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6

待到傅承致調整好心情, 再回到家時,被傭人告知了令嘉已經收拾行李外出拍戲的消息。

他走進卧室,梳妝臺邊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收拾過了, 地面幹淨得找不到一絲玻璃碎片存在過的痕跡。

就連枕頭下的文件, 都被她擺到了窗邊的桌面上。

“什麽時候走的?”傅承致回頭問。

傭人站出來,“中午十二點, 房間也是令嘉小姐自己整理好的。”

“她的傷口呢?”他又問。

傭人神情有一瞬的疑惑, 沒聽懂。

傅承致重複,“我說,她的腳流血了,處理了嗎?”

衆人面面相觑,“可能……應該處理過了,畢竟她走時候穿的是運動跑鞋。”

傭人怕他再往下問, 忙接着道, “對了先生, 令嘉小姐在收拾行李時找到這件西服,讓我轉交還給您。”

傭人從衣帽間取出挂在最前排的傅承致外套, 裝在防塵袋裏。

西服是令嘉結束《1935》試鏡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晚,傅承致為她披上那一件。

令嘉親手洗的,之後兜兜轉轉, 一直忘了還。

另一邊令嘉回到劇組, 陸起再三确認過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後,又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拍攝。

老城區的影視基地不大, 十幾個劇組駐紮在這邊,人員混雜, 每次拍攝前都要清場。畢竟劇組耽誤的每個小時都是在燃燒經費, 只得抓緊時間過完鏡頭, 難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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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組的第一個下午就這樣戰戰兢兢、稀裏糊塗過去了。

很奇怪,那晚的事情誰也沒有再提,風平浪靜到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令嘉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

第二天一早拍攝的間隙,就抽空小聲問連妙:“妙姐,那晚我喝醉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嗎?我記得傅承致的人把投資商打了一頓,怎麽大家都好像失憶了,沒人提要撤資嗎?”

連妙:“你的記憶只到這兒啊,回到包廂你還指認人來着,這也沒印象了嗎?”

“我指認誰了?”

令嘉比她還詫異。

連妙看她是真斷片了,将當天的場景美化一番。

“就是灌你酒的人啊……為了教育他們,傅先生也叫他倆自己給自己灌了幾瓶,怕出意外,還叫醫生現場守着催吐來着。”

嚯!

令嘉捂嘴,小聲追問,“制片人也被灌了?那他今早還笑着跟我打招呼?”

“這不是他們有錯在先嘛。”連妙安慰。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酒醒後搞清楚了,傅承致是得罪不起的人。

想要在這個圈子裏生存的頭條法則就是必須長眼色。

別管心裏怎麽想,出了門該遞笑臉還得遞,該哈腰還得哈,該演還得演,硬碰硬吃虧的是自己。沒有後臺沒有靠山的小演員,會踩她們的,同樣還是這批人。連妙這會兒倒是慶幸令嘉提前找了個靠譜的人談戀愛了。

令嘉一時呆怔,她沒想到傅承致會這麽為自己出氣。

連妙看她頗受沖擊的樣子,有點奇怪,“回家後,傅先生一個字也沒跟你提這事兒嗎?”

她醒來後,兩人相處還不到一個小時,全程只顧着讨價還價、一個在威脅,一個在争執。

令嘉低頭,如實道,“他只說以後不準我再參加類似的飯局,任何聚會前要征得他同意。”

大佬掌控欲挺強的,連妙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安慰她,拍拍她的肩。

“其實這樣也不錯,令嘉,至少你以後都不需要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內耗,消耗精力和表演天分,可以專心拍電影了。”

“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覺得……”

覺得害怕。

令嘉能感覺自己的人生在朝一個不能掌控方向的軌道邊緣滑去。

而她卻對始作俑者傅承致的感官越來越矛盾複雜。

他動手拉了破産邊緣的寶恒一把,見證過令嘉人生的最低谷,在她蹲在街頭崩潰痛哭的時候,給了她一件外套。那時候,她是真的将傅承致當做朋友,也是真的對他感激備至。

如果那天沒有翻開之望的日記本,知道他的僞善欺騙,別有用心,他們或許能一直好好相處下去。

但一切沒有如果,摘下面具的傅承致甚至不屑再僞裝自己,他赤|裸而完整地将他的目的、野心、性格中的無情冷酷,一一在她面前展露。

他不是一個好人,強迫她、威脅她,甚至砸碎了之望的遺物,但她又無法否認,也是他一次次幫助她從危機中脫身。

他做這些的理由是什麽?愛嗎?

