天生就注定在一起的?”
她哭,應期心裏麻。
他一直都覺得掉眼淚是件特別丢人的事,但現在,忍不住,眼角也有淚。
“所以呢?”
魯深看了看表,着急,扯着嗓子大聲地喊,“答應他!”
一瞬間,場面騷動,那些平日裏不茍言笑的軍官,也拍着手跟着起哄,“答應他、答應他!”
倒計時十秒……
許桉檸笑,手背過去,愛嬌地扭過頭,“你也沒說最重要的那三個字啊。”
應期腦子一懵,想了三秒,急匆匆地出口,“嫁給我,好不好?”
倒計時最後三秒的時候,許桉檸點頭,伸出手指,彎唇笑,“好的,應先生。”
最後一刻,衆人歡呼着拉開窗簾,外面星空璀璨。
燈光大亮,許桉檸被應期擁在懷裏,聽着他的心跳。空調房裏,他的前胸卻已經被汗水浸濕。
她擡頭,看見了綴滿了房頂的彩色千紙鶴,突然想起應期剛才說的,“天空之城”。
許桉檸輕聲問,“哎,你疊的?”
“昂。”應期舍不得放開她,鼻尖埋在她肩窩裏,狠命吸氣,“疊了一年了……”
……
整間屋子裏,到處都是笑聲和祝福聲,只有角落裏,許爸捂着臉在哭。
應爸很高興地去拍他的肩,“老許!怎麽這樣呢?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啊!”
“你們都瞞着我,只有我和我閨女蒙在鼓裏……”許爸皺着眉頭,肩膀聳動,“都完了……”
“什麽完了?”
“我家那麽好的寶貝小白菜,被豬拱了,心疼死我了……”
應爸一愣,就看見許爸突然起身,直直地往應期那裏走。
“幹什麽啊你?”
許媽眼疾手快地用手捂住他的嘴,支離破碎流出來兩個字,“撒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