令嘉沒有天真到以為自己有這樣大的魅力,能将一位冷酷無情、沒有絲毫同理心的銀行家變得柔情而充滿溫度。

他或許真的因種種原因對她産生了一點點興趣,但卻絕不可能是愛,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愛,也必然不會愛上自己。

這筆交易只是他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産物,傅承致給出的籌碼相較他龐大身家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筆,倘若令嘉真的因此降低戒備,陷入他的粉色泥潭,未來要賠上的,就是自己。

她感激他,讨厭他,但最重要的一點,她必須時刻保持頭腦清醒,才能時刻提防,不再被他第二次欺騙。

令嘉還沒從思緒中回神,連妙的手機鬧鈴響起來。

“令嘉,你到點吃藥了。”

連妙才把分裝在格子裏的藥物拿出來,令嘉就是一陣頭疼。

這些藥有效是有效,就是副作用挺大,她每次吃完都胃疼發慌,心髒火燒火燎,還發困,拍戲很難進入狀态。

“妙妙姐,要不你再裝回去,等今天的戲份都拍完了,晚上我再吃。”

“但醫生說了得早晚服用,把病情控制穩定了才能停,你總不能睡前補吃雙倍劑量吧,唉……”

連妙話音沒落已經輪到補拍令嘉的鏡頭,她連口水也沒喝,又一路小跑上場。

傅承致在周四晚間便返回倫敦,之後就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打電話過來,跟前段時間在小鎮上的通話頻率是天壤之別。

連周伍這樣的直男都發現了端倪,某天下戲接令嘉回酒店時擔憂問她。

“妹妹,你不會是和傅先生吵架了吧?要分手了嗎?”

“沒有。”

暫時分不了,畢竟簽了合同呢。

“那你們之間怎麽連一通電話都不打?情侶之間這樣很消耗感情的。”

周伍用過來人的身份勸她,“妹妹,哥覺得傅先生其實挺把你放在心上的,你瞧,在鎮上時候就一直是他給你打電話,今早還關心你有沒有吃藥。你也給他打一次嘛,兩個人冷戰,總要有人先給對方臺階下。”

令嘉沒辦法張口辯駁周伍的一通瞎分析,只能找借口,“我不想。”

“他故意把我前男友的遺物砸了。”

“卧槽,傅先生看着挺紳士一個人,他還能幹這事兒?”

令嘉心想,人不可貌相,你不知道的還多着呢。

周伍打着方向盤,罵完又感慨。

“不過妹妹啊,站在傅先生的立場想一想,也能理解,他可能就是生氣你天天睹物思人,只惦記前男友不關心他,有點氣急敗壞,說不定他也覺得委屈呢。當然,不管咋樣,砸東西肯定是不對的哈……”

氣急敗壞?

令嘉仔細回憶了那天的場面,她确定當時的傅承致眼中沒有這種情緒,有的只是漫不經心和冷然。

他的神情像是貓進食前把玩老鼠,他只想要捉弄她、掌控她、征服她。

至于委屈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簡直都想象不到這兩個字能和傅承致搭一點兒邊。

誰也沒料到,令嘉心裏還沒腹诽完,周伍的手機便響了。

他接通便驚喜道,“是傅先生呀!”

便說便朝後視鏡裏觀察令嘉的表情,“好,好的,您要我轉達妹妹什麽?”

“啊?哦……好的,我會如實轉達。”

挂了電話,周伍徹底閉嘴不再勸她了。

這下倒是令嘉開始好奇,“他說了什麽?”

“他說,從今天開始,希望你在劇組按時吃藥,每晚按時給他打電話,如果沒有,他不介意給你換組忠實履行監督職能的經紀人和助理。”

周伍轉達的神情像吃了塊過期三年的餅幹。

令嘉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笑,忍俊發問:“你看吧伍哥,我就說他是不是很讨人厭?”

周伍沉重點頭。

“是很讨厭。”

笑過後,令嘉當晚回去就開始發愁。

離他回倫敦都快隔一個月了,傅地魔不知道哪根筋又扭上了,突然心血來潮要她每晚打電話。

令嘉實在無法理解,他們又沒有共同話題,面對面還能大小眼,隔着電話難道要比誰沉默的時間更長嗎?

但她沒有置喙的餘地,畢竟搞不好就要連累無辜的助理和經濟人,當天晚上洗完澡,還是不情不願撥下了這通跨洋電話。

傅承致當然不是心血來潮。

一針見血揣摩人心是他在經年累月中歷練出的本事,一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剛好夠令嘉想通消氣,不至于完全忘記他的存在,也大概率不再完全排斥與他通話。

電話才接通,他便來了一記直球。

“我很抱歉,令嘉,那天摔壞了你的東西。”

令嘉打電話之前想了很久,猜測電話裏的傅承致會如何如何冷漠,又要怎麽命令、威脅自己,以滿足他的掌控欲。什麽都想到了,唯獨沒料到他會道歉,一時舉着話筒愣在原地。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真摯,“我那天只是為你曲解我的善意感到生氣,畢竟,我沒有為任何人那樣費心地準備過禮物。”

令嘉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樣的傅承致比起橫眉冷對的命令她的時候,還要難以招架。

她嗫嚅半晌,終于開口回應,“我也很抱歉。”

“為我的莽撞,無論如何,我不應該對您口出惡言。”

令嘉當時看着地上的碎片,大腦完全停轉快要窒息了,脫口就說出她這輩子都沒講過的狠毒的話。

她事後幾次想起,也覺得自己戳人傷疤少條失教,卑劣莽撞。

“沒關系。”

傅承致故作大度坦然,“事實上,你說的沒錯,有不少人這樣評價我,我早已經習慣了。”

令嘉聞言,再聯想他前一天幫自己在飯局上出氣,在她病床前坐了大半夜,此時更生出一絲歉疚。

傅承致完全能預料她此刻的沉默來源于什麽,接着放輕聲線,柔聲勸慰。

“既然大家都有不對,那就讓我們忘記那天的不愉快,把這件事情一筆勾銷,可以嗎?”

令嘉想了幾秒。

腦海中有一瞬閃現傅承致把她壓在梳妝臺上、吻她、給她戴項鏈又解下來扔掉的情景,她當下是真覺得羞憤屈辱,那些也要一筆勾銷嗎?

回到現實,傅承致的聲音就在耳畔,充滿誠意。

她想了想,閉眼鼓起勇氣:“傅先生……”

“什麽?”

令嘉咬唇,“我可以跟您商量一件事情嗎?”

“你說吧。”

“如果我能提前還清債務,我們的合同可不可以提前中止作廢?”

傅承致的笑容僵在唇畔。

他考慮片刻,不願破壞此刻的氛圍,答應了令嘉的要求,“當然。”

總之令嘉一時也不能還上。

小孩子都是天真的,總要叫她對未來充滿期待。

生活不是游戲,只有等令嘉找遍所有的渠道,才會發現短期內想要在現實世界借到或掙夠這筆錢,是比登天還要更困難的事。

《水塔天鵝》劇組的拍攝結束時,S市已經進入隆冬了。

他們在一個大雪天殺青,開了場殺青宴。

參加聚會前,令嘉遵守承諾先向傅承致提了這件事。

沒有多說,傅承致便點頭答應了,只是隔着電話叮囑她不能喝酒。

在劇組剩下的這一個月裏,或許是因為傅承致那天答應了令嘉的請求,給了她一絲希望的緣故,也或許是S市和倫敦距離太遠,傅承致變得好說話許多,兩人電話裏的交流逐漸順暢松弛,雖然還是沒能回到開始朋友的狀态,但總算也不再針鋒相對了。

令嘉經歷了上次差點喝沒命的狀态,不必傅承致叮囑,短期內她都不會再想聞見酒味了。

還想着要找個借口避避,誰料殺青宴上壓根沒有出現投資商和制片人的身影,剩下的人敬酒,也都主動為令嘉備了茶水。

令嘉是個新人,在北方小鎮拍那兩個月戲,劇組還偶爾會有資深老人對她大小聲,或直喚她的姓名。

自回到S市後,經歷那場陪酒,劇組不知道聽了什麽傳言,大家似乎都默認了她有個梆硬的後臺,個個禮貌有加,連她身邊周伍連妙的飯盒都升了級。

她再稀裏糊塗,也不至于不明白這是沾了誰的光。

倒是陸起導演喝得爛醉,拉着令嘉,又哭又笑地嗑叨了一整晚。

畢竟是他傾注全部心血拍了好幾個月的電影,從醞釀想法到寫劇本、畫分鏡,再到殺青,也跟生個孩子差不多了。而且片子剪好後未來還會送去各大電影節參展,陸起對《水塔天鵝》寄予了太多的期望,感慨也是必然的。

倒是令嘉一時間還沒有真實感。

她在這個角色裏沉浸得太久,幾個月來沒日沒夜練舞、表演,已經有了條件反射。一進到劇組熟悉的環境,就像穿上一層皮,真正變成了那個瘋狂燃燒自己的餘喬,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全把自己剝離出來。

不過她倒是把導演最後誇獎自己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令嘉啊,你剛來試鏡那天,我是真沒覺得你能演好這個角色。但是現在我挺慶幸的,當時選擇了你。你是個好演員,用腦子演戲,聰明,有靈氣,你一定要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好好演,我真的希望,《1935》和《水塔天鵝》只是你的征程的起點。”

令嘉也希望是這樣。

她認真剖析了自己入行到現在的表現,第一個角色元五,她完全本色出演,懵懵懂懂,靠保姆式的導演把控整部影片。餘喬卻不行,無論跟導演聊多少遍,核心還是只能她自己領悟。

這個角色給了令嘉對現實前所未有的結合感,作為一個擁有夢想卻又在淤泥中深陷的人,她們幾乎有着巨大且等重的負擔及渴望,她第一次開始思考,也第一次放下自己融入這樣充滿矛盾、沖突的角色裏。

和陸導一樣,令嘉也覺得自己幸運。

幸運地接到了餘喬這個角色,這部電影令她完全脫胎換骨,而角色的反向啓發,也會在今後的日子,更深程度地教會她忍耐生活。

殺青宴結束當晚,令嘉便收拾酒店行李,回了宅子。

把手寫标了滿當當備注的劇本塞進卧室書櫃裏,和《1935》的劇本堆放在一起。

她心滿意足地打開手機短信餘額查看,令嘉現在的賬戶上,兩部電影合計到賬310萬。

腳步雖小,但也是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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